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靜海縣衙大堂內(nèi)。崽

    洪承疇正看著面前的清單發(fā)呆。

    損失紅衣大炮200門，損失自生火銃6000余支，陣亡八旗漢軍4200余人，陣亡綠營兵2100余人，損失火藥20000余斤……

    后面還有一長串?dāng)?shù)字，洪承疇已經(jīng)不想再往下看。

    這個損失，屬實讓洪承疇感到觸目驚心，太可怕。

    昨夜之前，洪承疇其實還是有一些看不起閻應(yīng)元。

    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世無英雄，使豎子成名耳。

    洪承疇更加愿意相信，閻應(yīng)元就是運氣好，沒有碰上真正的名將。崽

    多鐸、代善在洪承疇看來根本稱不上名將，不過是兩個莽夫而已，帶同樣兵，洪承疇自謂可以將多鐸之流打得潰不成軍，代善就更不必多說。

    至于多爾袞，洪承疇也只承認他的政治手腕高明。

    論軍事造詣，洪承疇說實話也是不大看得上多爾袞的。

    就軍事而言，洪承疇真正佩服的就一個人，那人就是黃臺吉。

    所以在交手之前，洪承疇還是很有信心的，覺得擊敗閻應(yīng)元、切斷明軍糧道不過就是小菜一碟，根本不費勁。

    說到底清軍有十幾萬大軍，明軍才萬把人。

    火力上雙方更是極為懸殊，沒半點可比性。崽

    然而昨晚上一番交手下來，洪承疇才發(fā)現(xiàn)，他完全不是對手。

    他苦心孤詣、精心設(shè)計的調(diào)虎離山、聲東擊西被人一眼看穿，半點不起作用，然而人家設(shè)計的欲擒故縱、連環(huán)計他卻掉入轂中。

    想到這，洪承疇不免又仰天長嘆一聲。

    洪承疇此時終于可以理解三國志通俗演義之中周瑜的心情了。

    既生洪，何生閻？輸給黃臺吉還不夠，還要他再輸給閻應(yīng)元？

    洪承疇坐在那里長吁短嘆，侯方域臉上的神情也是陰晴不定。

    侯方域其實是想要諷刺洪承疇幾句的，起初你不是挺牛的么？還說什么閻應(yīng)元的欲擒故縱計玩大了，可最后怎么就稀里湖涂敗了？崽

    但是看到洪承疇此時長吁短嘆的樣子，侯方域又有些不落忍。

    更主要是侯方域擔(dān)心洪承疇喪失信心，洪承疇不能喪失信心。

    主子還指著洪承疇切斷明軍的糧道呢，他還有歸德的整個侯家都指著大清能夠贏得這場滅國大戰(zhàn)呢，他還要崇禎跪在他腳下求饒！

    這一切的一切都要通過打贏這場滅國大戰(zhàn)來實現(xiàn)。

    所以洪承疇不能喪失信心，必須打起精神來繼續(xù)跟明軍較量。

    當(dāng)下侯方域勸道：“洪部堂，勝敗乃兵家常事，昨夜不過小敗，不足掛齒，等下次汲取教訓(xùn)重新贏回來便是。”

    “不足掛齒？”洪承疇苦笑。崽

    “總共500門紅衣大炮，一次就損失了200門，這叫不足掛齒？”

    說起這200門紅衣大炮，洪承疇真是痛徹心肺，內(nèi)心也惶恐至極。

    也不知道敗報傳到北京，多爾袞會氣成什么樣？又是否會見責(zé)于他？

    侯方域聞言差點沒噎死，我就是想寬慰你兩句，你姓洪的不領(lǐng)情也就罷了，居然還反過來擠兌我？你還有臉擠兌我？

    昨晚這場敗仗又不是我指揮的。

    好在，洪承疇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

    “侯參軍，本部堂已經(jīng)有些亂了方寸，請見諒。”崽

    “不礙事。”侯方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又說道，“洪部堂，下官有一淺見，或許可以切斷明軍糧道亦未可知。”

    洪承疇當(dāng)即虛心求教道：“還請侯參軍不吝賜教。”

    “賜教不敢當(dāng)。”侯方域哼聲道，“我是這么想的，閻應(yīng)元這塊硬骨頭確實不好啃，那咱們索性就不去啃他，柿子先揀軟的捏。”

    “避實而擊虛，亦不失為明智之舉。”

    洪承疇絲毫不吝嗇溢美之詞，不惜拍侯方域馬屁，因為他挺怕侯方域以參軍的身份逼著他繼續(xù)打陳官屯，接著打閻應(yīng)元。

    再打陳官屯，洪承疇是真沒信心。

    他覺得再打一次，大概率還會輸。崽

    明末知兵的文官有很多，洪承疇的軍事造詣不算最頂尖的，但是這家伙有個優(yōu)點卻是無人可及，就是很有自知之明。

    洪承疇對自己的能力有著清醒的認知。

    當(dāng)年的松錦大戰(zhàn)，洪承疇與清軍稍一接觸他就知道打不過，因為明軍在大多數(shù)層面都居于下風(fēng)，士兵不及建奴精銳，將領(lǐng)不及建奴悍勇，火器不及建奴犀利，最為重要的是建奴上下齊心，不似大明君臣離心外加黨爭傾輒。

