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我不往 第71節
說著音音好像掏心窩子一樣誠懇勸道:“公主,臣女這才說這丫頭打不得動不得,她身上帶著咱們大歷朝的福氣呢,您這打了?公主您如何自處呀!臣女決不能明知如此卻看著公主做出不妥之舉,為了公主聲譽,臣女就要忠言逆耳呀我的公主殿下!” “臣女可不是那等只會阿諛奉承利用公主之流!”說到這里才又瞥了一眼一旁要跟她拼命的謝汝臻一眼。 “臣女誓死守衛人美心善的七公主清白無暇的聲譽!” 滿園zigong人:..... 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謝二小姐身后那位為國敲木魚的婢女,而聽著自家小姐信口胡扯的橘墨已經顧不上害怕擔心了,羞紅了臉:她早就知道,她家小姐,跟旁人——不一樣。 七公主再傻,也知道對方就是糊弄自己,此時她怒目指著謝念音,卻只憋出一個:“你!” 音音恭敬有禮地瞧著公主,目光關愛又誠摯,心里卻在想,好好一個公主,詞匯量這么小,翻來覆去就會指著別人鼻子說個“你”,果然受寵呢,只用一個“你”就夠她順風順水活這么大了,真是可愛得讓人羨慕呢。 可這樣的,要說在那位陛下面前多受寵,她可不信。 年底到了,宮里到處張燈結彩的,今日也是藍天白云的好日子。 也是在這樣一個久遠的好日子里,已逝的先皇后,她的姨母抱著她看宮燈,就告訴她過:陛下呀喜歡聰明會說話的人,得很聰明,很會說話才行。 這邊七公主見自己的好友受了這樣大委屈,她再是人美心善——,呸,她再是大度不想跟謝念音這樣的瘋子計較,也得計較到底了。 到底給鬧到了陛下面前,近些年一心修道想要升天的陛下連朝會都很少出席了,結果居然要為小兒女之間調解矛盾,倒是新鮮有趣。 昌德帝也好奇謝家這個流落在外的女兒如今什么樣子,畢竟是當年他的皇后最疼的孩子,能看顧還是要看顧一些的。他也隱隱記的,當年下頭烏壓壓一堆孩子里,倒是這孩子還有些意思。 正好圓滿完成一個七七四十九天的大修行,昌德帝感覺身輕體健,索性傳進來見一見。 聽到七公主委委屈屈告完狀,又看了一眼旁邊紅著眼忍著委屈的謝家大小姐,穿著青衣道袍的昌德帝這才認真看向了謝念音。 果然還是記憶中那個機靈孩子,當即跪下請罪:“惹公主不快,就是臣女的不是,臣女甘愿受罰!” 昌德帝挑眉,畢竟大將軍歸朝在即,這樣機靈的孩子不會不知道,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是他這個當皇帝的也要偏袒她幾分,哪知道她居然如此利落就認了罰,昌德帝捻著長長胡須問:“果真甘愿受罰?” 跪地少女當即挺身回道:“自然,皇家尊貴,該罰,陛下請不要仁慈,狠狠罰!” 少女聲音又軟又嬌,說到這里猶如小狐貍一樣,漆黑干凈的眼珠子滴溜一轉,就這面直接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耍小聰明道:“只是,子不教,父之過。臣女有錯,但臣女為國祈福,不好罰的,陛下可以罰我爹呀,我爹有錢,陛下罰多少俸祿都不怕的!” 一句話就讓謝汝臻拳頭都硬了,可在這清虛殿里,天子腳下,她可不敢插話。 昌德帝似乎覺得有趣,俯身看向謝念音,問道:“就這么想朕罰你爹?”慢慢道:“恨你爹?” 謝國公府仙人一樣的三公子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故事,金陵無人不知,為了那位婢女當年的三公子可是視國公府出身的正妻如糞土一般,如今十幾年過去,再說起來,竟也成了后來人的美談。 