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14節
即使此人算得上她半個恩師,在她不受父親重視的時候百般鼓勵她。那些光景是她所珍視的,但是衍州的那場戰亂也是切切實實痛在她身上的。 她不僅不能原諒,甚至痛恨。 與昔日同袍刀兵相見,這人有什么資格茍活于世? “他什么時候行刑?” 這些日子她在文徽院中,對外面的事一概不清楚,此刻只能再問車夫。 車夫撓了撓發頂,道:“這沒聽說……但也活不久了!進了詔獄,離閻王爺可就只隔著一道門了。” 是了,昔日之事與如今有何干系?殺伐果斷的鎮西大將軍進了詔獄,也只會如螻蟻一般,被人掐住命脈。 柳全也斷想不到,自己計劃好一切,卻被自己昔日悉心教導出來的元蘅堵在衍州城外,最終潰散。 忽地,塤聲音調變了。 熟悉的調子將元蘅的思緒給拽住了。 曾在衍江畔,柳全將這首曲子吹給她聽,說是他親自所作,當做給她的十五歲及笄賀禮。之后他便遠去瑯州,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元蘅將車簾掀開,輕身一躍下了馬車,朝著囚車的方向追了兩步,卻被人潮擋住去路,再也追不上了。 這首曲子是吹給她聽的。 方才他定是看見她了! “蘅meimei!” “姑娘!” 宋景和車夫都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站在她身后。 “怎么了?”宋景不明白她為何會下車追到這來。 元蘅沉默片刻,看著囚車遠去:“他方才看見我了。剛才的塤聲是吹給我聽的……” 宋景依舊沒懂:“那又如何?我雖不知你們之間的舊怨,但是柳全叛亂,便是背信棄義。他再怎么看見你,進了詔獄也出不來了。” 直到囚車消失在路的盡頭,元蘅終于呼出一口氣,道:“是了,他出不來了。” 這場令人心驚的背叛,可以算是結束了。 元蘅旋即轉身回去,登上馬車,將此事拋之腦后。 接下來的幾日侯府中也算寧靜。 杜庭譽并沒有將元蘅扮男裝混進文徽院之事告知安遠侯。宋夫人病了,宋景也老老實實地收斂了性子,日日在床榻邊侍藥,沒有到處惹事。 來了侯府之后元蘅也沒幫上什么忙,憑借著舊時在元府中侍奉病重的元成暉的經驗,便幫著宋夫人溫藥送藥。 這日天色剛淡下來,元蘅準備將煎藥的藥渣倒了,剛用厚布端了藥罐離開小灶臺,便見有下人來稟事。 她忙得沒抬頭,只問了何事。 下人卻道:“這小的也不知。外面那人只讓我將此物轉交給姑娘,說您見了便知。” 藥罐的藥渣被盡數倒掉了,但是她還是被留有余溫的罐底給燙到了手,指尖的刺痛讓她沒顧上去看下人遞上來的東西,忙舀了涼水止痛。 終于好受一些,她才抬了眼看過去,卻被釘住了步子。 是塤。 暗紅色的塤已經磨損了些,但是仍舊可以看出它原本的模樣,上面也刻有已經模糊不清的字跡。旁人看不出,但是元蘅認出來了。 那字跡是“柳”。 “他人呢?” 元蘅的聲音沉了下去。 “在府外候著呢。” 話音落,元蘅將藥罐放回原處,將藥碗遞給他:“我去見那人,你趁熱將藥送去夫人房中。” 說罷,元蘅便出了灶房。 侯府外空空如也,并沒有人。 早年皇帝下令,皇親國戚和官員的住處應與坊市分開,因此侯府外平素連馬車都不會有。如今只有一棵尚未抽芽的楊樹,周圍也沒有任何人的行跡。 前幾日這塤還在柳全手中,柳全也被關押受審了。如今又是誰拿著這塤來尋她? 還沒等她回神,便見有一人裹著破舊的衣裳,半張臉都被斗篷遮住了。 熟悉的身形,元蘅終于笑了:“進了詔獄都能逃出來,連錦衣衛都能買通,不愧是鎮西大將軍。” 從那日聽到吹給她的塤聲之后,元蘅便猜到有這一日了。柳全從不做任何無謂之事,那日不可能是一時興起,而是告誡。 原本柳全被俘,押入詔獄之后,應由三法司依律嚴審后再交由皇帝懲處。可是柳全身份特殊,與北成各軍都關系匪淺,其中盤根錯節的牽連數不勝數,誰也不想上趕著觸這個霉頭。于是三法司相互推諉,竟最后讓這人從詔獄里逃出來了。 “真是好久不見了,你都這么大了。那日在囚車上我險些認不出。” 