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18節
昨夜間一場寒風襲來,滿地便鋪了一層薄雪,連琉璃瓦和屋脊上螭吻本身的色澤都遮不住,乍一看像是秋霜。 窗棱處的雪已經被屋內暖熱的地龍烤化了,屋外只是幾個掃雪的仆從,看起來清冷寂寞。 忽地就有一抹麗影越過石門,往這里走來了。 無論多少次,元蘅忽然闖入他的視線時,都會讓他怔愣片刻,連指尖的血都在一瞬燙熱。 她分明生了一副美人相,卻似渾然不覺,偏好倔強地與人對視。她分明那么聰慧,卻又在恰到適宜的時候,看不出旁人眼底的波涌。 聰穎,卻又遲鈍。 偏生能讓人心里亂成一團線。 聞澈并未在窗邊多作停留,眼神斂回,合上窗扇便坐回床榻邊沿,淡聲道:“你蘅meimei來了。” 尾音還沒落,便聽得綢面屏風后傳來了腳步聲。 元蘅一抬頭,與聞澈對視了一下,收回了面上錯愕的神色,道了句:“見過殿下。” 她將宋景跟前空了的藥碗挪走,眼皮也沒抬:“殿下真是常客,像是將侯府當成自己家了。” “這話聽著不對,怎么像是逐客?” 元蘅只顧著將帶來的茶食從食盒中取出來,放在宋景跟前:“若真是逐客,殿下就不會問出來了。” 抬手去熄燭的時候,她素白的衣袂一角輕輕拂過了聞澈的掌心,帶著一絲格外的癢意,但又抓不住,如同流水過而無痕,只余下輕柔的一片觸感。 像他方才看到的琉璃瓦上的薄雪。 聞澈整個人都一僵,說不上什么滋味。 他只覺得自己魔怔了,愈發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也總將這兩者混為一談。他覺得自己懷著這樣的心思,著實算不上正人君子。 日后要少來侯府為好。 但是元蘅渾然不知他心中波動,只將燭臺擺正之后看向病得面色發白的宋景。 宋景接過湯碗,就著碗沿啜飲,隨后才興致缺缺地開口。 “殿下,柳、柳全的余黨都下獄了么?” 宋景現在提起柳全就渾身發冷,心中也一直記掛著這件事。 聞澈道:“不知道。” “不知道?”宋景像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之事,“陛下那日不是將此事交付于你了么?那、那日……那日在破廟里,不也是你……” 聽他磕磕絆絆地說完,聞澈才拍了他的肩,用力不大但是依舊碰到了宋景的傷處,引得他痛呼一聲往后躲。 聞澈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一副玩世不恭的隨意模樣:“交付了我就要做么?” 宋景聽得稀里糊涂的,但也明白自己就算追問聞澈的用意,聞澈也不會坦然告知。他們二人相識這么多年了,最明白聞澈的脾氣。 見著宋景將茶食用盡,元蘅便托辭自己有事出了門去。 但她知道聞澈跟在身后也走出來了。 在雪地里沒走出多遠,元蘅止了步,回頭看著聞澈的眼睛:“殿下果真不查了?” 問題出在錦衣衛里,若是連錦衣衛都與叛軍之首勾連不清,那才是最危險的。 聞澈不會不清楚。 聞澈隨意地將自己肩頭的雪拂去了,語聲冷淡:“如今的錦衣衛與越王府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怎么查?肅清錦衣衛是皇帝該做的事,不是我。” 他徑直往前走,似乎不再打算與元蘅搭話了。 “殿下知曉錦衣衛與越王府有關聯,難道陛下就不知曉么?可是這么久了,沒有任何動靜。” 元蘅兩步走來與他并肩,“陛下難保不是在等著看你的做法。” 聞澈一僵,側目看了過來。 柳全之事早已上呈皇帝,可是本該嚴重懲處的事,卻如草葉入水,輕飄飄的毫無波瀾。聞澈不是沒想過緣由,但從未敢想是皇帝在等他的態度。 可他稱病,亦是擺明了不給態度。 沉默許久后他輕笑:“元蘅,我且問你。” “殿下請講。” “你為何要摻和這些事?你安安穩穩嫁給越王,他順利登基,你就是北成皇后。旁人求之不得的東西,你不要,卻在這里與我說這些……” 他忽然停頓,半晌后似打趣地放低聲音:“難不成你鐘情的是我?” 前半段元蘅還有認真聽,聽到最后一句她才終于明白,這人是在故意給她難堪。 元蘅得體地報以一笑:“殿下還是容易想太多。” “那不然作何解釋?” “何苦要我解釋?若是利益相合,我們便像在衍州時一樣各取所需。問太清楚了,才不好。” 元蘅輕巧繞開了話題。 各取所需…… 她果真是將一切都算得明明白白,涇渭分明。生怕多和他牽扯上一點…… 聞澈眸中的亮色淡下去了。 他扯了下嘴角,沒有笑:“你不肯說你需要的是什么,那我需要的,你又怎么給?” 