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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難撩 第40節

    聞澈似乎將她那日說的話聽進心里去了,就真的不再纏著她。

    這段時日也算清靜。

    當元蘅回眸看他離去的背影時,又微不可察地嘆了一聲,混在林間的鳥鳴里,誰也沒聽見。

    也好。

    元蘅雖會些騎射的皮毛本領,但因為心中還壓著事,此時也提不起興趣,便在一旁看著宋景與漱玉比試。宋景為人親和,從未將漱玉看作下人,兩人一同吵鬧著,也很有趣。

    山間的清溪流水潺潺,漫過碎石,聲若擊玉。

    她閑著無事,便順著溪流漫無目的地走。剛準備伸了手去碰水,她便聽得身后有什么動靜。沉默片刻,她掂了水中的一顆圓潤的小石子丟向身后。旋即便聽到一陣往后退的腳步聲。

    回頭,她看見躲了石子的聞澈。

    聞澈無奈地搖頭:“下回別偷襲。”

    元蘅毫不留情地答:“下回別偷偷摸摸站人身后。”

    聞澈不理會,邁著腿過了水,散漫又隨意地坐在了岸邊的石頭上,靠著石頭旁的樹木,后腦還枕著自己的右臂,合上了眼。

    林間枝葉被風卷得沙沙作響,蟲鳥啁啾,襯得此地像是與世隔絕的桃源。

    與元蘅幾度夢回時的燕云山腳一般無二。

    元蘅也沒再搭話,只是將浸濕了的衣擺擰干,起身便要走。剛走出兩步,她便聽到聞澈悠然開了口。

    “昨日去面圣了?”

    元蘅駐足,回頭看著他被風吹亂的墨發,輕笑:“殿下是生了飛耳不成?”

    “飛耳不敢當,但很佩服你的本事。明目張膽開罪陸從淵,你怎么想的?”聞澈坐不住了,收了手臂起身,直視著不遠處尚未離去的元蘅,“鬧得沸沸揚揚,牽扯了都察院,朝中多人跪在朝云殿外要求我父皇懲處你,免得你‘禍亂朝綱’,你竟還有心思陪著宋景狩獵?”

    “殿下不是也有心思狩獵?”

    聞澈被噎得無話可說,只道:“你的事,與我何干?我為何沒有心思狩獵?”

    他自然是沒有心思的。

    此次來洪山獵場,也是他攛掇著宋景邀的元蘅。元蘅不愿意見他,可是有些事,他是一定要當面聽她說明白的。

    昨日說起來是元蘅去面圣,實則是被皇帝傳召。去之前她便猜到是因為徐融之事。柳全之事認不認不重要,皇帝也不想多聽,皇帝在意的是徐融之死。

    去之前,元蘅便已經做好了打算。

    她將那夜自己去了紀央城之事坦白了,并且將聞澈受傷一事也連同著說了,并且奉上了羽箭。

    因著早年叛亂之事,皇帝便下令,各世家制作箭桿,須得有特殊的記號可供辨認。元蘅奉上的羽箭自然是假的,是她命人仿的陸氏的。

    仿記號潑臟水是常有的事,這項政令本來就是治標不治本沒什么大用處的,眾人也不會因這一件證物就信了她的話。

    但是如此以來,就變成了陸從淵需要自證清白。

    皇帝信誰不重要,至少她反擊了。

    依照她所說,她發現不對要去查案,查到了紀央城,結果卻在紀央城遭了人截殺,還害了凌王受傷。諸如此類的事,陸從淵想從中摘干凈,可是不容易。

    元蘅用帕子擦拭著手上的水漬,緩聲道:“開罪人也是門講究的學問。殿下當街羞辱陸從淵是一種,下官在朝云殿開罪,是另一種。談不上誰高明,畢竟是各憑本事。”

    聞澈道:“你可知后果?”

    聽了此言,元蘅將帕子塞回袖袋,終于與他對視:“后果就是,如果我不這么做,今日你就得在詔獄里見著我。陸從淵此舉想害我,我自然要以牙還牙,原封不動奉還。至于誰真誰假……那得由陛下裁奪。”

    沒人說的是真的。

    陸從淵設計栽贓她,她便依樣設計栽贓陸從淵。

    “這叫禮尚往來。”

    在當下這個境況中,誰顯得更輕松自如,誰便有更大的贏面。

    所以當宋景邀她來狩獵,雖然她沒多大興趣,但還是一同來了。

    聞澈本也不是來指責她的,此時抱臂倚在一棵樹上,輕笑:“瘋了。”

    清風過林,一片嫩綠的葉子入水,漾起一圈波紋。因著被水中亂石阻住,它只能在一隅狹隘中起伏。

    元蘅俯身觸了那片葉子,輕手撥開阻礙,任它順著急促的溪流而下。片刻后,她回眸看向聞澈:“瘋子對瘋子,那就看誰更瘋一些了。”

    第36章 侍讀

    “朝中清流現下還跪求懲處你, 你打算怎么辦?”

    元蘅像是毫不入心般隨手折了綠枝,撥弄著溪流中的波紋,道:“站在陸從淵那邊還自詡清流, 我憑什么信?陛下憑什么信?眼下已經如此了,解圍的法子, 殿下不是替我想了么?”

    聞澈怔住了。

    他忽然明白, 根本不是元蘅被他算計著來了洪山,而是元蘅一早就猜到這場狩獵是他安排的。

    她只是赴約……

    元蘅永遠這般游刃有余, 聞澈不由得有些悶氣。

    他似漫不經心般提起:“你上回不是說不想再見我了, 怎么明知是我的邀約你還要來?以你的心思, 有的是辦法解圍, 用不著我的吧?”