    大明唯一的機會，就是活活耗死建奴。

    所以走到寧遠后，洪承疇便果斷不再往前走。

    遺憾的是，政敵還有崇禎非逼著他出兵錦州，還派了一個兵部郎中、一個兵部主事帶著皇帝口諭來寧遠督戰(zhàn)。

    洪承疇沒辦法只能出兵。崽

    最后落了一個兵敗被俘。

    通過昨夜這一戰(zhàn)，洪承疇發(fā)現(xiàn)清軍真打不過明軍。

    洪承疇具體也說不上來，清軍究竟哪里不如明軍，但是直覺告訴他，明軍的戰(zhàn)斗力的確是已經(jīng)遠在清軍之上。

    如果是打防御戰(zhàn)，清軍勉強還可以跟明軍打一打。

    但是打野戰(zhàn)就勝算渺茫，而如果讓清軍反過來攻打明軍據(jù)守的堅城，那就算是清軍占據(jù)著絕對的兵力以及火器優(yōu)勢，也是毫無勝算，譬如昨晚。

    洪承疇的直覺非常之準(zhǔn)，明軍的戰(zhàn)斗力確實已經(jīng)遠遠超過清軍，而且是從多個維度對清軍形成了碾壓。

    火器層面，明軍的火器有標(biāo)準(zhǔn)化之利，技術(shù)性能以及后勤保障，比清軍的火器先進了足足一代，舉個簡單的例子，明軍的彈藥是可以通用的，因而后勤保障很輕松，就是將一箱箱的彈藥運上去，然后逐一分發(fā)下去就行了。崽

    但是清軍的彈藥就沒有實現(xiàn)通用，每一門大炮甚至于每一桿燧發(fā)槍的彈藥都必須單獨準(zhǔn)備，這就極大的降低了后勤的容錯率，作戰(zhàn)之時就很容易出現(xiàn)狀況，一個不小心，萬一搞錯了就很容易造成卡彈炸膛。

    制度層面，明軍中擁有大量的接受過現(xiàn)代軍校教育的基層軍官，對火器作戰(zhàn)有著深刻而又先進的理解，而清軍仍舊是一支典型的冷兵器軍隊，基層軍官大多數(shù)都是文盲，只能執(zhí)行最簡單的命令，稍微復(fù)雜些的命令就捉瞎。

    戰(zhàn)術(shù)方面就更不用說，明軍已經(jīng)進入到真正意義上的火器時代，然而清軍充其量只是一支半火器軍隊，就是武器上已經(jīng)換裝火器，但是戰(zhàn)術(shù)思想上仍沒有完成軍事變革，對于火器的運用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對地雷的使用。

    明軍對地雷的使用已經(jīng)進化到連環(huán)雷，差不多就是抗日戰(zhàn)爭中地雷戰(zhàn)的水平，野外駐營時在外圍壕溝埋設(shè)地雷更是成了常規(guī)cao作。

    但是清軍對地雷的使用就很少而且古板。

    也正因此，崇禎才敢直接走陸路打北京。崽

    因為有這樣的底氣在，走陸路也不算冒險。

    所以才說，洪承疇這家伙是真有自知之明。

    他已經(jīng)敏銳的察覺到，清軍是真打不過明軍。

    而且他還發(fā)現(xiàn)閻應(yīng)元的軍事造詣也遠在他之上。

    說起來有些丟人，但是洪承疇真讓閻應(yīng)元打怕了，盡管他手中的兵力遠超閻應(yīng)元，但是閻應(yīng)元也有守城之利，所以真打不過。

    所以洪承疇特別怕侯方域逼著他打。

    現(xiàn)在侯方域主動提出來不打陳官屯，崽

    洪承疇自然是喜出望外，狂拍馬屁。

    當(dāng)下洪承疇又問：“侯參軍是說，攻擊明軍軟肋？”

    “更加確切點說，是攻擊明軍糧道之軟肋。”侯方域接著說道，“明軍糧道之軟肋，便是從陳官屯到大沽口之間的這一段陸路！”

    聽到這，洪承疇的眉頭便立刻又蹙成一團。

    “侯參軍你是說，奪取這中間的11座明軍營壘？”

    “不不，洪部堂你誤會了。”侯方域又說道，“奪取這中間的11座營壘并不容易，因為必須得動用紅衣大炮，而且就算是奪了這11座營壘也是沒什么用，因為明軍肯定會調(diào)集重兵發(fā)起反撲，到時我大清兵救是不救？”

    “不救，營壘必然又會被明軍奪走。”崽

    “若救，則雙方逐次增兵，最終就打成野戰(zhàn)。”

    頓了頓，又說道：“而野戰(zhàn)，卻是我大清兵極力避免的。”

    “不是奪取營壘？”洪承疇又問道，“那么侯參軍你的意思是？”

    “騎兵襲擾即可。”侯方域指著面前沙盤說道，“可將八旗蒙古4萬騎兵盡數(shù)派出，分成千人隊甚至百人隊在大沽口與陳官屯之間來回掃蕩，即可杜絕南明的民夫在各個營壘之間轉(zhuǎn)運糧草軍需，這一來，明軍的糧道不就被切斷了嗎？”

    “此事怕是不易。”洪承疇皺眉說道，“分八旗蒙古以千人隊去襲擊明軍的運糧隊，明軍只需派一個千余人的步兵營護送即可破之。”

    “那就增加兵力，以五千騎兵為一隊！”侯方域斷然道。

    “若明軍也增加護送兵力，為之奈何？”洪承疇攤手道。崽

    洪承疇的擔(dān)心是有道理的，八旗蒙古固然可以派騎兵襲擾。

    但是明軍也一樣可以派步兵進行保護，局面不又變成了野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