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我不往 第12節
就見院子桂花樹下,串兒正拿著裁縫尺子給音音量身高呢。串兒一臉為難,指著尺子上的記號跟音音分辨:“小姐,真的一點點都沒長高,你看看,上次這個記號就是我做的。” 從上次在花園里遇到肯跟音音說話的趙家小姐,音音就興奮極了,天天盼著能再見到人家。 結果上次終于盼來了,音音jiejie長jiejie短喊了趙家小姑娘半天,才知道那個比她高半頭的小姑娘,還比她小兩個月。當時音音的樣子,串兒這會兒想起來都有些想笑,真跟焦雷劈在頭上一樣一樣的。 音音當時囁嚅了半天,才蚊子一樣哼哼出了一句:“小jiejie,你該叫我jiejie呢.....”聲音小小的,正拿著樹枝打花葉的趙家小姐根本沒聽見,跑過來問:“meimei,你說什么?”音音囁嚅了半天,看著人家,最后還是沒好意思再說一遍。 此時樹蔭下的音音一臉大受打擊的樣子,只是道:“我不信。怎么可能沒長高呢?我吃了那么些好吃的,要是沒長高,那你說說它們都長到哪了?”好像找到了自己長高的證據,音音果斷抓住它:“串兒jiejie你說呀,你說它們都去哪里了?” 串兒就要賭咒發誓自己絕不會看錯,就是一點點都沒長高。看得鐘城錢多都牙疼,這個串兒怎么就能幾年都沒一點長進,當年要不是她認死理,非犟著說不是自己的錯兒,能被打成那樣,還給發配到莊子上去了..... 鐘伯問了一聲鐘大娘呢,鐘城錢多也問,要是鐘大娘幫著量,那音音小姐肯定長高了嘛..... 陸子期上前,直接攔住了串兒要說的話,“給我。” 音音一看到哥哥就高興了,看到哥哥要給自己量一量,她趕緊立正站直,還特別囑咐,“哥哥,你可看仔細些。”說著還拿眼睛瞅了一眼串兒,意思很明顯,肯定是串兒沒看仔細。 串兒委屈。 陸子期果然非常仔細,又是給音音平了平頭發,又是給她選一個平整的地方,一番cao作下來,讓音音對哥哥將要量出的結果非常相信,畢竟哥哥這么認真。 陸子期這才把尺比到音音身旁,仔細看了看。 音音一動不敢動,只急道:“哥哥,長高了嗎?” 陸子期肯定道:“高了。” “真的?我看看到哪了?”音音斜著眼睛去瞅尺。 陸子期把尺一收,肯定道:“上次串兒做的記號就不準,哥哥認字,是長高了。” “啊,我就說嘛。”音音恍然大悟,“吃了那么些好東西,不長個子長什么。” 串兒還在想自己上次做的記號不準嗎?上次量,大公子又不在,是她跟鐘大娘一起做的記號,怎么會不準,不準公子怎么知道的,這時候聽到音音的話,串兒脫口道:“長rou啊,音音小姐長胖了好些,白白胖胖可好看了。” 卻沒想到才高興的小姑娘,再次一臉大受打擊的樣子:“白白.....胖胖.....是說我嗎?” 音音睜著漂亮的眼睛看著串兒,看得串兒怪心慌的,也不知道哪里不對,能吃是福,小孩子白白胖胖才可愛啊。 大歷朝審美并無明顯偏瘦或偏胖之說,纖細綽約是美,豐腴艷麗也是美。可惜音音的審美,很小的時候,就受周邊人影響,先是她仙人一樣冷冰冰的父親愛的就是個瘦美人,后是她宮中的姑姑,只喜歡她那個瘦伶伶的繼妹,一點都不喜歡她.....就是她姑姑自己,也不敢多吃,怕胖..... 音音仰著白嘟嘟的小臉望天,天呢,她還沒長高,就先長胖了.....這天,不講道理呀。 這時候還得是陸子期,一把提起音音,抱在懷里顛了顛,果斷道:“沒胖。” “真的?”音音自己悄悄捏了捏小肚子,怎么有點不信呢..... “哥哥天天不是抱著音音,就是背著音音,音音胖沒胖是不是哥哥最清楚?” “是呀!” 哥哥說的很有道理,音音放心了。 鐘城和錢多互相看了一眼:還得是他家大公子,當年讀書行,現在做生意還行,就連哄孩子都比串兒這個專門負責哄孩子的還行。 