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46節
就算是私底下談兩句,若被人聽去都是殺頭的重罪。 皇帝大概是病久了,元蘅倏然抬眼看過去的時候,正看到他一臉疲倦地闔上眼,手中揉著一串佛珠。 殿中的安神香,濃到無論誰來都會浸染一身。元蘅才明白,他是真的年邁了,沒有太多的時日去思考和折騰。 這北成的國祚,最耗人心。 元蘅如實答:“臣淺薄,儲君之位不該由臣多言,但江朔……凌王殿下是可選之才。” 皇帝聞聲抬眼:“朕以為你會向著他。” 元蘅反問:“臣愚鈍,何為向著誰?” 皇帝沒答,只是重新閉上了眼睛,心中卻想元蘅果真慧極,這一句話以退為進,她像是什么都說了,又將所有的選擇拋回給了他。 他沖他擺了手:“明白了,退下吧。” 退出朝云殿后,司禮監秉筆宋祥安兩步追上了元蘅,要她留步。 盛夏天熱極,宋祥安這一路過來,額間汗漬已經來不及擦凈了。元蘅雖不明白他為何追上自己,但還是依禮拜了。 方才在殿中,元蘅與皇帝的啞謎,宋祥安都聽了個清楚。他一邊用衣袖擦著汗,一邊開了口:“你豈不糊涂,如今入翰林院不足幾月便升了侍讀,日后登閣拜相或貴不可言,何苦今日逆著陛下心意呢?” 元蘅愣神,旋即笑答:“那大人覺得,如何答才算沒有逆著陛下心意呢?” “凌王一回啟都,陛下便撤了越王的權。這等偏心已經擱在明面上了,你且順著就好了!” 宋祥安一副恨她聽不懂話的樣子,“朝中人都想將凌王放去江朔,左不過是在站越王的隊。凌王一走,儲君之位可不就是越王的?陛下不愿如此做,且聽你勸上一句,此事就還有轉圜!誰知……” 誰知她非但沒替聞澈轉圜,反而還順手推了一把。 在宋祥安面前,元蘅終究是沒有多言。人心隔肚皮,許多時候分不清旁人是否真的是好意。 儲君之位畢竟是虛的,若能調遣江朔兵權,安北成邊境,才是讓朝中那些越王黨羽刮目相看的機會,也就不會有眾多“凌王禍亂朝綱”的虛言了。 元蘅只是明白,這兩者并非對立。 而她的回答,未嘗不是順了皇帝的意。 夜很深了。 漱玉將茶湯端了進來。以露凝成的冷茶入口冰滑,將燥意驅散不少。 擱下茶盞,元蘅瞧見了漱玉帶進來的一封請帖。 漱玉答道:“裴大人的長子明日成婚,特給啟都官員都下了請帖。啟都清冷這么久,可算有喜事要熱鬧熱鬧了。” 元蘅“嗯”了一聲,默不作聲地將請帖收了起來。盡管她不是很情愿湊到裴江知跟前去,但當朝首輔的帖子,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推的。 “聽聞還請了凌王殿下。” 漱玉繼續說這著自己白日里的見聞,“今日聽府中人說,裴江知與凌王并不親近,如今竟也舍得下請帖,可知越王是真的末路了。” 元蘅蹙眉,神色認真:“漱玉,平素里不要與人議論這些,免得惹禍上身。” 漱玉笑道:“姑娘,你還不知道我,除了在你跟前,我何時與人說過沒分寸的話?對了,明日你打算赴宴么?” 聽罷,元蘅竟然笑了一聲。那笑格外地輕,落進聒噪的蟬鳴中,那么不清晰,卻又帶著些許由衷的期許。 “去啊,好久沒見他了。” 漱玉沒明白,好久沒見裴江知?這個迂腐難言的首輔有什么好見的。 直到她看見元蘅當即起身去選了明日的衣裳,才恍然明白了什么不該明白的。 *** 裴府就在汝河畔,一入夜便格外喧囂熱鬧。石橋邊有擺臺子唱百戲的,還有許多稚子圍著一個捏糖人的,吵著要看糖麒麟。 啟都婚喪嫁娶都有規矩,須得入夜時分迎新婦入府,撒五谷入青廬。一直到禮成,才是真正宴賓客的時候。 元蘅來時已經遲了許久,入府時只來得及瞧見新婦一眼。 隨即她便找了個不打眼的角落落座了。 來往的人交錯著酒盞,燈燭高燃,與月輝相映。元蘅盛名在外,有厭惡嫉妒避之不及的,自然也有想要湊近討個親近的。雖然她已經刻意避開,亦有不少人前來敬酒。 元蘅稱不勝酒力推掉不少,但還是飲了一兩盞,此刻側頰氤氳著紅燙,撐著手臂闔眼小憩。而漱玉就在跟前守著,不讓旁人擾了她。 “聞澈呢……” 聞澈? 漱玉險些以為自己耳朵聽岔了。即便是沒旁人在的時候,元蘅也幾乎從未直呼過聞澈的名字,就像是時刻將距離和本分牢記于心,絲毫不會越界。 而她沾了些酒意,竟與平素截然不同了。 說起聞澈,確實從元蘅來遲后,便沒瞧見這人。他身旁跟著的徐舒倒是在此,與那些上前敬酒的官員一來一回地說著場面話。 漱玉無奈道:“你好生歇著,一會兒忙完了裴大人會來說話,你別失態了。我去問問旁人,將凌王殿下找來,可好?” “嗯——” 應了聲,元蘅扶著脹痛的額角,輕微地揉著。 堂中太悶熱了。 元蘅強撐著虛浮的步子朝外走,想要去園子里透口氣,也好醒醒酒意。 外面起了風,清涼的夜風灌來,確實將元蘅的醉意拂散不少。沿著府中池塘沒走多久,元蘅發覺自己隨身的玉佩不知掉在何處了。 