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52節
聞澈道:“快落雨了,趕路吧。” 第46章 相思 連下了多日的雨終于停了。 元蘅踩著泥濘的水往舊宅去, 才叩了門,元成暉身旁的隨從從門縫里瞧清楚來人,這才開了門。 她沒有猶豫, 徑直入內了。 元成暉正在喂魚,手心一小捧的魚食被他細漫地投入陶缸中, 看著里面兩尾魚爭相搶食。他聞聲看向元蘅, 才不冷不熱地開了口:“元大人。” 元蘅并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而是往跟前一坐, 道:“父親。” “當不得你這父親。” 元成暉將手中魚食盡數投水, 面色愈加冷了, “那日有旁人在此, 許多事不能與你說清。你入了啟都就想斬斷風箏線, 實在是翅膀硬了。若非我另外派人入都, 只怕不知你早就將馮安收買了, 我說他傳回來的書信與坊間傳聞怎么差別那么多……” 元蘅平緩一笑:“沒有收買,拿命威脅的。這還是父親教我的, 若要人死心塌地為你做事,就要用利益捆著他。如今女兒學得不好么?父親總是想要我不爭元氏家業, 又想我順從聽話, 世上哪有這般兩全其美之事?究竟我如何做, 才能叫父親安心呢?” “辭去翰林院之職,重續與越王的婚約。你生而為世家女, 就要擔起世家女的責任。” 元蘅道:“難為父親親自入啟都來尋我,想必是聽到了些流言蜚語了。那您就應該清楚, 過往不可能, 日后更不可能了。” 元成暉沒想到她如此坦然,登時氣得語塞:“難不成, 你真如傳聞中那般,與、與凌王聞澈……” 元蘅答:“是了,又如何?” 說出這句話,是連元蘅自己都沒想到的。過往她只想著隱瞞最好,無論是對聞澈還是對自己,這份情意都是阻礙。可今日話趕話將實情告知元成暉時,她沒覺得不好,反而釋然。 元成暉看著水中歡快的魚兒,忽然嗤笑出聲:“就算是,又如何?一去江朔,生死不知歸期不定,能成什么事?” 盡管他們父女之間關系不親近,但畢竟十幾年的情分,元成暉最了解元蘅的軟肋,知曉怎么說才能讓她在意。 可是一反常態,元蘅分外平靜。 “只有父親覺得世間姻緣是為了成事。如若不然當初不會娶我娘罷?安遠侯府給您的助益究竟有多少,能讓您重振衰落的元氏,在衍州站穩腳跟?你若待她有半分情義,繼室的一雙兒女就不會只比我小三歲。” “你終究怨我?” “從未停止。” 因著要趕早去文徽院拜訪杜庭譽,一直在門外候著的漱玉便入內催促,誰知卻正逢上元成暉的打量的目光。他似乎有些認不出漱玉,又覺得眼熟多看了一眼,旋即擺出長輩般溫和的笑:“漱……玉?” 只是這兩字,卻不免讓元蘅的心一顫。她將漱玉擋在自己身后,音色比方才還像在冰中淬煉而出的:“別讓我更恨你了!” 元成暉被這一聲震懾住,久久無言。 “我娘,我,漱玉,聞澈……你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算計!可我憑什么被你擺布,我到底欠你什么!就因為你生養了我,我就必須這輩子被你困死,永遠不得解脫么!你待姜牧就半分愧疚都沒有么?你又覺得,柳全為何要反!你就從未想過自己的錯么?元成暉,別讓我更恨你!” 漱玉不知這種劍拔弩張的僵持是因何而起,但她看向將自己全然遮擋在身后的元蘅時,又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無論過去多久,漱玉都會記得那樣的暴雨天,娘親剛給她煮了愛吃的桂圓粥,說過兩日父親就會歸家。可是他們沒有等到姜牧回來,只等到了一眾官兵,將姜府圍了徹底。 漱玉害怕,被娘親藏于桌案之下。 她那時年幼,只聽到此起彼伏的慘叫聲。等一切靜寂下來時,她才敢出來看一眼,看著那些被暴雨沖刷的血水是如何蜿蜒著流入泥濘的土地,四處都是刺鼻的腥氣。倒地的是她的娘親和阿姊,以及姜府百余仆從。 她哪里也不敢去,只是呆滯著坐于血泊當中,被暴雨淋得透濕,如同一只足夠狼狽的棄犬。