陛下這話問出,所有人都看向了謝念音。 音音恭敬看向陛下:“怎會?為人子女哪有恨父母的!” “說實話。”昌德帝不動聲色,滿堂更靜。 音音認真想了想,苦笑道:“陛下,怎么辦,我爹這樣折辱我娘,我恨不得百般跟他作對,可到底卻不是恨,而是想要我爹看到我?!?/br> 先還精神奕奕的少女一下子低落了,嬌軟的聲音都凄楚了:“他對我娘那樣壞,可我——”少女攥了拳頭,望著昌德帝:“恨不起來,只渴望他能疼我,他是我爹呀!沒有子女不渴望父親疼愛的?!?/br> 說著少女目光燃起了火:“陛下讓我說實話,我就說實話,要說恨,有的!可我到底只恨旁人——?!闭f到這里她還含淚瞥了一眼謝汝臻,簡直把謝汝臻氣死了。 音音好像思索,慢慢道:“就是再恨曾令我娘顏面盡失、日日苦痛的人,也當藏起來,畢竟如今她也是我的長輩。人人都如此,不是嗎?” 她抬頭,振聲道:“可陛下是天子,是能與天溝通的人,什么事兒都不該瞞著陛下。”說著音音好像小孩子一樣對昌德帝笑,還眨了眨眼:“陛下,在您面前我說了實話,出了您的大殿,我就裝得比其他貴女都更孝悌懂事,陛下為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她這樣說的時候,旁邊還站著來告狀的七公主和氣得快失智的謝汝臻,可即使氣到快瘋,在這清虛殿,天子面前,她都不敢吭一聲。 這可是喜怒無常的昌德帝,這可是天子,多少胡子老長的高官勛貴就是被罵得狗血臨頭都不敢吱一聲! 可謝念音憑什么敢!是了,憑她有一個建了不世之功的小舅舅,還不是因為有靠山!謝汝臻垂頭漲紅臉,說到底不就是欺負她母親那邊出身卑微!她要是有這樣大靠山,她定然也敢在陛下面前這般! 這邊音音才不管謝汝臻就在旁邊,又眨了眨眼:“陛下是天子,天子讓世人閉嘴,誰敢亂說?陛下,她們什么都沒聽見,對不對?” 昌德帝看了謝念音半天,突然哈哈大笑,對一臉驚詫的謝汝臻和七公主道:“你們什么都沒聽到?!?/br> 兩人驚詫至極,七公主愣愣合不攏嘴看向謝念音。而謝汝臻滿面通紅,可別說張嘴說話,差點腿軟,站都站不住了。 打發了七公主和謝汝臻,昌德帝難得有跟世間俗人說話的興致,轉頭對音音道:“朕記得沒錯,你果然是個有趣的孩子?!?/br> 音音得意,不知想到哪里,轉瞬又低落道:“陛下要是我爹就好了。”說完當即自悔失言,趕緊道:“陛下什么都沒聽到,臣女什么都沒說。” 懊惱地一拍腦袋:“陛下,您一夸我,臣女得意忘形,過了頭,嘴都禿嚕了.....” 此時昌德帝身邊的常公公、身后的小道士俱都大氣不敢喘。 第93章 “怪不得皇后這樣疼你?!?/br> 音音自悔嘴瓢了。 這瓢得讓常公公都一凜, 讓小道童們都跟著捏了把冷汗。 昌德帝卻不以為意,看著謝念音,轉著手中珠串, 慢慢道:“你父謝安呀——”謝安長得好,卻是個讓昌德帝很不愉快的人,他的皇后就曾跟他說,可惜了自己那個一根筋的二meimei, 直言謝安就是一個徒有其表的狗。 至今他都記得他的皇后輕咬銀牙,說起這句話恨恨的神情。 看到被金陵貴女追捧的謝安被他美貌迷人的皇后說成一只“徒有其表的狗”,年輕的昌德帝無疑是愉快的,尤其是當時他之所以提起謝安,是因為聽到一些閑話。 他的皇后呀,是真正跟他靈魂相通的人, 每一句話, 饒是放肆,都能說到他的心坎上。 天下人都怕他,奉承他, 也都欺瞞他, 只有他的皇后敢跟他說實話發脾氣, 可就連嘲諷發脾氣都是讓他覺得如沐春風的暢快。 昌德帝看向了眼前的少女,皇后最疼的孩子。 