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100節
漱玉輕聲道:“我信你。” 臂彎和擁抱之暖與這寒冬的凌冽截然不同,好似從無限的深淵之中艱難跋涉而出,終于在近乎可以吞噬人的漆黑昏暗中尋到了一捧火光。 懷抱中的這人卻一句話都沒有,反而肩膀輕微地顫抖著,許久都不能平靜。她用拇指揩去他眼角的濕潤,笑了一聲:“你怎么哭了?” 才說完,卻好像戳到了他的傷心處,抬手將漱玉抱得緊了,然后低聲道:“你是真的么?” “假的。” 宋景卻笑:“我不信,就是真的。” 夢中之人碰不到,沒這么暖的溫度。 忽地,他卻想到了什么似的,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緊張:“你怎么……你怎么會回來?難不成……蘅meimei她如何了?你又是如何進到府中的?府外可都是羽林軍!” 漱玉與他分開,有些生疏地碰了下他的指尖,旋即自己的手就被這人握緊了。 這種感覺很踏實。 漱玉道:“盡管羽林軍戒備森嚴,可侯府平素的吃穿用度還是要人出去采買的啊,所以我在府外見著了九桃,是她生法子將我帶進來的。她說你很想我,是真的么……” 聽完這句話,宋景的耳后生起一片血紅。他連說話都說不全,只支吾著岔開話:“我問你,你為何會在啟都!” “陛下召姑娘回啟都??墒枪媚镉行┈嵤略谘苤莸R下了,可能要比我遲些回來?!?/br> 漱玉繼續道,“姑娘讓我先回來見你。她的意思是,聞臨其人薄情寡義,絕不可能待侯府以赤誠。她讓我先回來一步,帶你走?!?/br> “帶我走?這是何意?” 宋景緩緩地站起了身,怔怔地看著漱玉的眼睛,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漱玉道:“聞臨的皇位坐不久,啟都可能要生亂。姑娘說,她來換你們。侯爺身子不好,衍州很適合養病。你呢,只要離開啟都,就不必日日面對脅迫。衍俞瑯三州,沒有人會違逆元氏的命令。你跟我離開這里,什么都會好?!?/br> “她來換我?” 宋景蹙眉重復了一遍,忽而笑了一聲:“她瘋了?你也瘋了?你覺得聞臨是更恨我,還是更恨她?她這種時候還聽聞臨的話回來?荒唐!且不說我生于此,單說十二衛,他們只聽侯府號令。爺爺病了,都沒說過一句放棄,你現在要我走?然后我就做一個避世避亂的窩囊廢,一世活在侯府和蘅meimei的庇護之下,對么?” 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些話,漱玉眼底微濕,垂眸道:“姑娘有她的考慮。她回來已經是不可避免之事了,她想盡她之力護下侯府。這種時候你不要意氣用事,留得青山在……” 宋景卻近乎崩潰:“她已經做的夠多了!燕寧的燕云軍是她故意派來的,就是為了牽制紀央城。這已經足夠給我喘口氣了。我很感激,她在衍州還能時刻想著侯府。但是我不能……我真的不能走。我帶著爺爺走了,將這里留給她一個人?留給你們?前半生我在啟都做紈绔,后半生躲在衍州做廢物,是么?你說你信我,你就是這么信我的?” 為了給他倆騰出說話空隙,故意避到一旁的小宗聽到爭吵聲,連忙跑了過來,卻見著兩人并非是在吵架,兩個人都在落淚,似乎有無盡的難言苦楚。 漱玉走到他的跟前,需要微微仰著頭才能與他對視,認真道:“你就當為侯爺考慮呢?他遭人刺殺,你難道覺得是偶然么?” 自然不是偶然。 