后來的記憶太過于痛苦難堪,她又被冷雨潑得渾身僵硬,根本就記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捱過了那一夜。她只知道在雨停之后,她被人抱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稚嫩的女聲劃破恐懼,將她一把拉出來,道:“姜攬月,跟我走……” 后來世上再無姜攬月。 她更名漱玉留在了元蘅的身邊。元府之人都不認得她,這也使得她能有容身之處。 她一直以為,只要自己勤謹本分,就不會給元蘅帶來旁的困擾。 元成暉從不關心元蘅,更不關心元蘅身旁的侍從。可今日他卻一反常態地特意喚了漱玉的名字。漱玉再糊涂此刻也該明白了。 被元蘅扯著衣袖離開舊宅后,她忽然再無法挪動一步,站在原地久久不動,終于還是哭泣出聲了。 “對不起……” 元蘅的心軟了,將她抱在懷里輕拍她的肩:“別哭。” 漱玉泣不成聲,許久才道:“我還怪你,為何要服軟妥協往啟都來。誰知,竟是我拖累你了么……” 清晨的街巷中甚是靜寂,哭泣聲是那般清晰。 元蘅本不想跟她說這些。 身上背著那樣的血仇,這丫頭本就容易想太多,讓她知道這些只能是負擔。可是今日她實在是容忍不了元成暉的再次威脅,才忍不住發作的。 元蘅替她擦拭了淚痕:“你覺得我官至翰林侍讀,是被你拖累了,還是因禍得福了?某些人是福星還不自知,在這里哭哭啼啼惹人笑話!” 分明前一刻還在崩潰痛斥元成暉的人,此刻就說笑著哄人開心。 元蘅道:“我認識的姜攬月恣意瀟灑,使得一手好刀法,唯獨不會哭。” 漱玉答:“可姜攬月死了。” 元蘅輕笑:“姜攬月會堂堂正正地活過來,元蘅也會,我保證。” *** 赤柘部的六公主下嫁西塞,從此北成邊境線外兩虎狼之國徹底達成結盟,在江朔外形成一道銅墻鐵壁,不僅打不動,而且還時常進攻sao擾邊關城池,百姓不堪其擾,久而久之便再無人居,即便水草豐茂卻只能淪為無人的死城。 因聞澈和梁晉都在江朔,而北成南境的俞州卻虛空。赤柘部表面上仍舊在江朔周旋,實則早就與北成南部小國和部落暗通款曲,趁南部虛弱乘勢而入。 諸般權宜之后,梁晉還是選擇回到自己應當駐守的俞州,便顧不得江朔的困境。 就在朝中之人都覺得局勢艱巨,單憑江朔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對抗時,聞澈卻以力挽狂瀾之勢,重新清洗不夠嚴整的江朔軍隊,組建了一支江朔精騎,足足有兩萬之眾。 原本時日緊促不夠準備,誰知開戰后卻并未慘敗,而是將赤柘部再度打得節節敗退。 除此之外,為解決糧草運輸的官道盜匪橫行,軍隊糧草輜重不足的狀況,聞澈特意知會凌州糧草不走官道,而是順著保原山的山道運輸,從而得以解決。 因著此次赤柘部聯合甚眾,戰事持久將近三年。 也就這兩年有余,讓朝中人對凌王的治軍能力刮目相看,才知他原來并非是過往的混賬模樣。那些等著他客死在江朔的越王黨羽未免汗顏。 赤柘部終究支撐不起過久的戰事,這兩三年慢慢地磨傷他們的戰力,終究是比過往與梁晉對戰之時還要元氣大傷。為了盡快結束這漫長的對戰,于宣寧二十三年冬,聞澈親率所建的精騎深入西塞營地,將他們的王子,赤柘部六公主的夫君給擄了回來,還順手燒了他們的糧倉。 宣寧二十四年,初春。 雖已入春,但是江朔河面上的冰碴仍舊未化,原本在春夏奔涌不止的河流,如今泥濘滯澀,甚至還有隱隱約約的血腥氣。 聞澈擦著自己的腕帶走出營帳之時,天已經大亮了,但是呼吸間仍舊是冰涼不止的風。無論在江朔待了多久,他都無法習慣這里冬春的凜冽的寒風。 抵唇輕咳一聲,他將腕帶束好,頭也沒回地開口:“此番回啟都,至少要帶一千精騎。” 徐舒愣了下,以為他是在說那位月前才捉來的西塞王子,道:“只怕一千不夠,萬一路上有人截……” 聞澈“嗯”了一聲,撫摸著自己的駿馬良駒,隨手添了草料:“是要防備,但若真有人要截,再帶上三千都不夠。最好的方式就是,分頭回去。