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像一個客觀意義上永遠(yuǎn)長不大的小孩，隨著身體成長，擁有了遠(yuǎn)超他年齡本身該有的實力，這無疑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六號父親的悲劇，大抵來源于此。

    按照顧青沉給蘇詞的資料來看，六號這種情況絕對是不正常的——作為第二化身的小猴子，不應(yīng)該占據(jù)本體如此多的靈性。

    蘇詞猜測，如果是正常分化，六號會保持住人性，在小猴子凝聚出實體后，他會擁有控制小猴子的能力，以及其他不為外人所知的妙用。

    因為，小猴子本來就是他的一縷靈魂碎片。

    當(dāng)這縷靈魂被殺死時，他雖然有所損傷，但不致命，同樣的，本體遭遇生死危機時，也能依靠第二化身復(fù)活。

    但這種情況下，靈魂已經(jīng)出現(xiàn)不可逆的損傷，想再恢復(fù)如初，已經(jīng)不可能了。

    現(xiàn)在的情況是，如果小猴子不回歸本體，當(dāng)它完全凝聚出實體之后，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這也意味著，六號的人性再也回不到身體里，作為人類本體的他，可能會成為一個永遠(yuǎn)依靠本能行事的瘋子或白癡，就像他那成為殺人狂的父親本體那樣。

    那么，六號為什么不想做人了呢？

    蘇詞打量著面前的小猴子，它目光躲閃，最后干脆低下腦袋，兩只小手揪在一起，不安卻又透出一種沉默的倔強。

    雖然強行將它塞回身體里，也不是不行，但蘇詞一般不喜歡采用暴力，更何況涉及到靈魂層面的事情，還是不能這么簡單粗暴的。

    他思索了一下，望著沉默的小猴子，他問道：“你想永遠(yuǎn)做一只猴子嗎？”

    小猴子……或者說六號，身體微微一僵。

    其實，做一只猴子，也沒什么不好。

    六號也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可以變成猴子的了。

    就是突然有一天晚上，他從睡夢中醒過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地上，而床上還有一個他在睡著，而且變得很大。

    然后，他發(fā)現(xiàn)其實是自己變小了。

    他變成了一只很小很小的猴子，輕輕一蹦，就跳得很高。

    或者說，是飛了起來。

    他碰到的所有物體，手掌都會穿過去，變成小猴子的他，沒有辦法碰觸到任何物體，所以，也沒有任何物體能阻擋他。

    他試著將腦袋抵在房門上，然后就發(fā)現(xiàn)自己穿了過去，看到了走廊上的情景。

    這詭異的一幕，嚇到了他，等他下意識地把腦袋縮回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房間里。

    那個躺在床上的他，還有呼吸，所以他應(yīng)該不是死了，但具體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六號也不清楚。

    他很害怕，自己會一直變成這樣，再也回不去了。

    他惶恐不安地待在房間里，在黑暗中度過了一夜，直到早上六點的時候，保姆機器人打開房門，將床上熟睡的他喚醒。

    然后，六號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醒了過來。

    他不知道晚上那一切是不是他做夢了，所以他也沒有告訴飼養(yǎng)員和保姆機器人，反正飼養(yǎng)員也并不關(guān)心他。

    就是保姆機器人，也不過每天都在按照程序辦事而已，他從保姆機器人那里，并未感覺到什么真心。

    保姆機器人，不會憤怒，不會難過，對待幼崽永遠(yuǎn)帶著蓬勃的朝氣和無限的溫柔耐心，讓六號覺得很奇怪。

    他看著保姆機器人，總覺得它們戴著面具，不知道它們那厚厚的金屬殼里到底藏著什么，讓他覺得害怕。

    所以，他也不信任這些每天任勞任怨照顧他們的保姆機器人。

    然后等到隔天晚上，他再一次變成了一只小猴子。

    有了第一次的經(jīng)驗，六號不再感到害怕不安，他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再一次將腦袋探出房門之后，他第一次在夜晚離開了房間。

    那是他第一次在夜晚獨自外出。

    夜晚的育崽所很安靜，因為沒有受到任何阻隔，所以，他把育崽所里里外外都探索了一遍。

    甚至還去了飼養(yǎng)員的宿舍。

    飼養(yǎng)員并沒有睡覺，他還開著光腦，嘴里嘀嘀咕咕的，在光腦上寫著一種叫成長日記的東西。

    他有著濃重的黑眼圈，模樣看著十分憔悴，這還是六號第一次看到飼養(yǎng)員露出這樣的一面。

    畢竟對方，在白天的時候，雖然也會在他們面前展現(xiàn)出溫和的一面，但六號經(jīng)常能感覺到，他們心中的暴躁和厭惡。

    所以他也不喜歡飼養(yǎng)員。

    很快他就離開了那個房間，又跑到了隔壁閑置的飼養(yǎng)員宿舍。

    跟幼崽的房間不同，飼養(yǎng)員的宿舍里開著窗，他能透過窗戶，看到外面的世界——盡管外面的世界，被一面高墻擋住了。

    六號心里，第一次升起了出去外面看看的念頭。

    只是，時間已經(jīng)來到六點，他再次被保姆機器人喚醒了。

    第二次醒過來后，六號終于確定，他晚上變成小猴子的事情，并不是在做夢，因為他那天晚上，還溜達去了保姆機器人充電的地方。

    保姆機器人充電的樣子，讓他感覺有點嚇人，他也再次認(rèn)為，保姆機器人根本不是人類。

    然后，他注意到了保姆機器人身上，有幾道他之前沒留意過的劃痕，而在早上被喚醒之后，他確定了那幾道劃痕的存在。

    所以他晚上的探險，根本不是做夢。

    在確定這一點之后，六號就開始期待起每天晚上的到來，而到了那天晚上，他也如愿以償?shù)卦俅巫兂闪艘恢缓镒印?/br>
    他沒有在育崽所中逗留，而是直接穿越一面面墻壁，離開育崽所大樓，到戶外溜達了起來。

