春和景明 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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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暑假,知夏寄信來,問她暑假會不會來江縣這邊,她想了想,似乎還有很多事情沒做,鋼琴考級、散打班、還要提前回校復習,于是回信說:“我可能沒空,等高三畢業了,我們一起出去玩。” 知夏說了好幾遍想她了,她說我也想你,可最后也沒能說出“我放假就去找你”這樣的話。 當一個人活的幸福的時候,是無法對其他人的悲慘遭遇真正感同身受的,哪怕那個人是自己親meimei。 以至于現在很多時候回想起來的時候,春和都會想起知夏信上的那句話:“jiejie,不知道為什么,最近特別想念你,如果我有錢就好了,這樣就可以去看你了。” 那時候即便她不回,但哪怕說:“我幫你買票,你來吧!”一切會不會就不同了? 她不知道,但是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心口就絞著疼。 如今挨了一頓打,終于清醒了。 她知道,她接受不了的不是知夏的死,是原本知夏可以幸福的,而她沒有努力。 這會兒看著程景明身上頗深的傷口,頓時覺得自己很可笑。 那些人說的對,如今人都死了,她發這些瘋有什么用? 還連累了別人。 春和跟著朱朱和程景明往辦公室去,其他人被教導主任堵在走廊里挨訓。 朱朱把藥箱拿出來,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程景明,然后去了校長辦公室。 春和開了藥箱,從里面取出來棉簽和藥水,比劃了好幾下也下不去手,最終放下了,看著他,“要不還是去一趟醫務室吧!” “不用,”他笑了笑,“小傷,沒那么嬌氣。”說完從她手里接過紗布,胡亂把血擦干凈了,打算自己處理。 春和沒給他棉簽,拍了他手一下,讓他老實點,低著頭蘸了藥水給他涂,然后灑了些藥粉,把手臂的傷口包了紗布,末端撕開綁了個蝴蝶結。 “手法還挺嫻熟。” “是啊!”春和點點頭,“唯孰能爾!” 小時候經常受傷,爸爸都會讓她自己處理,說人生路短,誰也不能仗著誰一輩子,早一點兒獨立,早一點兒在這個世界上能有立足之地。 沒想到,一語成讖! “其實你今天不用來的,”春和看著他,自嘲地笑了笑,“看不出來嗎?我只是在發瘋。” 程景明點了點頭,“那你看不出來嗎?” “嗯?” 他眼睛里洇出笑意,“我在陪你發瘋。” 他幫她把藥箱收好塞進抽屜里,扯著她往外走,“好歹是新認的媳婦兒,這不得好好表現一下。” 走廊上都是人,春和被他牽著手,有一點的不自在,卻沒掙脫開,沉默了好一會兒,開口問他,“你和知夏應該很熟悉吧?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知道我是誰,對不對?你替我出頭,也是因為知夏吧?”不然,別的理由她也想不出來。 程景明扭頭看著她,笑了笑,“一半是,一半不是。” 回到了教室,挨訓的都已經回來,吵吵鬧鬧為了臨行前的賭局在鬧騰。 “我就說我們明哥會掛彩吧!” “那小白臉也掛了彩,臥槽啊,嫂子厲害,一拳下去,鼻血橫流啊!這手法,絕了。” “嫂子掛彩了沒?” “掛了吧!臉上好像有一點兒。” “……” 最后討論到底是誰贏了,嘰嘰喳喳也沒討論出個結果來,一群糊涂蛋打算合伙買冰鎮西瓜大家分著吃。 一起樂呵! 程景明進門的時候,一個個扭過頭來嘲笑他,“哥,這蝴蝶結綁的有點兒sao啊!” “滿足一下你們嫂子的少女心。”他一邊回答,一邊把春和塞進座位,然后從前排胖子那里拿了個鏡子過來看脖子上的傷口。 挺深的,血把白色半袖都弄臟了一大片,看起來觸目驚心。 他叉著腰叫了聲,“誰有多余的短袖,借我穿一會兒。” 一個男生扔過來一件黑色的,他拿在手上,問胖子要了肥皂,把衣服搭在肩膀上起了身。 胖子在身后問,“哥你洗衣服去啊!” 他“嗯”了一聲。 胖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會洗嗎?” 他伸手給了他后腦勺一巴掌,“哪那么多屁話。” 春和也站起了身,叫了聲,“程景明!” 他回頭。 她說:“我幫你洗吧!”謝謝你今天幫我。 不過后半句她沒說出口,他也沒問原因,最后只笑了笑,“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追出去,跟著他,“怎么,怕我洗不干凈?好歹我是個女生。” 他側著頭,好笑地把手臂上的蝴蝶結伸給她看,“我知道你是個女生。” 昭陽中學是半封閉式寄宿學校,學生公寓在教學區外,白天學生們是不能進公寓的,出入需要批條,所以衣服只能在教學樓洗,洗了以后也只能隨便找個地方晾著。 他最后也沒讓她幫他洗,去衛生間換了衣服,拿出來自己洗。 春和就坐在衛生間門口男女生公用的水池臺上,看著他洗衣服,然后和他隨便聊著。 “你相信知夏是臺姐兒嗎?”春和歪著頭問他。 臺姐兒是江縣這邊兒的說法,就是坐臺女。 程景明搓洗著衣服,“你信嗎?” 