    “那是其一。”

    元蘅將枝條丟入了水, “最重要的是, 這件事是我利用了殿下的傷。還是要來解釋清楚的。那傷是為護我受下的, 我卻用它反擊陸從淵。對不住……”

    她沒抬頭,也不知曉聞澈聽了這話是什么神態。

    許久之后, 她才聽到了聲微弱的笑。

    “你笑什么?”

    “你對不住我的,不止這一件事。”

    這回換元蘅說不出話了。

    下一刻, 聞澈伸手過來不輕不重地敲了她的額頭, 眉眼間是少年的清朗俊逸:“這回原諒你了。下回行事, 不可莽撞。”

    若說之前的剖白能撬動她的心隙,此時晴日下的縱容和無條件的信任, 便是重擊。她垂下眼睫,避開了聞澈毫不遮掩的目光。

    而聞澈似乎察覺到她的變化, 微揚了唇角。

    原來她也有不敢看人的時候。

    聞澈道:“你這招不錯, 但豈不是殺敵一千自折八百?認下柳全之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當日是我帶府兵前去的。我父皇不會越過我而直接懲處你。但是, 你私自去紀央城,這事怎么說了?”

    “罰俸半年。”

    元蘅抿了抿干燥的唇。

    聽到這里,聞澈一個沒忍住笑得前仰后合,道:“掰著手指頭都能數清楚的俸祿,現下還沒了。”

    元蘅:“……”

    “誒,你不是說要搬去舊宅么?若是窮得揭不開鍋了,本王不介意收留你。”

    聞澈止了笑,抬手將鬢前的碎發往后撇了些,不自知地靠近元蘅,尾音也咬得又輕又惑人。

    聞澈生了副好模樣,整個啟都也鮮少再能找到如此容貌昳麗之人。就連向來被譽姿容出塵的聞臨都比之不及。

    元蘅也一直覺得他長得不錯。但很可惜,她向來不吃美人計。

    她淡笑,輕推開他擋路的手腕:“謝殿下,但尚不至于。”

    如春雪般白的指尖落在他的袖口,雖是義正辭嚴的推拒,但卻是以無辜的姿態,將所有的慌亂和情動奉還給了聞澈。

    見她推開自己朝宋景漱玉的方向走了,聞澈還在原地,腕間似乎還留有她的余溫。

    ***

    入了夏,烈日如火,烤得樹上的葉子都蔫了。

    才在翰林院應了卯,沈欽連椅子都沒坐熱乎,便聽得外面有人吵嚷起來了。原本就天熱,聽得嘈雜的人聲,他心里生了一陣厭煩。

    起身去關了窗,便將人聲隔絕了大半。

    “明生兄,不去聽聽?”

    同為編修的歐陽朔看著沈欽關窗子,將筆擱下,興致盎然地問。

    沈欽筆沒停:“你我只管做好分內的事。”

    歐陽朔像是瞧不起他這般假正經的模樣,嘁笑一聲,重新拾筆:“你知道他們在鬧什么吧?”

    沈欽的筆頓住了。

    他自然聽說了。

    歐陽朔懶散地翻著厚實的典籍,隨口道:“這段時日朝中眾說紛紜,大抵都離不開我們那位同僚元蘅。她與陸氏怎么樣與我等也無關,但是現下這種局勢,卻聽聞陛下有意提她做侍讀。”

    沈欽不語。

    歐陽朔道:“你說說咱們,辛辛苦苦準備科舉,奪了一甲進士,卻要在這翰林院清苦三年才能授官。而有的人,憑著自己有個好師父,卻能一躍千階。”

    聽到這里,沈欽終于忍無可忍,將筆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道:“歐陽兄,說話還是注意些吧。入翰林院這幾個月,元蘅所做所為我們都看在眼里,沒有哪里不妥當吧?背地里非議同僚,非君子所為。”

    “行!你君子,我小人行吧。”

    歐陽朔不想再與他談話,起身將窗子打開了,“那沈君子不妨聽一聽他們是如何議的。閉目塞聽,便能當什么都沒發生么?”

    過去的一個月,朝中圍著元蘅之事吵嚷不休。大抵不過是猜疑她殺了徐融,然后借此說女官誤國,奏請皇帝罷免她的官職,再依律懲處。但皇帝卻以沒有實據為由遲遲沒有發落。

    約摸前陣子,元蘅所修平樂集有所完善,呈于皇帝之后,龍顏大悅。之后便有風聲傳出來,說皇帝意欲提她的官階。

    若真的是平樂集修補有功,只是個侍讀,不算什么大的嘉賞。北成歷來也有入了翰林不足一年便升遷的。但是此時眾人議的卻是——元蘅或用了什么手段,得了這看似不公正的升遷。

    沈欽并不順著歐陽朔的話答,而是轉而道:“建永年間,首輔孫正,入翰林不足一年便升任學士。淳和年間的霍大人,只四個月便轉遷大理寺……”

    “打住!”

    歐陽朔厭惡極了沈欽這般死板的模樣,也不想聽這些陳年舊例。

    沈欽并沒有因此住口,而是道:“有功夫與他們一同非議女官,不若將心思放在典籍國史上。還是那句話,做好分內之事。”

    說罷,沈欽也不愿再與歐陽朔同處一屋檐下,便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抱好之后另尋屋子去了。

    剛出了門,他便瞧見了廊檐下的元蘅。

    不知她在這里站了多久了,一邊聽著院中人的吵嚷,一邊聽著屋內兩人的爭執。而她卻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