兩人又看串兒:串兒,也就是在他們清暉院,放在別的地方——也不能放得住,估計早就又發配莊子上去了..... 這邊清暉院里陸子期正一點點問音音這一天怎么過的,音音也一本正經問哥哥一天怎么過的,捏著點心還學著大人問:“有沒有遇到難纏的人?” 有模有樣的,聽得旁邊人都跟著笑。 就在這時,陸夫人那邊院子來了人,清輝院中的笑聲一停,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就聽來人通知他們準備參加晚上的中秋團圓宴。 陸子期沉默了一會兒,回了“知道了”三個字。 旁邊錢多笑瞇瞇送陸夫人的人出去,轉頭就撮著牙花子道晦氣。什么中秋團圓宴,還不是讓他們大公子糟心的宴。 陸老爺帶著后頭來的夫人和他們兩個孩子就算了,居然還有那邊夫人娘家一大家子,也不知道他們怎么貼陸家貼得臉都不要了,一年兩節都跟著陸家過。口口聲聲說什么陸老爺體貼,不忍夫人掛心老太太,說什么沒有外人不瞎講究那些有的沒的,甚至都有人敢說這是陸老爺孝順。 錢多聽著都忍不住呸,還不是陸夫人會哄,說什么老爺孝順,怎么也孝順不到姓劉的那邊去。 氣歸氣,又能怎么辦呢?陸夫人這樣的,老爺就是喜歡,伺候得老爺舒坦。男人舒坦了,對陸老爺這樣的人來說,這些都是小事。撒一把小米出去,劉家那些人就能喜笑顏開撿半天,陸夫人就高興,就能伺候得陸老爺更舒坦。為什么不撒呢。 只要不礙大節,陸老爺愿意寵著。別人呀,說什么都不好使。 清輝院這邊的人心里不舒坦,陸夫人這邊好些人也不舒坦,尤其是陸夫人這半年啊頭暈犯得多了,好像還添了心口疼的毛病。 可美人就是美人,不管是撐著額頭說頭暈,還是捂著說心口疼,都是美的。 美人陸夫人此時正搖著扇子,一邊指揮著下邊人布置晚宴桌椅,一邊跟嫂子說兩句知心話。說是指揮,其實都有定例,根本也無需陸夫人費心。可陸夫人就是愿意費心,彰顯一下自己當家主母的身份,彰顯她不光有美貌,她還有才干。 陸夫人用團扇掩唇道:“半年,四間鋪子了!就知道往自己院子里摟東西,張嘴就要鋪子!上次的事兒你也知道,教得那個小的也是張嘴就敢要鋪子。”一要就要頂好地段的,只要一想到這兒,陸夫人就覺得心口又要不舒服了。 “誰說不是呢!別看咱們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咱們這樣的人可沒法跟那邊的比呀,咱們這樣的人就是要臉,十字主街的鋪子,姑奶奶你這樣的人,”劉氏說著搖了搖手,“再是想幫襯幫襯兄弟,你都張不開這個嘴!咱們不是這樣的人呀,別說張嘴了,我呀跟姑奶奶你是一樣的人,想想都臉紅!” “誰說不是呢!”陸夫人可算是抓著懂她的人了,也就是娘家人能看懂她這個人。外面那些嘴里含蛆的還說她是一心往上爬,說她貪,都看錯了她! 她這個人,做人最是講究,吃虧就吃虧在面皮薄。哪像前頭死了的那位,說得好聽書香大族出來的,可見人品就不行,人品行能養出來這么貪的兒子!她自己這樣的,就是不識字,人品擺在那兒呢,憑什么說她不配做陸家主母! “可也不能這么下去了!”劉氏壓低了聲音:“再這么下去,等咱們文舉長大的時候,還能有什么好東西留給咱孩子!” 又說到陸夫人心坎上啦!她是為了自己爭嗎?她不是那樣的人呀!可為了兒子,她能不爭?她不能呀! “還是二花你懂我的心呀!外人都看著我享福,不知我這里——”陸夫人用扇子輕拍了拍自己胸口,“難著呢。” 這半年她倒是也給娘家討了一個鋪子,但跟清輝院那邊的根本沒法比,地段比不上就不說了,連大小都比不上。她兒子又小,沒有這時候要鋪子的道理。再說了,她兒子是要讀書科舉將來當大官的,可不興像前頭那個沒娘的,滿身銅臭。 有時候她都有些怨老爺了,這么想讓兒子讀書光宗耀祖,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給她兒子把這些產業留著。