春和低下頭,又抬起來,堅定地搖搖頭,“不信!” “那就別管別人信不信,如果你覺得難過,就想方設法說服別人。”他笑了笑,“不過我也不信。” “那件旗袍,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春和想起來,那件旗袍的收件地址,寫的是皇庭俱樂部332包廂。 程景明的手頓了一下,回說:“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春和挑了挑眉。 第10章 錯話 他衣服洗到一半,春和才看見,他虎口處還有傷口,被水和洗衣液泡得久了,泛著白。 “不疼嗎?”春和從洗手臺上跳下來,“算了,我幫你洗吧!” 的確是疼的,被洗衣液水泡了半天,拇指幾乎都要不會動了,他搖頭笑了笑,把手放在水龍頭下沖干凈,“那就謝謝了。” 最后還是春和幫他洗了衣服,擰干,借了同學一個衣撐,掛在了她座位旁邊的窗戶上方。 有風吹過來的時候,衣服會輕輕晃著,凈白的t恤,沒有任何圖案。春和有時候會扭頭看著,恍恍惚惚地發著呆。 會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十一年前的七月份,那時候她暑假,馬上就要升小學一年級了,meimei比她小十個月,還在上幼兒園,那天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樣,冗長,無聊。 然后警局通知祖母去領尸體,她和meimei還小,別人都不敢告訴她們,她開心地看著家里來了很多的人,那些人卻只哀傷地看著她和meimei。 一個阿姨抱著她哭了,一個叔叔偷偷在抹眼淚,家里一老兩小,看起來應該是很可憐的。 可當時春和是沒有什么感覺的,只有長大后每次回憶的時候,那種濃重的哀傷才會隔著時間的煙塵滾滾而來。 原來死亡是那種感覺,失去的那一刻并沒有痛的撕心裂肺,而在不經意的某一個時刻突然發現,有個人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生命里了,然后猛然驚痛。 也會想起meimei,想起分別那天,那時候祖母生病了,白發人送黑發人讓她備受打擊,身體狀態和精神狀態都不是很好,她主動請局里幫忙聯系合適的人領養自己的兩個孫女。經過慎重考慮,有意愿幫忙又符合條件的只有一個,按照領養的相關規定,他們夫婦的條件卻只能領養一個。 然后陸家夫婦適時的出現了,那天他們夫妻帶著營養品和給兩個小姑娘的禮物登了門。 春和猶記得他們說的話,“家里條件不好,但是大哥家里只留下這么一個女兒,就算我們省吃儉用,也得把孩子拉扯大。” 春和拿著陸家夫妻給的小兔子玩偶,一直在哭,不懂分別,但已有不好的預感。 后來春和養父母也來了,幫春和收拾了東西,臨走的時候知夏拉著春和坐在門墩上,偷偷看了一眼里屋寒暄的大人們,替她擦掉眼淚:“姐你別哭,不然祖母也會哭的。” 她一步三回頭的走,知夏乖巧地站在祖母身邊跟她揮手,“姐,伯母說,過年的時候你就可以回來啦!” 那個場景一次又一次在腦海里閃,那是第一次離別,與往后每一次的分別都沒什么不同,春和卻記它最清楚。 春和也清晰地記得那個寒假,那時候陸家夫妻待知夏還算好,春和去家里拜訪,接了meimei去祖母家,后巷在北城,和平街在南城,相距兩個小時的車程,晚上的時候下了雨,陸家夫妻過來接知夏。 陸父背著知夏去主路上打車,路燈昏黃,幾乎看不清人影,春和站在門口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只能看見遠處模糊的輪廓,還有遠處傳來的陸母的聲音,“你慢點兒,孩子胳膊都淋濕了。” 模糊地覺得那也是個幸福的場景。 春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點兒溫情,所以知夏后來才會對陸家夫婦那樣不埋怨。 …… 春和回過神來,發現朱朱在上面講英語課,大概鬧著不教八班的革命歷程失敗了。 春和翻出書來凝神聽著,胖子扭過頭來的時候還調笑了一句,“喲,嫂子學習挺認真啊!” 程景明拍了一下他的后腦勺,然后安靜了。 之后的幾天過的都很安逸,上課聽講,下課寫卷子,八班的人都不怎么理會春和,因為看起來實在是不好惹。 陳淮似乎受傷挺嚴重,請假回了家。 閆警官沒有再往學校來過,杜衡老師精神病又嚴重了,學校風言風語傳的厲害。 程景明還是老樣子,沒事的時候就睡覺,好像永遠都在困一樣。 春和每天會去收發室問問有沒有自己的快件,終于在周五的時候收到了。 半尺見方的箱子,母親把這些年的信件都寄送了過來。 帶回教室的時候,她跟程景明說:“知夏的信,你要看看嗎?” “最后一封……是什么時候?”他問。 春和拆開箱子,從最上面拿出來一個粉色的信封,從里面掏出信紙遞給他,“6月27日寫的,我七月份才收到,因為忙著期末考,所以考試完才見到信,匆匆一讀,覺得都是些瑣碎的事就沒太在意,隔了好久才回信,如果早知道是最后一封,我……”春和說不下去了,別過頭,轉了轉眼珠,把眼淚轉回去,“你要看看嗎?沒事,沒有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