我說的一千人,是為了防止回了啟都之后,手中無兵會局促,而不是防備半道截人。” “那……” 聞澈道:“今夜,我只帶幾十親衛先行一步,由我親自押西塞王子入都。至于那一千人,由你回啟都之時帶著。屆時不必備囚車,等那時他們意識到西塞王子不在鐵騎護送之中時,我已經將他押送入都了。如此,最周全。” 話雖如此說,如今只是戰事初歇,赤柘部和西塞的內應在北成不知有多少,也難說有望族世家勾結外敵,只帶幾十人就回啟都實在不是個什么好決定。 但是徐舒又知道聞澈做好的決定都是深思熟慮過的,也便沒有阻撓,轉身去安排護送聞澈回啟都的人手了。 徐舒剛走,聞澈才在冷霧中,從懷中取了絹帛書就的書信,邊角已經磨損,上面的字跡都開始模糊不清,甚至浸染了血跡,是他受傷時弄臟的。 信中熟悉的簪花小楷,卻言簡意賅只有一句話——保重自己,莫要分心。 快三年了,他往啟都寫去無數的信,逢年過節也好,平素戰事不忙也好,他總歸是沒有忘記報平安。可那人卻只回過這一句話。 他甚至不知道如今算什么。 當日他在氣頭上,又逢上戰事過于緊急,便沒有與她辭別直接離開了。 他原本想著,只消幾個月便能有機會回啟都見她。可誰知赤柘部如此絆人,這一絆就是兩年多。 聞澈苦笑一聲,將信重新疊好擱了回去,緩嘆一聲,撫摸著駿馬低聲道:“當初沒說一聲就走了,如今她從不肯回我的信……是不是不愿再理我了?我當初只是氣頭上想鬧一鬧脾氣,沒想和她……沒想和她分開的……” 正吃草料的馬忽然晃了腦袋,舒服地嘶鳴了一聲。聞澈敲了它的頭,道:“就知道問你不行!” 可軍營中人都覺得聞澈殺伐果斷是將帥之才,除了眼前這個聽不懂話的“馬兄弟”,聞澈也實在不知該向誰說這些略顯可笑的話了。 忙起來之時尚不覺得情意磨人,如今即將回去,他卻頓生近鄉情怯之感。 深夜他們作行商模樣往啟都去,為了讓這個西塞王子不要壞事,聞澈自作主張喂了他蒙汗藥。喂時徐舒都心驚,生怕聞澈沒輕重,將這個關乎北成戰況的人質給藥死了。 這藥混在水中,這王子倒是老老實實睡了好幾日。 “行商”沒經過衍俞瑯三州西邊的保原山,而是自江朔往東北方去,經過燕寧,直入紀央城。 抵達紀央城時已經是日暮了,再經過沒幾個時辰就能到啟都。 但如今戰事緊張,啟都加了宵禁,一到入夜便緊閉城門,聞澈等人只能暫時在紀央城落腳休息,等天明再往啟都去。 扮成行商騙一騙路上行人也就罷了,這幾十個身量魁梧的親衛擠進狹窄的客棧時,還是格外引人注目。 給他們安排了房間休息后,聞澈則留在正堂吃酒。 酒自然是不能沾的,他也只是做做樣子,不讓眾人對他們的身份有太多的懷疑。畢竟已經快至啟都了,他寧可一夜不睡也萬不能在此時出什么岔子。 堂中還有幾個吃茶的書生,正在談論著今春要辦的春闈。 他們談論得起勁,絲毫沒察覺到聞澈也聽得饒有興味。畢竟離開的這段日子,聞澈的心思都擱在戰事上,至于啟都中的變化著實是一概不知的。 一個書生道:“今科春闈協同主考的還是禮部侍郎,不過今年這位跟過去可不大一樣,攜著東西拜訪的人不在少數,卻都被拒之門外了。” “你若要跟之前的比,那確實……” 聞澈聽得有趣,便開口搭訕:“小兄弟,今年春闈的副主考,不是林延之了么?” 書生蹙眉看過來,一臉的震驚:“自然不是他了。去歲陛下賜婚明錦公主和林延之的兒子,誰知親事才定下,他兒子便暴斃而亡了。林大人心里哪能好受?便辭官了……此事鬧得還是挺大的,你竟半點不知?” 聞澈:“……” 他連明錦被賜了婚的事都沒聽說。想來是這樁婚事未成,而他在江朔平亂忙碌,這些事自然是沒人告知。 聞澈干咳一聲,又問:“那你們談論的禮部侍郎是誰?” “你連那位修史有功,日轉千階,從翰林遷去禮部的女官都不知曉么?” 聞澈霎時間耳中轟鳴,心口悶燙。他接下來想問的話堵在喉間,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如今,元蘅的近況,他竟還沒有路上遇到的書生了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