    晚上的基地也很安靜，但是有巡邏的守衛(wèi)和行動隊的人。

    第一次碰到他們的時候，六號嚇得不敢動彈，生怕被他們知道自己變成猴子的事情，那以后自己就出不來了。

    幸運的是，他們好像看不見他。

    行動隊那些強大的戰(zhàn)士，直接從他面前走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只有那個閆隊長，忽然警惕地回頭，朝他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六號嚇得趕緊跳走，好在對方并沒有追上來，從那以后，他遠(yuǎn)遠(yuǎn)看到那位閆隊長，就會趕緊跑開。

    自那天晚上開始，他每次變成猴子之后，都會在基地里溜達。

    因為身體太小了，基地對他來說變得很大很大，再加上每天早上六點就會被喚醒，他每次都沒能離開育崽所多遠(yuǎn)。

    但即使這樣，六號也十分享受變成猴子的時光。

    變成猴子之后，他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用每天都待在房間里，也沒有人會管著他。

    即使變成猴子的時候，沒有人看得見他，他也覺得這樣沒什么。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想每天都見識到新鮮的事物。

    后來，隨著時間推移，他慢慢可以在白天也變成猴子了，而他原本的身體，還在照常活動著。

    這讓六號感到十分驚奇。

    他看著那個有些陌生的自己，心里奇異地沒有感覺到害怕，因為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那具身體里的自己，和他之間存在著某種聯(lián)系。

    只是，留在身體里的他，好像比較笨，做出的一些事情，就連他自己看了都搖頭。

    可……

    第一次在白天變成小猴子的六號，并沒有選擇回到自己的身體里，他再次離開了育崽所，在基地里，開始了他的冒險之旅。

    雖然他也遇到過極端天氣，尤其在晚上的時候，他甚至還正面遇到過紅霧里的怪物。

    但是，那些怪物都看不見他，他每次都能有驚無險地躲避過去，所以他并不害怕。

    在那些風(fēng)平浪靜的日子里，基地里還是很美好的。

    他喜歡陽光，喜歡曬太陽，也喜歡混在大人們身邊，聽他們聊各種有趣的叫做“八卦”的事情。

    六號越來越頻繁地變成小猴子，偷偷跑出育崽所，去做他喜歡做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猴子之后，不再是一道虛影。

    他可以碰觸到實物，這也意味著，他不能再穿墻而過，不能再隨心所欲地離開房間了。

    但這其實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因為不管是飼養(yǎng)員還是保姆機器人，依然看不見他，他變成猴子之后，體型又小，完全可以等到門開的時候再偷溜出去。

    而育崽所周圍的高墻，也攔不住他，因為變成猴子之后，他的攀爬能力極強，就算再高的地方他也能爬上去。

    他依然可以當(dāng)一只快樂的小猴子。

    而且，以前沒辦法做的事情，也變多了，比如——搭乘懸浮巴士。

    因為身體無法觸碰到物品，所以他也上不去懸浮巴士，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到達更遠(yuǎn)的地方，而在可以觸碰到物品之后，他第一次坐上了懸浮巴士。

    那時六號才知道，懸浮巴士的速度，比他的玩具懸浮車要快多了。

    他以前走路要一兩個小時的路程，懸浮巴士十幾分鐘就到了，這樣一來，六號探索的范圍就更廣了。

    他看到了更多新鮮有趣的事物，他還發(fā)現(xiàn)了培植園，那個種滿了瓜果蔬菜的地方。

    第一次進去的時候，他興奮壞了。

    他最喜歡的事情，發(fā)生了轉(zhuǎn)變——那就是去培植園看那些植物，幾乎每次去都能看到它們的新變化。

    只是，在身體能夠觸碰到物品之后，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像以前一樣，自由地回到自己的身體里了。

    他的身體，似乎在排斥他。

    在經(jīng)歷一開始的恐慌后，六號就慢慢鎮(zhèn)定了下來，因為他覺得，還是做一只猴子比較精彩和快樂，能不能變回人類，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作為人類的生活，對他而言，似乎也沒有什么好留戀的。

    所以在面對蘇詞的詢問，問他是否想永遠(yuǎn)做一只猴子時，他保持了沉默。

    六號對這個新來的飼養(yǎng)員，從一開始的親近，到害怕敬畏，再到現(xiàn)在的崇拜和孺慕，這一系列的轉(zhuǎn)變，都讓他無法拒絕蘇詞對他的要求。

    他知道，飼養(yǎng)員應(yīng)該是希望他回到身體里去，如果他真的這樣要求，他也會乖乖照做。

    但現(xiàn)在只是問他的想法，并沒有一定要他這樣做，所以他如實表達了想法。

    蘇詞望著小猴子，不免嘆了口氣。

    強扭的瓜不甜，如果小猴子真的這樣堅持，那他也不會勉強。

    他只是覺得，現(xiàn)在的六號，還不到做這種選擇的年紀(jì)，他完全可以再等幾年，在自己能夠承擔(dān)起代價的時候。

    他想了想，開口道：“你不是剛剛答應(yīng)我，要一起改變這個世界，讓糟糕的世界變得美好起來嗎？”

    蘇詞看向一旁，那個被安置在桌子上的泥土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