柳全將斗篷掀開,露出了自己的整張臉,“昔日你還是一個,跟在我身后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元蘅道:“你今日敢獨自來見我,是有全身而退的打算了?” 柳全忽然大笑,亦如過去談心一般:“我能從錦衣衛手中逃出來,就能殺人于無形。敢來找你,便是篤定你一定會幫我。” 他果真還是那般狂妄。 “你過去恃才傲物,我敬你有才。但你如今狂妄自大,卻唯有一死。” 元蘅唇邊的笑極冷,眼眸中也沒有絲毫畏懼。 第13章 反殺 “褚清連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柳全的目光停在元蘅的身上,似乎很享受看她神色由從容淡定變成猶疑和震驚。 元蘅道:“你休想誆騙我,我師父自然是病逝。” “病逝的人,尸身半月不腐?” 這句話像是利刃,輕易便挑起了在元蘅疑惑許久的事。 那時衍州正值戰亂,元蘅忙得焦頭爛額,也不曾去探望褚清連。后來她接到有人送來的秘信,說褚清連死了。 她趕到時,經人看過得知他已經離世半月。但是那般炎熱的初秋,尸身竟完好無損。 她握緊了手,幾乎是咬著牙問:“當時你正帶兵攻打衍州,這事你又是如何知曉?” 柳全重新將斗篷穿戴好,冷聲道:“我知道的還很多,你若是想聽,今日戌時,帶著馬車和出城玉令,獨自于興榮橋后面廢棄的廟宇中找我。若是沒來,真相你得不到,平樂集丟失的殘卷你也找不到了。” 正是因為柳全太過于了解元蘅,也知曉她心中最惦念的是什么,才借此拿捏于她。 元蘅走下侯府石階,一步步走近柳全,直到他的面前才停下。 她直視于他,語聲冰冷又譏諷:“你憑什么以為,我會相信你不知真假的話,并且愚蠢地將你放走?你又憑什么以為,你能離開此處?” 當過往的恩情一筆勾銷之后,擺在他們之間的就只剩下仇恨了。 衍州城的血債。 他早就料到她會這么答。 柳全也不是傻子,自然知曉昔日那點稀薄的交集在此時全然無用。他也不會蠢到只拿著平樂集來做籌碼。 “你若想當侯府唯一的孫輩,那你就不必來了。只是可惜那個小子,沒什么武功,笨手笨腳,只怕活不過今夜子時。” 元蘅有一瞬是懵的。 他是在說宋景? 宋景不是在給宋夫人侍藥么? 仔細回想起來,她從今晨忙到現在,并未親自去過后院,也確實有幾個時辰沒見過宋景了。 “你!” 見元蘅神色終于有了波瀾,柳全才滿意一笑:“姑娘,按我說的做,他今夜就能回去。” “毫發無傷。” *** 天將暗淡之時,聞澈才疲憊地回了凌王府。馬車吱呀一聲停下,他連一步都沒停地跨上石階進了門去。 他一路無話,身后的徐舒也不敢問。 聞澈沒在府中多停留,只是帶了佩劍便要出門。他還將錦衣衛調令留給了徐舒,讓他去北鎮撫司調一眾錦衣衛,以搜查柳全蹤跡。 徐舒聽了一半,心猛然提起,問道:“柳全逃了?他怎么逃的?” 這話聞澈也想問。 他原本在府中待得好好的,卻忽然被皇帝召見,說有要事商議。 進宮之前,聞澈沒想通自己與這個早有嫌隙了的父皇有什么要事可商議。可是當他聽聞柳全從詔獄失蹤之后,便全然明白了。 柳全是被俞州軍拿下的,聞澈也與其打過交道,相比較朝中其余人,可能更熟悉此人的秉性。加之此事不能太張揚,皇帝便只將錦衣衛調遣權暫交予他。 茲事體大,徐舒不敢怠慢,接了調令便準備牽馬往鎮撫司去。可是剛走沒兩步,他又被聞澈叫住了。 “別去了。” 聞澈皺眉,思慮半晌,終于開口:“本王就沒聽過誰從詔獄里逃出去的!既然他做到了,定是錦衣衛中有人幫扶。去調府兵吧,封城門,街巷挨著搜查一遍!” “是。”徐舒交還了調令。 徐舒去后,聞澈將身上的寬袍換下,穿了一襲曳撒往北鎮撫司去了。 哪里出的問題,便要從哪里查起。 不消一個時辰,徐舒便已折回來了,彼時聞澈正在盤問那日守著詔獄之人,見徐舒來了,揮手示意他們都下去。 徐舒沒近前,神色猶疑。 聞澈蹙眉:“怎么了?” “叛將逃竄,城中都肅清了。可是剛才府兵來傳,有馬車往興榮橋那邊去了。他們不敢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