他往前走了一步,距離近了些。 正巧府中下人捧著早膳的食盒匆匆路過,元蘅才恍然覺得聞澈湊得太近了,甚至能嗅到他衣物間染上的藥香,淡如游絲。 耳根有些熱,她往后退一步想分開,后背卻撞上了院中的石墻,硌得她生疼。聞澈下意識伸手想護她,但是卻被她躲了,她的衣角再次滑過了他的掌心。 很軟很涼。 甚至不用多想,也知道這溫軟的衣角之下,隱著的是怎樣修長纖細的一雙手。夢中這手曾抱著他,撫過他的后背。 聞澈莫名煩躁,也不再等她的答案。 “各取所需……” 聞澈涼薄一笑,“元姑娘不妨想明白了,再來跟本王談各取所需。” 說罷,他一甩衣袖,走了。 第17章 聞臨 蕙妃的生辰在即,聞臨見上一封相邀之信沒有答復,便又差遣人來請過幾回。 漱玉本想著稱病將此事搪塞過去,但是聞臨便作勢要來侯府探望元蘅。左右是糊弄不過去,倒不如大大方方赴約,當著眾人面將婚事議個清楚明白。 一場初雪降落,啟都的街巷便蕭條了許多。皇宮依舊巍峨,隔著老遠便能望見角樓的飛檐,與鎏金寶頂相映,在漫天的飛雪中顯出沉穩肅靜。 宮道上只有帶刀的守衛,勘驗玉印之后便放行了。 由宮人引著往蕙妃所居的澤蘭宮去時,一路都種著梅樹。因著天氣轉冷,枝頭上已經開了梅花骨朵,雖未完全開,但是已然暗香涌動。 唯獨一座宮門緊閉,看起來平添了幾分落寞凄冷。 可是路過這里時,引路的宮人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似是并不情愿在這里停留。 元蘅回頭看了一眼,朱紅色的宮門已經掉了漆,門檻也是經久沒有人修繕的,想來應當是座廢宮,久無人居罷。 她終究沒有過問,往前繼續走了。 即便是元蘅遠在衍州,也照樣聽過一些逸聞。只道是長子聞臨及冠獲封之時,皇帝給他母妃額外的恩賞,命工部著手重修舊日的重蘭宮,在原址上大興整修之事,賜名“澤蘭”。 澤蘭漸被徑,芙蓉始發遲。1 以之香草,配以美人,這是后妃的殊榮,亦是對聞臨的重視。 到了地方,宮人躬身引她入內,元蘅才終于明白為何這能稱之為殊榮。 宮闕雕梁畫棟,恢宏漂亮,與方才來時那落寞的宮殿大不相同。 坊間有傳言,所謂青鸞到此猶不動,雪落澤蘭而無痕。 這些話難免有夸大諷刺之嫌,但卻說破了這位蕙妃娘娘在宮中尊貴和受寵。 殿內焚以椒蘭,本是清雅之物,但是此時卻有些過分的濃郁。元蘅跨進澤蘭宮時無意識地遮了下口鼻,直到入了正殿以內,那味道才淡下去些。 殿中尚坐著許多衣著華貴的女子,應當是啟都權貴家適齡的千金,此番亦是受邀來給蕙妃賀生辰的。 “臣女元蘅,拜見蕙妃娘娘。” 元蘅朝著殿內一拜,雖然連她也沒認出哪個是蕙妃。 她報出自己的名字,雖跪拜著未抬頭,卻也聽到了周遭頓起議論之聲。都是耳語,她聽不真切。 忽地,有一只修長的手探了過來,扶在了她的腕骨處。 元蘅抬眼看,竟是一紫袍男子。 華服玉冠,面容疏朗清俊,扶她的指腹上還有一顆紅色的痣。他唇邊帶著抹笑,握著元蘅的手腕將她扶了起來,溫煦地笑了:“元姑娘以后來澤蘭宮,不必多禮。” 這應當就是聞臨了。 元蘅起身之后便將自己的手腕抽回,放下衣袖遮住了方才被聞臨碰過的肌膚,冷淡道:“謝過殿下,但禮節還是很有必要的。” 聞臨這才意識到方才自己過于逢迎,失了分寸,難堪的神色在眸中劃過。但他還是當做什么都沒發生,笑著對元蘅道:“本王記住了,元姑娘就座罷?我母妃尚在換衣,要稍等片刻了。” 元蘅依言坐下了。 可聞臨竟然當著眾人的面坐在了元蘅的旁邊,絲毫不在意元蘅在不久前剛給他遞過退婚書。 來給蕙妃賀生辰的大部分都是京中權貴的女眷,有的是母親帶著自己的女兒前來,蕙妃不至,她們也都不言語,看著很是拘束。而聞臨似乎也沒有活絡氣氛的想法,只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他的模樣冷淡,若不是方才還急切地與元蘅搭話,旁人險些要以為他是被蕙妃強迫來的。不過他們本也沒有見過面,此番坐在一起也難免尷尬,就算不再言語也沒什么奇怪的。 “元姑娘,在這里就不要拘束了。” 聞臨終于開了口,伸手將自己身旁的酒盞提起,傾倒在玉盞之中,遞到元蘅的面前。 避不過,元蘅只能接下。再抬眼,發覺殿中之人都有意無意地在看他們。在座的人都知道元蘅擬寫了退婚書一事,如今又坐在一同,難免惹人好奇。 遞過酒盞之后,聞臨收回了目光,壓低聲音問道:“聽聞前幾日,元姑娘去了凌王府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