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13節
元蘅覺得風止了,日光從云層中傾瀉而下,有些晃眼。 “想治病得先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不對癥下藥,就會病入膏肓?!?/br> 過往聞澈還覺得元成暉實在是廢物,兵臨城下之時身邊沒有一個可用之人,竟只能依靠女兒。但是此刻聽著元蘅的話,也明白了那些衍州的將軍為何會聽從她的話。 只是元成暉不夠惜才,將她送給越王聞臨求一時庇護,卻寒了女兒的心。 那些學子還是過了拱門往這處院子中來了。 聞澈自打回了啟都之后常來文徽院拜訪杜庭譽,他們雖然無緣與之說話,但總歸認得,便隔著老遠向他施禮。 見人多了起來,元蘅將身上的青色披風攏緊了些,覺出兩人的距離有些不為人知的親昵,于是不動聲色地往后挪了一步。 聞澈目光留在她的披風上片刻,隱約覺得自己是在何處見過這件衣衫的。 大概是見文徽院中哪個學子穿過。 路過的一儒生沒注意到這兩人,還在與同伴交談:“明生兄的病還沒好么?” 他的同伴只顧著低頭理書,眼皮都沒抬地敷衍:“你也不看他得罪的誰。陸三公子手有多狠你不清楚?這回權當他吃個教訓……” 沈欽的病是因為陸鈞安? 元蘅聽到這里,心猛然一跳。 前晌沈欽為她送上衣裳擋風,她便察覺到他氣色極差,但是他卻只字未提生病的原由。 還能有什么原由?一個安分讀書等著來年入朝為官的寒門士子,還能怎么得罪陸鈞安?左不過就是當日在清風閣,沈欽站出來為元蘅說了話。 陸鈞安事后登門向元蘅致歉,也百般向聞澈和聞臨認錯,但是背地里卻將氣全撒在沈欽身上。 一時激憤,她想上前去問個清楚,但是還沒等她走,便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雖然隔著袖口的布料,但是聞澈掌心的溫度還是全然傳了過來。 “別去問了?!?/br> 聞澈似是看破她心中所想,“我說過,跟小人講道理,輕則就要受皮rou苦。你現在去為他找陸三,會讓陸三更加懷恨在心,只會害了沈明生?!?/br> “可……” 聞澈道:“方才你送我了一劑良藥,那我便還你這么一句話。單有心氣是不夠的,有時候還要會蟄伏和忍耐。修剪枝葉也非一蹴而就之事?!?/br> 元蘅穩了呼吸,垂眸久久不語。 見她興致不高,聞澈抱臂倚在樹上,玩味一笑:“元蘅,為心悅之人忍一忍也無妨的,倒也不必太自責,興許人家就是甘愿的呢!” 這又是在胡說什么? 元蘅猛地抬眼:“什么心悅之人?” 聞澈卻冷笑一聲,下巴微抬,目光指向她身上的青色披風。 方才那儒生提及沈明生的名字時,他便已經想起來了。前幾日他與杜庭譽閑話,沈明生也來請教問題,身上穿的正是這件。 “這不是……” 元蘅總算明白了百口莫辯是什么滋味。 “真是令人慨嘆,為你受傷還不肯告知你、天冷了給你披衣裳,這么好的人,難怪你情愿退了與聞臨的婚……” 元蘅:“……” 她起初想一樁樁解釋,但是轉念又想,這種生著頑劣性子的人,解釋了也未必會聽。 第12章 柳全 “殿下取笑我可以,別擾了旁人。” 被這人氣到卻又不能發作,只當他是胡鬧,元蘅并不想多費口舌。只是偏過頭去看他,樹影之下帶著笑意看過來的聞澈,恍惚與昔日少年郎重疊。文徽院中有人在灑掃,枯葉沙沙作響,襯得周遭一切都熟悉而靜謐。 似是她望著自己出神,聞澈登時別扭起來。 這樣的眼神讓他覺得莫名的熟悉,不能為外人道的慌亂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收了笑意,他咳了一聲:“你看我作甚?生氣了?我逗你玩的……” 他的聲音將元蘅的思緒打斷,她避開了他的眼神,道:“沒有。耽擱太久了,表哥可能在找我,先行告辭了?!?/br> 她剛走,聞澈面上的笑意就淡了下去。 他方才是刻意將話頭挑開的。 聞澈雖稱不上了解熟悉元蘅的品性,但這些日子的交集也足夠讓他明白一些。 旁人所說水一般的女子,說的是品性溫和如水,不帶尖利的刺。 聞澈卻覺得,元蘅如水,是如同水一般可以變換態度和模樣。你待她以誠,她就回以善意;你刻薄,她就能分毫不差地刻薄回來。那些張牙舞爪的東西她都有,給不給人看就是她的事了。 所以聞澈不懷疑她會因一件衣裳的情分,或者是沈欽的傷,去做些什么以回報。 徐舒手里捻著一根枯枝,慢悠悠地踱步過來,道:“消磨志氣,實在是消磨志氣……” 聞澈皺眉:“你又自言自語什么?” 徐舒冷笑一聲:“屬下敢問殿下,來文徽院所為何事???” “有問題請教老師?!?/br> 聞澈答。 