光宗耀祖是這么容易的?想當大官,得需要很多很多銀錢打點的。只是這些話她最多跟娘說一下,就是嫂子都不能多說。 被叫二花的劉氏臉抽搐了一下,還是得盡心盡力給這個美艷的小姑子出謀劃策。劉氏也用扇子遮住嘴,聲音更低了一些:“姑奶奶就不想能一直像過去三年這么過?” 想?那怎么不想! 過去那三年過得可太舒心了,前頭的死了,就留下一個兒子還在莊子上住著,三年不花陸家一個銅板。陸家的金山銀山眼看著都是她兒子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回來了! 從清輝院住了人,這半年,陸夫人覺得自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日夜懸心,就怕那邊想著法的趁她兒子還沒長大就把陸家掏空了..... 另外,那邊動不動就針對她娘家人,她娘家才得了一個衣料鋪子,轉天那邊就自己開了一個平價衣料鋪子,眼看著把她娘家兄弟的鋪子擠兌得都沒人了。 是她娘家兄弟不能干嗎?那肯定不是啊!是陸家大少爺要打壓他,臨城能跟陸家硬抗的生意人能有幾個。就像她嫂子說的,她哥哥可不容易了,能堅持到現在都是為了不給她這個meimei丟人,不然她哥都想直接把鋪子關了。 她能看著親兄弟為難嗎?她只能自己拿出私房銀子貼補兄弟,這鋪子不能關呀,關了老爺還真以為是她娘家人不行呢。 一邊是清暉院摟銀子,一邊是陸夫人這邊的銀子流水一樣花出去,也難怪陸夫人這半年都睡不好覺。 聽到嫂子有主意,陸夫人目光噌一下看向劉氏。 “姑奶奶,硬碰咱們是碰不起,也犯不著。但,這位大少爺,有碰不得的地方。” “姑奶奶只要伸手,一拿捏一個準兒,我想著這陸家大宅,咱們這位大少爺早晚住不下去。” 第15章 “知道負心人什么意思嗎?” 拿捏陸子期? “饒他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劉氏低聲道。 “這父子之間,嫌隙多了,有時候呀——比生人還不如呢。”說到后頭,劉氏整個湊到了陸夫人耳邊,低近乎不可聞。父子成仇,古來也多著呢。前頭三年,陸夫人能這么舒坦,不就是因為這兒子看不順眼當爹的,時間久了,當爹的難道就不厭倦這樣的兒子。 一次兩次三次鬧不掰,次數多了時間久了,陸老爺能容多久呢。更何況,陸老爺還有個這么貼心懂事的小兒子,還有如玉的新夫人在枕側。 “今天團圓宴,咱們可都要團團圓圓高高興興的。”劉氏站直了身子,看著小姑子,“姑奶奶跟老爺越是蜜里調油親親和和,就有人呀越難受。” 正是心氣高的年紀,又是個脾氣大的少爺,難受狠了,什么話說不出,什么事兒鬧不出。當年他就敢直接防火燒拔步床,后來敢燒書房,誰知道如今還敢做什么?大過節的,就是掀個桌子,你說陸老爺心煩不心煩。 他住在這里一天,就讓他難受一天。“咱們倒看看,這么個心高氣傲不服管的,能在這里住到什么時候。” 這哪里是家,這里頭都是戳他心腸的箭,捅他軟肋的刀。日日年年,憑他不瘋也得瘋,更別說瞧著那就是個倔脾氣的天然瘋。 劉氏在嫂子耳邊嘰嘰咕咕,陸夫人面色越來越亮。 “一次次的,久了,老爺的心自然就涼了。”男人的心一旦涼了,可狠著呢。 “我戳一戳?”陸夫人也拿扇子掩著嘴巴,眼睛里帶出了笑,顯然心口不疼了。 “玩一樣。”劉氏也笑。一個少年人,再是能忍,也禁不住他就活在這個陸家。他就得喊這個氣死他娘的女人為娘,他就得喊這個負心的男人是爹,他就得吃陸家的喝陸家的,還得看著他爹和他年輕的新娘和和美美。 劉氏哎呦了一聲,想想就憋屈呢。她算看出來了,這個大少爺不是個軟茬,不趁著這兩年讓陸老爺徹底厭棄他,以后呀她這個小姑子還有大侄兒還真不是陸家大少爺的對手。 