別人都拼命想生兒子, 只有他的皇后知道自己生的是兒子的時候直接掉淚了, 抓著他的手說:“可我想要個跟我一樣漂亮的小閨女呀,我想跟她一起泡澡,一起穿漂亮衣裳騎馬甩鞭子!陛下, 臣妾的美貌, 到底無人繼承, 白費了!” 他當時真是苦笑不得,如今總覺人間無趣的昌德帝,想起舊日,依然覺得有趣極了。可沒有了這樣有趣的人,就是圈養再多美人,再多放縱,都找不到更多的樂趣了。 皇后甚至直言:“生個兒子,一個不好,就父子反目了呀!臣妾在史書上,可沒見過父女反目的——”轉而一頓,“倒是見過母女反目的.....” 這樣的話,也只有他那個膽大妄為直言無忌的皇后敢說,讓他還沒來得及震怒,就已忍俊不禁,開始要想方設法寬慰他的皇后了。 “說句實話都不讓了?見天惺惺作態的,跟自家夫君都不能說實話,做人還有什么意思!” 多少年都沒想起這些了,卻在這樣一個平常的年底,舊日往事突然涌上心頭,昌德帝輕輕嘆了口氣:“你倒是什么都敢說?!?/br> 就聽地上站著的少女道:“連句實話都不能說了,做人還有什么意思呢。為了三瓜兩棗使心眼子算計人,跟我那個后娘似的,這樣的富貴人生我不稀罕,還不如學門手藝賣豆花去呢。” 昌德帝愣了愣,果然是血脈親人,失笑道:“還在朕面前給謝國公府三夫人下眼藥呢?”那位三夫人,人都說福氣大,知道實情的昌德帝很不以為然,什么福氣,不過是首輔年輕時候的風流債罷了。要不是有這么個靠山,憑謝安再喜歡,想在謝國公府這樣的地方扶正,還死死壓著當時尚在的正室殷國公府二小姐——,謝國公府的老太太第一個丟不起這個人,估計早成了哪口井里的鬼了。 無知百姓傳唱著這貴公子和婢女的恩愛佳話,說得倒是挺美挺好聽:俊美貴公子護著柔弱低賤的婢女,最后修成正果。昌德帝聽一次笑一次,謝安自己都是個沒什么大用場的人,他能護得住誰。說到底,還是如日中天的高家高大人要抬舉自己這個私生女。 “陛下,還真是呀?”有聲音突然問。 反而是昌德帝不明所以,看向蒲團上探身詢問的音音。 就聽這孩子睜著漂亮的眼睛:“我們謝國公府的三夫人,還真是首輔的——私生女呀?”“私生女”三個字被她說的格外小聲,好像這是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這次是昌德帝嘴瓢了:“你.....你這是.....你說什么?” “看樣子真是了?!逼褕F上的孩子坐直了身子,篤定道,說著還感嘆了一句:“敵人原來一直這么強大呀,可憐我娘當年還要臉,生怕自己做得過火,恃強凌了弱,結果呢就差給人直接拍土里去了?!?/br> “你——,”昌德天又“你”了一聲,最后變成了:“你從哪里知道的?”這可是他的錦衣衛中特別負責收集官員私事情報的暗探才掌握的。 音音嘟了嘴:“猜的。” “猜?” 音音點頭,看向陛下:“首輔夫人每次見到我們這位三夫人都是笑容滿面夸贊,可那笑容要多假有多假。而且首輔夫人不得不親熱拍三夫人手之后,首輔夫人的手總是不自在極了,然后會悄悄擦拭,擦得很重?!边@些都說明首輔夫人厭惡這位,堂堂首輔夫人厭惡卻不得不抬舉的人,還能往哪兒猜。 “首輔大人倒是看著我們府中三夫人,滿眼都是慈愛,有時候還帶著追憶。”謝念音輕嗤:“義女,哄誰呢?!?/br> 昌德帝:..... 就見音音信誓旦旦道:“他們能扮豬欺負人,我怎么就不能在陛下面前詆毀她了!”不講理的話說得很是理直氣壯,理直氣壯得讓昌德帝想捻著胡須點頭:很是。 “再說,我說的也是實話呀,利用自己僅有的優勢,把握面圣機會告她的狀,能黑她一分是一分,對她手軟,就是對我娘殘忍....那些捧后娘捧得連親娘吃的虧都不記得的,就能叫孝,還純孝?當親娘的怕在地底下得哭吧.....” 