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81節
可聞澈總是不同,她越是介意的過往,他越是親自揭開要她看清楚,然后再試著放下。 上一輩人的恩怨,聞澈不清楚,但是他一直都知道元成暉不是什么好人,當年求娶安遠侯的女兒也只是自私的決定。后來姜牧出事,柳全被派去瑯州在,整個燕云軍成了他的獨掌,他就不那么需要這份親事帶來的利益了。所以無論是最初還是后來,他都沒有真正珍惜過他的妻。 他捏了元蘅的腕骨,以示輕柔的安撫。 元蘅將石桌擦干凈后,看著上面用刀尖刻上的“元蘅”二字,沒挪開眼。 聞澈記得這個。 當初他尚且化名為容與時,為了逗元蘅玩而刻在上面的。那時還被褚清連好一頓罵,說這桌子是他好不易打的,罵他糟蹋東西。 在朝中固執的老頭,到了燕云山也依舊固執。不同的是,在沒有尊卑的地方,他真正將聞澈看作一個孩子,而非高高在上的二皇子。 “他真是個混蛋。” 聞澈看著那兩個字,“我說容與。” 元蘅輕笑:“我也覺得。” 煙云蔽日,極遠處的山巔還是霧蒙蒙的,像是不一會兒還會落雨。他聽到有人趕牛的笛聲,渺遠而空曠,一切都安靜祥和,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隔著這好些年,還是他們二人,還是在此處。 “你介意聽我說他么?” 聞澈抱臂倚靠著樹:“介意就不帶你來了。” “其實我對他真的很不了解,他看似很坦誠,又很不坦誠。他從不肯說自己是從哪兒來的,但我知道,能讓我師父那樣的人都親近的人,并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那時我才及笄,軍中事務還很生疏,他比我年長三歲,對這些事也算熟稔。就是他幫了燕云軍,最后才落得個身死的結果。沒多少人記得他,連我父親也是謝過了就算過了。若是連我也忘記了他……很不公平。” “嗯。” 聞澈專注地看著她,覺得眼眶微熱之時慌忙轉身去摘樹上的葉子。 “但我喜歡你,就是真的喜歡你。無關過去所有,也無關你像誰。” 忽如其來的剖白如同一記重錘,在他的心口砸下,渾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或許元蘅說過軟話,也含蓄地表達過自己的意愿,但卻從未如今日這般直白地說出她喜歡他。 這些年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求而不得,其實是兩情相悅。 他轉過身來將她攔腰抱起,讓她的足尖脫離地面,坐在她方才擦過的石桌上。 她未說出口的話被迫吞咽回去,喘息被攫取。 咸濕的眼淚不知道是誰的,最后混合在一處,沾濕兩個人的面頰。 即使他忘記了過去,他還是喜歡她。真心在意過的人會留在心底,化在夢里,成為烙印,即便是來生,他都會記得。 而無論他變成了何種模樣,她都在他的身邊。 何其有幸。 回去的路上兩人是步行,好像他們從未這般光明正大地在街巷中同行。 衍州的溝渠仍舊漫著沒疏通完畢的積水,街巷中也一片破敗。但是比起元蘅才回來時見到的場景,已經好了許多了。 忽地,有人拽了下元蘅的袖角,她以為是聞澈,沒有在意,直到看到一串糖葫蘆伸到她的面前。 是個孩子。 看著與聞泓的年齡差不多,只不過沒有右耳,只有一道猙獰的疤痕。 但是元蘅仍舊沒想起自己何處見過他。 聞澈在這一瞬就想起來了。 那年柳全叛亂時,有細作與柳全里應外合,從西城門攻破的那日,百姓為了逃離都跑散了。這個孩子也是在那時失去了一只耳朵。那時他打馬過衍州,看到此景時,下一瞬便是元蘅從城墻上跑下,擠開混亂的人群,將這個孩子抱走了。 只不過太忙了,她并沒有記著自己的這個舉動,而這個孩子認得元蘅。 聞澈彎下腰接過糖葫蘆:“你要給她?是要謝她當時的救命之恩么?” 小孩很認真地點了頭。 送出了糖葫蘆之后,小孩便跑遠了。他的小伙伴還在石橋的最東邊等著他,幾個孩童嬉鬧著跑開了。 聞澈笑著:“還沒想起來?這個耳朵受了傷的小孩,你曾在城樓下把他抱走了啊。” 接過聞澈遞過來的糖葫蘆,元蘅怔然:“想起來了,但你怎么知道?” 聞澈拍了拍袖子上沾到的灰塵,朝前走了幾步:“我有個常能夢到的姑娘,夢了好久。每回我想要看清楚她的模樣,總是分外艱難。在我那時的記憶中,我第一回見她時,城欲破,四散的人群將什么都沖碎了。只有她是往回跑的,抱走了一個摔傷了的孩童。也是那一日,我遣兵來援。” “這個姑娘伶牙俐齒,還戒備心極重,想要靠近一些真是格外艱難。