她要是小姑子呀,她就有本事讓這父子倆看到就瞪眼,見到就心煩,一句話說不完就吵就鬧。可惜,劉氏遺憾地撣了撣自己簇新的亮緞子衣裳,她劉二花有這個智謀沒她小姑子這身段這臉。 得了指點的陸夫人果然春光滿面,讓老爺瞧著就舒心。隨著宴會開始,果就見這邊,新夫人又美又嬌,一雙兒女金童一般,一口一個爹爹喊得親熱,格外和美,真是明月高懸,照著這人間幸福一家人。 陸老爺最近心情也好,犟脾氣的大兒子也回來了,還做什么什么成。這邊呢夫人又美又乖,聽話得很,一雙兒女更是貼心。年近不惑的有錢男人,要的就是這種和美順意,事事隨心。 酒過三巡,陸老爺也是半醉了,平時再不會當著人跟新夫人親昵,今日夫人悄悄把手伸過來,借著衣袖遮掩,老爺捏著這柔弱無骨膩滑小手,只覺心馳神蕩。 酒一多,難免就恣情了一些。就聽陸夫人紅著臉喊了一聲“老爺”,一雙眼睛瞅著陸老爺,嘴不覺就噘了起來。這嬌俏美艷的模樣,哪個男人不心動不難耐。 但陸老爺畢竟是體面人,酒再多也記著是這是人前,喉結一動喝干了杯中酒,佯作無事,只想著這月也賞了,酒也喝了,再等一時三刻,這宴也該散了。 其他人縱然看不清上首的陸老爺和身邊的夫人到底發生了些什么,但就看陸夫人一張粉面半含羞惱的樣子,猜也猜到了。 正吃著蛋花小圓子的音音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感覺身邊的哥哥臉越來越冷,整個人好像都在乎乎冒著冷氣,她甚至懷疑自己聽到了哥哥的咬牙聲。 音音放下湯匙,摸了摸哥哥的手,哥哥指尖都冷了。她吃得都有些覺得熱了呢,哥哥怎么反而冷了。 被音音熱乎乎的小手一拉,陸子期回神,沖音音笑了笑。 音音確定了,哥哥不高興。 她順著哥哥的不高興,就看到了上首陸老爺那兒。哦,是陸老爺讓哥哥不高興了。 這時候陸老爺正滿意地點頭,小閨女出來念了首童謠,小兒子出來背了篇書。看著一雙乖巧招人疼的兒女,陸老爺對身邊的夫人道:“不錯,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看著陸夫人那雙漂亮迷人的眼睛,再次把手中酒一飲而盡。 陸夫人握著酒杯,眼睛不離陸老爺,也喝干了。似乎酒意上頭,陸夫人聲音里都帶出了三分委屈:“老爺,妾出身不好,沒什么能耐,妾也不想別的,只想著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再不求其他了。” 酒意伴著委屈求全美人面,陸老爺道了句:“我知道。” “大過節的不說那些,老爺知道我也不在乎這些。”陸夫人壓下委屈,重新快活爽朗得擔起節日宴會上主母的責任,其間低聲對陸老爺道:“我懂老爺的不易,我不著急。” 陸老爺帶著酒意,從陸夫人看到一雙兒女,最后看到桌案那邊正垂頭喂女娃吃飯的大兒子。他看不清大兒子的臉,隔著桌案喊了大兒子的名字。 陸子期捏著湯匙的手用力到發白,慢慢放下,緩緩站起身沖陸老爺行了一禮。 當著這么多人,陸家大少爺都不說給上首的陸夫人行一個禮。老爺身邊嬌弱的夫人一顫,確實呀,每當這時候作為主母,面上都是難堪的,這會兒陸夫人還是脆弱的。 陸老爺看著兒子,縱然此時酒意上頭,美色當前,那句“給你母親請安”卻是怎么都沒說出來,只道:“你小時候最會背書,你弟弟背了,你也背一篇吧。” 陸子期咬得牙都發顫:哪一個字都讓他聽得惡心。他小時候最早背的書是他娘教的!他娘只他一個,他可沒有什么弟弟!讓他在這里背書給這些不知道哪個污糟旮旯里扒拉出來的人聽,惡心透了! 少年一雙極好的桃花眼眼尾狹長,看著陸老爺,滿身血都涼了,讓他那雙眼慢慢冷下來,好像桃花覆了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