昌德帝:..... 該板起面孔代皇后教育這孩子的,這沒人教,是不是念頭有點歪了? 可想到皇后,就仿佛看到她俏臉一冷:“這叫歪?那些藏著掖著使壞,張嘴閉嘴就是圣賢,恨不得拉著圣賢把活人都逼成木頭人死人的,那才是黑了心了”“不說敵人的壞話,反說好話,這能是個好人?” 那時候皇后總會睜著她極為干凈美好的眼睛搖頭,說:“我不信,陛下我們不要聽一個人說了什么,要看一個人做了什么?!?/br> 昌德帝就聽音音真把他當姨夫告狀了: “我們這樣豪門人家,能從婢女爬到正妻還白得跟白蓮花一樣,能是個簡單的?別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姨母肯定不信?!?/br> 昌德帝:.....那你可又猜對了。 “我爹,只有向著她們的,小時候我說三夫人一句不好就罰我進小黑屋.....打了謝汝臻一次,就整整關了我十五天,那可是我一人對他們一群人,謝汝臻沒用,憑什么關我?” 說到這里音音羞澀笑了笑:“當然那次確實差點把謝汝臻胳膊上咬下來一塊rou.....哎陛下,這殷家血脈,確實牙口好.....可兩個小孩子打架,謝汝臻還比我大三個月,打不過就賴我?不過是因為她有個專會裝可憐哭哭啼啼的娘,一句話不說就會紅著眼睛哭.....要是我娘在呀——” 說到這里音音低了聲音:“我娘在,也不過連累我娘跪祠堂,她也不會哭,也不會說,只會跟人拼命.....陛下,沒人撐腰,單會拼命,就沒命了呀?!?/br> 說著說著謝念音話匣子徹底打開了,好像終于能有人一吐滿腔子的話,嘟嘟囔囔一直說下去,說到了最疼她的先皇后,說到了那個總是跟小大人一樣的太子殿下。 從來沒有人這樣跟昌德帝說起那些關于先皇后的舊事,就是太子,除了會惹他生氣,連好好說句話都難,到后來倒是不惹他生氣了,只會繃著一張臉,看見就讓人生氣。 “難為你那么小,都記得?!?/br> “怪不得皇后這樣疼你?!?/br> “是啊,這些以婢子之身爬上來的,確實最會沽名釣譽.....看得人就生氣,可一個小孩子,除了忍氣吞聲,還能怎樣呢?!?/br> 清虛殿里,不時響起昌德帝的話,聽得常公公驚心。這樣的話,昌德帝可是從來沒有說過。 要知道昌德帝未登基的時候,也是在當時的繼后手底下生活過來的,而繼后就是當年先皇后娘家府中婢女出身。 ..... 外頭冷得宮人腳步匆匆,跺腳搓手,可這清虛殿內卻暖和得很,四面燒著最好的獸炭,香爐內燃著千金一兩的降真香,昌德帝道袍長須,倒有幾分仙氣,身后道童也是唇紅齒白仙童一樣,而盤腿坐在昌德帝面前的少女更好像仙宮出來的仙子一般。 無論是跟著昌德帝的心腹常公公,還是后頭伺候的小道童,俱都悄悄立在這大殿中,看著這少女竟真的同昌德帝說起家常來。 直到最后昌德帝一句話,直接讓見多識廣的常公公都是一驚,更不要說小道童了。 他們再次看向蒲團上那個同樣怔愣睜著漂亮眼睛的少女,就見她極干凈極美的眼睛慢慢含了淚,望著昌德帝,起身,一絲不茍整衣,跪地叩謝天恩。 直到大太監奉命送音音出來的時候,清虛殿內的小童還沒有回神。 外頭天藍極了,常公公帶著笑一直送到御花園來,為著音音剛才對陛下說她還沒看夠只有宮里才有的益州紅梅呢,這是先皇后最喜歡的花。 音音轉身對常公公行禮道謝,常公公忙躲開不敢受禮,口中直道:“折煞奴婢了,真是折煞老奴了!” 就聽少女軟軟糯糯的笑聲,沖常公公道:“公公忘了,公公小時候幫過我的,該受這一禮?!闭f話間,謝念音輕輕巧巧行了個半禮,然后歪頭望著常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