有人想要爭取十二衛,又苦于安遠侯的權勢,只能暗地里做下這等卑劣之事。若不是擔心侯爺與世子一同出事會有閑言碎語,只怕宋景也難逃一劫。 宋景道:“你帶爺爺和我娘離開,我不走?!?/br> “宋景,你真的不要倔了。侯爺走了,聞臨會放過你么?如今他可是皇帝,想要你的命不就是一句話的事么?” “那就拿去!” 宋景眉眼間的哀傷褪去,換上了一絲堅定:“他若要殺我,由他去!但我不可能留蘅meimei和你在這里,而我在衍州躲清靜?!?/br> 第94章 風雪 暴烈的風雪終于席卷了南境, 再沒有過去溫柔小意般的綿密模樣,反而如烈馬疾馳般攔得行人走不動路。 赤柘地勢狹長,由南一直延伸到北, 死死地貼著北成的西端。這樣的時節最適合赤柘部人外出。他們的馬最適應凍得僵硬的土地以及無所顧忌的狂風。他們的草原這種時候萬物凋零,缺衣少食, 需要首領帶著外出掠奪。 江朔送來第二封緊急的戰帖之時, 聞澈再也安不下心了。 聞臨的冷靜出乎意料,無論赤柘部如何sao擾江朔, 他都穩坐啟都, 沒有任何動靜。江朔軍的主將說過自己往啟都送折子, 宛若石沉大海。 其實聞澈知道緣故, 聞臨不是力不從心, 而是不愿相助。聞臨不會在這種時候給江朔撥戰款和軍糧, 因為他不清楚自己給出的這點東西會不會成為聞澈東山再起, 反過來掣肘自己的把柄。 他已經不再把江朔當作北成之地,反而冷眼漠視這片土地被外敵不斷侵擾, 百姓苦不堪言。江朔軍主將實在是沒了法子,才背著啟都的意愿, 給聞澈送了書信。 皇帝不管, 那就找能管的。 人總歸是活的, 盲目忠心若是只能換來拋棄,那么偶爾變通也沒什么錯。 馬蹄踩進雪里, 半點聲音都沒有,只留下一串馬蹄印, 延伸至雪山深處。前面是兩山夾道, 烈風穿襲而過,連駿馬也走不動了。 “殿下, 暫歇罷。” 徐舒探路回來,落了一身的雪,甚至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黑發。他抖了抖身上的殘雪,下馬將韁繩系緊在了一顆歪脖子樹上。 這樹是經年累月在此接受風的吹襲,才變成這樣的。也正是如此的樹,才最穩當。 聞澈勒馬,在山道后面的避風處下了馬,呸了一口不知何時吹進嘴里的雪,道了聲:“也成,今日看樣子是過不去了?!?/br> “前面就要到衍州了,殿下可要……” 徐舒說了一半,自知問錯了話,沒再繼續說下去。 前段時日元蘅押送曲青竹等人回了衍州。估摸著除了處置這些中途背逆之人,還要解決許多燕云軍中的瑣碎。而江朔最邊境的一個小鎮子卻遭遇了赤柘的掠奪洗劫,滿鎮幾百口人遭遇屠滅。 聞澈沒時日在這里耽擱。 “不去?!?/br> 聞澈轉身去安頓跟著自己的一行軍隊,然后俯下身去擦自己的靴子。 徐舒站在原處沒動,卻忽然笑了一下。這場景竟有些熟悉。當年聞澈受命從俞州返回啟都,經過衍州城門時,也是這么一句“不去?!?/br> 他家殿下果然是將口是心非做得相當徹底,很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則”。 徐舒道:“其實進去瞧一眼,也不打緊。” 聞澈沉默無聲地繼續擦著,努力不讓自己被徐舒帶偏了意志,許久才應了一聲:“一眼也不瞧。” “一眼也不瞧?” “不瞧!” 聞澈胸腔里悶著一口氣。 元蘅那薄情之人,睡過他之后連句話都沒交待,清晨一醒,他的榻側就空了。怪不得那晚如此主動,讓她喚夫君,她也沒推拒??