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頭里那株干枯發紅的小草，不斷散發出歡欣的波動，爭分奪秒地吸收著來之不易的養分，對周圍的事情無知無覺。

    但望著如此努力的它，就會讓人覺得，這個糟糕的世界，也并不是真的那么令人絕望。

    小猴子看了看那株小草，又看向蘇詞，雖然它不會說話，但眼神已經傳達出了心中的疑惑。

    當一只猴子，就不能改變世界了嗎？

    蘇詞伸手，輕輕摸了摸它的小腦袋，然后說道：“你應該也有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變得越來越凝實。”

    “你現在還是魂體，但終有一天，你會變成一只真正的小猴子，別人能夠看見你，觸摸到你，同時……也能傷害你。”

    蘇詞深深地注視著他，在看到他理解了這段話的含義之后，才語重心長地說道，“到那時候，你有能力保護自己嗎？”

    六號張了張口，才意識到自己現在不會說話。

    蘇詞看出了這一點，他說道：“作為一只猴子，你連用語言完整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都做不到啊。”

    “而基地外面的世界，不僅糟糕，而且非常危險，那些泥怪的實力，你也看到了。”

    蘇詞毫不客氣地說道，“如果今天你不是魂體的狀態，就是一只普通的小猴子，被那些淤泥怪物發現了，你覺得自己逃得掉嗎？”

    這一次，六號不再是因為語言限制，而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小猴子羞愧地低下了腦袋。

    不僅小猴子的他跑不掉，就是作為人類的他也跑不掉吧？

    而蘇詞并沒有停下，他繼續道：“我不可能時時刻刻保護你們，所以你們以后，不單要有自保之力，還要學習怎么戰勝那些怪物。”

    “在顧醫生那里，你也聽到了，猴子的形態，應該是你的第二化身。我可以這么告訴你，第二化身的潛力和成長空間，絕對比不上本體。”

    “是，就算你現在變回人類，也依然戰勝不了那些泥怪，但不代表著未來。”

    “你現在還小，還有時間成長，在將來變得強大起來，只有擁有實力，才能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說到這里，蘇詞微微一頓。

    “當然，如果你想要做一只無憂無慮的小猴子，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那一直待在第二化身里，也的確沒什么不好。”

    聽到蘇詞這樣說，小猴子猛地抬起頭來。

    六號望著蘇詞，圓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出急切的情緒，然而此刻的他，只能用搖頭來表達自己的想法。

    蘇詞剛剛的提議，似乎跟他以前的想法不謀而合，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看到了那樣一個荒蕪孤寂的世界，看到了飼養員與怪物的戰斗，還看到了那些穿著軍裝、從泥土里飄出來的人類士兵。

    飼養員說，那些是死去的英靈，他們在生前被怪物吞食，死后也不得安寧。

    說實話，他對育崽所的飼養員和保姆機器人，沒有什么感情，但基地的守衛和行動隊那些強大的戰士們，卻不一樣。

    一開始他很害怕他們，也因為每次狂化之后，都被他們制服，被強制打鎮定劑而感到不服和厭惡，但在變成小猴子之后，看的事情多了，他的想法發生了改變。

    他看到了當紅霧怪物入侵基地的時候，基地的守衛們，是如何兢兢業業地保護基地的人們的。

    也看到了，行動隊強大的戰士們，是如何跟怪物們殊死搏斗的，除了去培植園看植物之外，他最喜歡做的另一件事，就是每次偷偷跑去聽行動隊的戰后復盤。

    他能記住行動隊每個人的名字，心中對他們的害怕厭惡消失，轉而變成了崇拜和敬服。

    所以，在看到那些死去的英靈時，他才會哭出來。

    因為……他也見證過行動隊那些戰士的傷亡，領略過與怪物戰斗的殘酷。

    因為他知道，死亡，就是以后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而飼養員也告訴他，只有當怪物被凈化消滅之后，那些英靈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他們才能融入到大地之中，換一種方式守護這個世界……

    于是，六號的心中，被埋下了一顆種子。

    年幼的他，也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但在飼養員說，他可以保持跟過去一樣時，他心里下意識地生出了抗拒。

    他不想做一只什么都不管，在危難面前什么都做不到的猴子！

    蘇詞看著小猴子急切的樣子，語氣和神情終于緩和了一些，他說道：“你也想擁有實力，想參與到戰斗之中，保護那些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事物，對嗎？”

    六號點了點頭。

    “那么，你本來的身體所具有的潛力，明顯更符合你的要求。”蘇詞說道，“你現在無法控制自己的本體，對吧？”

    六號再次點頭。

    從第一次變成小猴子的時候開始，除了回歸之外，他都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的。

    “你本體的狀態，很糟糕。”蘇詞沒有隱瞞，“如果任由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你的本體可能會死去。”

    六號不由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后果竟然會這樣嚴重。

    他以為，他們會作為兩個個體，同時存活下去的……

    “你留在本體中的殘魂，太弱了，一直只能依靠本能活著，而現在，到了你的血脈之力爆發式成長的時期，他駕馭不住的。”

    六號的血脈之力很精純，天賦很高，就算是完整的他，都不一定承受得住，更何況只是一道殘魂？

    “你們本質還是同一個人，一旦他死，你也會受到不可逆轉的損傷，到時候會變成什么樣子，就不好說了。”