徐舒將枯枝咔嚓一聲折斷:“老師的院子一步不去,往這學舍倒是跑得勤快。” 聞澈抬腳要踹,徐舒丟了樹枝就跑了。 *** 街巷中人來人往,叫賣聲也不絕于耳。 宋景掀開馬車簾布往外張望,看著外面的熱鬧終于覺出心滿意足來。在文徽院中的日子枯燥又無趣,如今他終于是能出來了。 將身下的軟墊靠邊挪了下,他覷了眼閉目不語的元蘅,心里又因為愧疚而忐忑不安。 元蘅已經換回了女子衣衫。 且再不能回文徽院了。 思慮許久,他還是覺得自己要認錯,但是元蘅情緒不好,他不敢直接說話便只好一路沉默。 過興榮街時,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對不住,那會兒我睡傻了,我不是……” 沒等他說完,元蘅睜開了眼,眼神停在自己的指尖,良久才嘆道:“紙又包不住火,早晚都是要被人發現的,怎能怪你?” 前幾日杜庭譽安排了課業,要每人據著題目擬文一篇。寫江朔諸郡戰亂平定之后如何治理災亂,農田復墾。 宋景少時讀書,也只是會些四書五經中的死板內容,對這些卻是一竅不通的。即便元蘅耐心講與他聽之后還是寫不出來。 最后元蘅便只將一些脈絡思緒寫給他以供觀閱。誰知這人慌促之下竟將元蘅這一冊給交出去了。喂到嘴邊的飯都不吃,元蘅連怪他的力氣都沒有。 今日清晨杜庭譽讓人來傳元蘅的時候,她便有些提心吊膽。 這本不是件嚴重的事,他們二人都認了錯便罷了。 誰知剛睡醒的宋景一聽說元蘅被叫走了,以為是她女子身份被人發覺了,于是一把推開了杜庭譽的房門,十分連貫地跪下,仗義攬罪:“都是我的錯,求司業不要責怪我蘅meimei!” 當時的杜庭譽連一口水都沒咽下去,便重重地將茶盞擱回了桌案上。 這些日子元蘅想過很多回,自己的女子身份能隱瞞多久,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會毀在宋景這里。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與杜庭譽說上幾句話…… “真不怪你,我還要謝表哥幫我攬罪呢?!痹肯雽捨克槐囟嘞?,但無奈自己實在是笑不出來,只好努力扯出了一抹笑,看起來有些牽強。 宋景幫了倒忙,此時斷不敢再接這種道謝了,他忙擺了擺手:“你不生氣就好,快別再取笑我了。” 馬車正顛簸,忽地卻停下了,之后便感覺到車夫將馬車往一旁牽著,像是在給誰讓道。 元蘅掀開車簾往外看,只看到正前方的大隊押送囚犯的車馬,兩旁皆是錦衣衛。帶頭的那人身著蟒紋曳撒,佩繡春刀。 這人竟由錦衣衛指揮使親自押送,甚至還要當街示眾,想必身份和來頭并不一般。但是因為路不夠寬敞,百姓紛紛往一旁撤,在遮擋之下,元蘅看不清楚那人是誰。 “姑娘當是認得這人的。” 車夫似乎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回頭沖元蘅笑了下。 元蘅還沒瞧見那人的臉,聽見這話卻愣住了:“我認得?” “衍州之亂是姑娘守的城,與叛軍糾纏月余。喏,他不正是那叛軍之首,昔日的鎮西大將軍柳全么!” 元蘅的手頓時僵住了。 但車夫并沒有注意到她的變化,只繼續道:“真是個瘋子,都階下囚了還吹塤呢!” 塤聲清凄,不幽而悲,在鼎沸的人聲中幾乎要辨不清楚,但是卻又固執地鉆進元蘅的耳中。 囚車駛近,路兩旁的百姓也都散開了,此時一陣風將囚車外的那層簡陋的粗布吹開,讓元蘅看清楚了柳全的面容。 素衣帶血,面如青灰。再沒有昔日溫旭親和的長輩模樣。 她有些發抖。 柳全受封鎮西大將軍之前,曾與元成暉、姜牧共執燕云軍。 彼時元蘅尚且年幼,每每往軍營中鉆的時候都被人趕出來。只有柳全會將她抱起來,笑道:“我們姑娘聰明,日后必成大器!” 她想學軍務,柳全就耐心教她認識兵器,教她怎么看懂兵書。 可是那都是陳年舊事了。 柳全憑功獲封,受命鎮守瑯州。 再后來,他反了。 瑯州柳軍進擊衍州之時,燕云軍只一月便死傷過半,城中人人自危,百姓慌促逃散。那些刷了火油的箭矢如雨一般刺來,這些場景至今還在元蘅的夢里反復出現。 “蘅meimei?別看了……” 宋景瞧出了她的不對勁,主動將車簾放了下來,隔開了那些殘忍的夢境。 元蘅的面色慘白,雙肩還在不由自主地顫著。 那些日子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手刃了柳全,但如今塤聲入耳,又讓她覺得不真實。已是階下囚了,可是這些報應都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