伤B句怨言也不能說,畢竟他自己那時從衍州離開,也是天不亮就走了,沒有告別。 他們之間總有些特別的默契,知道分別不易,就干脆免了這個過程。 可不辭而別實在不是什么好的習慣,聞澈覺得終有一日得找個機會,好好跟她說上一說。 徐舒看戲似的:“又鬧別扭了?” 聞澈冷哼:“沒有,是本王膩了她了?!?/br> 總得嘴上硬一些,才能挽回一些面子。被人睡過后扔了,這種事可不是頭一回了,聞澈此刻恨不得咬上她一口,問問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呦!” 聞澈不悅,抬眼瞪他:“怎么的?” 徐舒抱臂而立:“硬氣啊……” 聞澈哼笑了一聲,揮著拳將他推到一邊去了。他現今十分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于親和了,徐舒如今都敢嘲笑到他的臉上了。 真是荒唐,真是荒唐。 “果真是硬氣呢,我算白來了。” 聽得熟悉的女聲,聞澈的動作一滯,心口忽然就空了。猛然抬眼,看到元蘅之時甚至不敢相信。 她裹著厚實的狐裘,遮擋風雪的帷帽被風吹開,露著一張未施粉黛,被冷風拂得微微透紅的姣好面容。 聞澈啞聲喚著:“元……” 元蘅將帷帽放下,遮住自己的面容,牽著韁繩轉身就要往后走。 他兩步追上她,從后抱上她的腰肢,溫熱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側。聞澈沒松手,將無限的眷戀毫無隱藏地表露出來。 “你怎么來了?” 元蘅將他的手掰開,語氣不好:“不來不知道,凌王殿下早就膩了我了。我還想著你會途徑此處,巴巴地連著兩日往這里來了。別碰我……” 聞澈討好似的笑:“我嗆他的話你也信?” “聽見了,就信。” 元蘅毫不留情地翻身上馬,垂眸看他:“我也不好在這里討人嫌了,告辭。” “別走?!?/br> 聞澈同樣去牽自己的馬,一夾馬腹追了上去。 荒原之上是一望無際的雪,最西端的燕云山綿延至遠處,與保原山脈勾連相間,在霧蒙蒙的天際處留下一道虛影。馬蹄沒入積雪之中,只發出簌簌的聲音。 元蘅將馬駕得飛快,聞澈幾乎是費盡力氣才勉強追上。兩匹駿馬趨于并排之時,聞澈勾唇一笑,喊道:“行啊,馬術如今精煉了不少,怎么還背著我偷學呢!” 元蘅的帷帽被風吹得完全散開,與長發交集在一處。她微微側首來看他,道:“就許你逮著人就往馬上抱,不許人學駕馬?” 這是多久前的賬了,今日聞澈才知曉,這人也是個記仇的。 他見元蘅放緩了騎馬的速度,幾乎是騎著馬在行走。聞澈找準了時機,掐著她的腰將她抱了回來。 成了。 他得意地笑著:“學會了也得被人逮回來。” 他熾燙的吐息沒被風雪減弱分毫,就這個毫無顧忌地落在她的側頸。 “寧可猜著我何時打此處經過,每日來瞧,也不肯與我好生辭別,然后互通書信么?” 元蘅冷笑:“你不是膩了我了,通書信不是惹人煩?” “想得美!膩了你,你好去找旁人做夫君么?元大人……” 元蘅扯著他肩上冰涼的硬甲,迫使他低下頭來。她道:“那必須得貌比潘安,不然不要。而且一個不夠……” “你還想要幾個?” 聞澈手下微微用力,捏緊了元蘅的腕骨。 元蘅道:“如今三州都在我手,養幾個小郎君,不為過罷?模樣得比容與俊俏,脾氣得比你好。而且,敢說膩了我的人,剝了皮扔雪堆里去。” “好狠的心啊。” “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