    運氣好的話，對他沒有影響，只是真正地變成了一只猴子，再也無法變人，運氣不好……可能會跟著一起死。

    畢竟，他還沒有成年，還沒有完全掌握自己的血脈之力，第二化身能不能在本體死亡時起到應有的作用，還是一個未知數。

    “所以，你們兩個現在都很危險。”

    蘇詞并沒有因為六號年紀小，就對他有所隱瞞，而是將所有事情都攤開了說，至于最后的選擇……

    “所以，我的建議是，你可以暫時回到本體之中，等以后，如果真的不想做人了，那想繼續做一只猴子，應該也不難。”

    先把現在的危機度過了再說。

    “更何況……”蘇詞微微一笑，“你也沒當過幾年人類，怎么知道做人就一定不好呢？不要那么早就下結論啊。”

    小猴子呆呆的，似乎信息量對他而言太過龐大，他需要一點時間進行消化。

    蘇詞見狀，也不想再繼續講下去了，畢竟他今天已經講的夠多了。

    “好啦，你自己考慮清楚吧。”

    蘇詞起身，拿起桌子上那個泥土罐頭，說道，“等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然后，他就沒有再管小猴子和六號了，反正也沒有到最后的時刻，也不用那么著急地做決定。

    這畢竟是六號自己的人生，在明白了所有利弊關系之后，最終的選擇權，還是在他自己手上。

    接下來，蘇詞就帶著泥土罐頭和阿衍，離開二號的房間，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們回來的時候，趴在客廳里休息的赤焰虎，依然閉著眼睛呼呼大睡，并沒有被吵醒。

    蘇詞也沒有理他，在二號這個年紀，能睡就是福氣，他需要大量的睡眠才能更好地發育和成長。

    何況他之前消耗得太過了，在蘇詞看來，睡個四五天都不是什么大問題，甚至還有莫大的好處。

    回到宿舍以后，阿衍就直接去了廚房，用杯子接了靈水，然后又跑回來，小心翼翼地澆了兩滴在小野草身上。

    小野草散發出了更加愉悅的波動。

    雖然罐頭里的泥土接受過凈化，泥土也微微濕潤，但并沒有保留多少靈氣，跟蘇詞宿舍里，被凈水陣凈化過的靈水，自然沒得比。

    不過阿衍只澆了兩滴，他天然地知道，該給這些植物澆多少水，給它們提供什么樣的生長條件才最合適。

    這株小草現在還太虛弱了，只能一點點慢慢地養，甚至肥料都不能多給。

    蘇詞坐在沙發上，看著阿衍趴在茶幾上，歪著腦袋打量小野草，便伸手揉揉他腦袋上的毛耳朵，說道：“這株小草，先養在宿舍。”

    雖然距離魔植還差得遠，但小野草畢竟是在怨氣侵蝕中長大的，受到的影響很深。

    又因為它太脆弱了，在這個時候，還不能承受住凈化之力——

    在怨氣中長大的它，怨氣已經是構成它身體的一部分了，如果怨氣被凈化，那么，它由怨氣構成的那部分身體，將直接消失。

    這對生命氣息如此微弱的小野草而言，跟直接弄死它，也沒什么區別了。

    只能慢慢溫養長大、等它的身體變得強健之后，再一點點將這些怨氣拔出，到時候，才能避免它成為一棵魔草。

    自然的，這個階段，還是將它跟普通植物和兩株靈芽分開來養比較好。

    阿衍聽著蘇詞的講解，不禁恍然地點點頭。

    他只知其然，并不知其所以然，在蘇蘇解釋之后，他就懂了，同時難免在心里感慨，種植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將小野草安置妥當之后，阿衍便去做晚餐了。

    今天回來得有點晚，要趕不上晚餐時間了，在開始做飯前，他給蘇詞塞了一包rou干，讓他先墊墊肚子。

    這rou干，是他用蜘蛛rou做的，比薯片更有嚼勁，也更能填飽肚子。

    蘇詞嘗了一口，便喜歡上了這種新的小零食，他坐在沙發上，一邊吃，一邊開始整理今天的收獲。

    以前的他，還從沒過得像現在這么充實過，累是累了點，但還是挺有意思的。

    蘇詞不禁想道，果然以前那些傷春悲秋，就是太閑了嗎？

    他搖搖頭，將今天的事情回顧了一遍之后，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蘇詞摸了摸下巴，等到廚房傳來濃郁的rou香味，他就將這個問題拋在了腦后。

    不管了，既然是想不起來的問題，那就說明是小問題，不值得在意。

    在蘇詞心滿意足地享受晚餐時，他聽到坐在對面的阿衍出聲。

    “蘇蘇，向陽說，他也想幫忙切rou。”

    “哦？”蘇詞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繼續往嘴里塞了一塊紅燒蜘蛛rou，然后幸福地瞇了瞇眼睛。

    果然，美食是安撫疲憊最好的良藥，而且，阿衍的烹飪技術，好像越來越好了。

    有阿衍在，真好啊……

    蘇詞默默想著，這時又聽阿衍用那種清潤平和的少年音說道：“我在給瑯澤他們分rou的時候，他和小梨花也在。”

    阿衍把當時的情況大致講了一下，“他就提出要幫忙切rou，我也答應了。”

    現在的阿衍，在面對蘇詞的時候，已經不再像一開始那樣，做什么事都很忐忑，生怕會惹蘇詞不高興。

    大概是在日常的相處之中，蘇詞給了他做決定的底氣吧。

    或許也是因為這樣，阿衍的身上，漸漸多了一種沉穩的氣質，看行為做派，完全不像是個四歲的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