但是走得近了也能看出來,她真的心腸很軟。我知道她總是很不高興,所以想盡可能讓她愉悅一些。再后來我愛上她了,在那日的大雨里。” “那日大雨,她穿著被淋濕了的官袍跪在朝云殿外,立誓要做北成的石階。” “她做她的石階,我給她掌燈。” “此生。” 聞澈最后還補充了兩個字,然后看向她,“你聽明白了么?” 第76章 艱勢 他的嗓音清澈, 落進橋上的清風里,宛如被包裹的綿密云層,極輕地墜落在水面上, 漾起漣漪。 元蘅沒見過這樣的人,將初相見的場景都瞞得嚴實。他竟還說她心腸軟, 卻不知最為嘴硬心軟之人是他。 他分明是親眼目睹了衍州戰亂, 于心不忍之后帶兵前來的;分明是見了她抱走孩子的場面,心中動容而來的。可是在衍江畔那回見面, 他還要給她下馬威, 還要說那些劃清界限的冷情話。 冷風將她的眼皮吹得泛出薄紅, 她眨了眨眼睛, 道:“原來你那時就見過我了。” 聞澈嗯了一聲, 隨意而散漫地看著她。 何止呢? 何止是戰亂的城墻下呢。 在腳下這座石橋上, 是他們最初最初的相逢。 那日是跟今日一般, 微雨沾衣的時節。只是在驀然間,在橋頭的他就看到那抹麗影了。或許他看的癡了, 或許他在想如何能和她說上話。 所以他撿到了她的扇子,一刻不停地就追上了她。鬢角處不知是汗漬還是雨絲, 他只望向那雙眼睛, 道:“姑娘的扇子掉了, 可要拿好。” 她甚是清冷地向他道謝。 可是他不忍匆匆一面就這么再無交集。他跟了上去,道:“在下容與, 敢問姑娘芳名?” “元蘅。” 元蘅。 好聽,他記住了。 元蘅握拳捶在了他的肩頭, 將他從過去的回憶中拉出來:“于城墻之下你就見過我了, 竟還在帥帳外跟我擺譜,讓我候著你!你好大的架子啊凌王殿下!” “我……” 這都何時的舊賬了。 聞澈萬沒想到都這時候了, 還會因當時將她拒之門外的事挨上一拳。 聞澈將她的拳頭輕柔地包裹進掌心里,毫不費力地把她往自己懷里一扯。 她被迫仰著下顎與他對視。 聞澈蜻蜓點水般在她眼睫上落上濕潤,也依樣學樣地算賬:“冤枉死了,那時我是實心來援衍州,可你什么態度?口口聲聲與我交易,那賬算得清楚明白,將我利用得清楚明白。在啟都呢,我向你示好,你總不理我……” 竹風清冽,石橋之下還有嬉鬧的孩童。 不想在外如此不顧體統,元蘅將手從他掌心掙出來,低聲道:“行,你有理。” “還有在紀央城那一回……” “我不聽!” 元蘅捂了耳朵就走。 輕薄的衣衫之上露出一截雪色的脖頸像是塊極度剔透漂亮的玉,這塊玉隱隱泛著淺紅,那抹紅一直蔓延到耳根。 聞澈輕巧地將她拽回臂彎之間,道:“我偏要說,何時你答應與我成親,此舊賬何時作罷!” “無賴……” “嗯,我是啊。” 他覺得偶爾厚顏無恥也不錯。 “你!” 元蘅不愿理他,往前走的步子也不由得加快了。 而聞澈瞧著她的背影,猶豫良久,道了句:“蘅兒,你伸手,我有個東西想送給你。” 元蘅回頭看他,無奈地手心朝上伸了過去。聞澈輕托著她的掌面,下一刻,她看到自己的掌心落進一只精心編就的草蜻蜓。 草蜻蜓…… 像是被火燙到了一般,她的心跳在那一瞬劇烈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的雙眸,最后將草蜻蜓握得死緊,一句話也說不出。 在初相見之處,他回來了。 *** 安遠侯府。 一向冷清的勸知堂中,此刻有一堆大夫和太醫吵嚷著,都在說自己的治傷法子最有用。 靜坐旁邊一直沉默無言的宋景忽地握拳捶了桌案,怒道:“所以你們吵出什么了?能不能安靜些!” 為首的太醫跪地答:“回世子,刺殺侯爺所用的箭矢是淬了毒的,此刻下官都盡心了,也只能延緩毒發,并不能……” 宋景冷笑一聲,垂眸看著他久久不語。 將心中怒意和悲痛強行壓制下去之后,他才朝太醫擺了手:“煎藥去,有什么法子都用上。” “是!” 太醫都退下了,簾后忽地響起一陣劇烈的咳聲。宋景慌忙挑簾過去,握著安遠侯的手,隱忍許久還是有了哭腔:“爺爺。” 安遠侯的手在枕下摸索什么,宋景見狀忙將他的微微扶起,最后見安遠侯取出一塊令牌,慎重地塞進了宋景的手心中,緊接著又是咳嗽,許久方忍著傷口撕裂的疼痛啞聲道:“十二衛的令牌,你,你要拿好。無論何時,不能交出去,尤其是……越王……” 淚液滑落,宋景將令牌握緊,斷續地哭著:“爺爺你別說這種話,太醫在想法子了,會好的。我什么都不會,還要您教導我呢。” “以后,要學著會,要學著護好自己。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