她只得順著來時路往回走,一邊撥開叢生的花草去尋。 途徑后院廊下的時候,她忽然聽得一聲聲女子的低泣,像是被雨打落的海棠,柔弱又無助。 元蘅不明所以,也不敢多聽,正欲加快了步子離開,卻聽到了男子盡力抑低了的話語。 “你別哭……” 熟悉的聲音落進元蘅的耳中,她的酒意霎時醒了大半,像是有人重重地給了一拳,心口悶痛異常。 第41章 夜宿 元蘅在原地站立了許久, 覺得酒意分明醒了,卻又希望著自己還醉著。 房內女子的哭泣幾乎一刻未停,讓人聽著抓心撓肺。而聞澈卻只有方才低低的那一聲, 之后便再無聲息。若不是格外熟悉,元蘅幾乎會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她往前走了幾步, 停在了門前。 纖細如蔥白的手輕撫上門框, 單單是站在這里,便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克制和心力。半晌, 她正欲施力推門, 卻發覺這門被鎖上了。 是從外面鎖上的的。 那種鋪天蓋地的震驚情緒緩緩退去, 元蘅捏著這枚銅鎖, 恍然清醒過來。 正逢上漱玉找了過來。 在漱玉看來她只是靜站了片刻, 隨即兩步走了過去, 將漱玉腰間的佩刀一把抽了出來, 不待漱玉反應過來,便一把劈開了門栓。門壞了, 銅鎖如同虛設一般墜在了地上,滾在了元蘅的腳邊。 她將刀扔回給漱玉, 雙手推開了門。 房內的熏香曖昧嗆人, 是有人刻意調制的情香。元蘅下意識用衣袖捂了口鼻。 輕紗帷帳中躺著方才低泣的女子, 一瞧見有人闖了進來,這女子怔愣片刻, 以錦被掩面痛哭了起來。 元蘅認得她,是裴江知的二女兒。 拔步床上只有這個裴二姑娘。 沒有聞澈。 元蘅回神看了一圈, 才在角落里看到扶額而坐的聞澈。 他一身寶藍廣袖長袍嚴整, 人看起來卻似有病容一般。在元蘅進來之前,他正費力地揉按著自己酸痛的鬢角, 面上的疲倦煩悶根本遮掩不住。 聞澈初始聽到人推門也很震驚,直至看到是元蘅,那種情緒便更濃烈了。 他起身想要走過來,腳步卻虛軟無力,幾乎是踉蹌著過來將元蘅擁進了懷里。 元蘅沒推開,也沒出聲。 他想解釋,又不知眼前的亂象該從何解釋說起。他只是想抱住元蘅,說一句:“我,我沒有……” 漱玉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便看到了擁在一處的兩人,當即紅了耳側背過身去不看。 若是仔細去看,元蘅的眼尾還帶著紅痕,像是方才劈門而入,已經是她壓抑了許久的冷靜。 她推開聞澈,微微仰面看他,遲鈍許久才輕聲道:“待會兒再說你。” 說罷,她走向拔步床上哭泣的女子,將自己的外衣解了下來裹在女子身上,輕手撫掉她眼角的淚痕,聲音放得比方才還輕柔:“裴二姑娘是么?別哭,沒有旁人來,你且安心跟我講一講發生了什么。” 裴二姑娘哭得斷續,根本不能停下來好好說話。元蘅知道閨閣女子尚未嫁人,結果被人與外男鎖在一間房中,內心有多恐懼。 元蘅撫了她的后背,以示安撫。 “我……” 裴二姑娘將元蘅的安撫聽進去了,才抽泣著出聲:“我是愛慕殿下,但……” 聞澈在一旁聽得心中慌亂,擔心被元蘅誤解,想要湊過來解釋。誰知元蘅只是回眸冷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過來了。 元蘅撫著裴二姑娘的肩,聲音又低了:“但是怎么?” “但不是我讓人鎖的,也不是我讓人擱的情香,不是我……” 她只是在房中歇息,壓根不知發生了什么時便瞧見了誤闖入房中的聞澈。驚懼之余那情香便被人從外吹了進來。 早就聽聞裴府的千金生得一副好姿容,如今眼眸含著水色更是楚楚動人,細嫩柔滑的肩頸上鋪著如瀑青絲。想來是這濃郁的情香的緣故,燭火一映,她的頰邊盡是艷麗的霞色。 元蘅小心地給她裹緊衣裳,回頭交待漱玉去請郎中,還囑咐一定要避開府中賓客,不要此事外傳。 元蘅扶起這裴二姑娘,道:“先離開這間房。我若再來遲片刻,只怕推開門的就不是我了。” 再來遲片刻,只怕聞澈與裴二姑娘同處一室之事就能傳遍啟都。那時為著姑娘的名節,可不是要即刻完婚,誰還聽辯解之言呢。 照顧裴二姑娘一直到深夜,元蘅才空閑出功夫去見了裴江知。有人想要暗害下手,沖的就是裴府和凌王,自然沒有瞞著裴江知的道理。 裴江知震驚之余是自責,竟不知自己忙碌兒子的婚事,沒有注意到女兒出了這樣的事。 賓客盡散,而裴江知卻一臉沉色地端坐堂中,審問著今日看顧裴二姑娘的下人。 在家宅中險些出了這樣的事,甚至還攀扯到了凌王,就算是裴江知盛怒,此時也要連連向聞澈賠罪,擺明這一切并非是自己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