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11節
手中的書卷不知是何時脫手的,元蘅就那么沉入了夢境。 夢中她再度回到了褚清連在燕云山腳下的那處小院落,又是一個與往常無異的春日。 桃花連片地開著,一樹緊挨著一樹,猶如薄粉色的煙霞。 褚清連年邁,常常精神不濟,便歪在小院的屋檐下微瞇著眼小憩,而元蘅則在樹下的石桌上奮筆疾書,整理著褚清連的卷集。 忽地,有人輕叩了柴扉。 元蘅停筆抬眼,映入了那一雙讓她許久都沒有忘卻的眼睛。 那人一身玄衣,身姿挺拔修長,一雙干凈漂亮的手正抱著一摞書卷,整個人沐在春光里,像是畫中君子走了出來。 “你是……” “在下容與,應褚先生之邀,特來拜會。” 元蘅想起來了,曾在石橋之上,她掉了扇子,正是這人撿到交還給了她。在初春微雨的某日,他們是見過的。 正在打盹的褚清連聞聲醒了,笑著沖容與招了手。 元蘅狐疑地看著這兩人,似是相識許久,談起話來熱絡親切。 褚清連自打離了啟都之后,便誰也不肯見,如今這個容與倒是能讓他另眼相待。只不過元蘅卻從未聽過他的名諱。 后來容與便常來拜會,也常與元蘅一同談論經義。 他說自己并非仕途中人,但元蘅卻覺得這人有這樣的學識,不該被埋沒在這鄉野之間。 “這是草蜻蜓,你會么?” 容與用一個草編的蜻蜓輕碰了她的手肘,打斷了她讀書的思緒。 元蘅愣愣地看著那只蜻蜓,終于笑了:“你是小孩子么?喜歡這種玩意兒?” 容與嘴角也漫上了笑意:“你可算笑了,多好看。認識你這么些天,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明明年紀不大……” 少年郎意氣風發,將困擾于她多日的噩夢盡數洗去。 父親的冷漠,幼弟的頑劣,以及所有對她的否認,都在一瞬化為飛灰。 “容與,你是啟都中人,那你來衍州做什么?” 容與并沒有覺得她的話冒犯,笑答:“因為聽聞衍州有個女古板,想來見一見。” “你再亂說!” 元蘅生氣了。 誰知他卻笑得更加燦爛:“你生氣也很好看。” 褚清連依舊在屋檐下小憩,細碎的光順著桃樹枝的縫隙灑得到處都是。春風將他鬢間的碎發吹得微微拂動。 他拿著草蜻蜓往桃樹下走去,玄色的衣袂被風吹得翻飛,而元蘅就那么看著他的背影。 忽而,天色驟變,所有回憶中的淡粉倏然消散得徹底,化為一場帶著血氣的大雨,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將小院沖碎了。 她伸手想去碰他。 可是碰不到,他像是虛空的影子,根本抓不牢。被冷水浸泡的窒息感涌了上來,將她全然包裹其中。 血霧散開,容與終于轉身了。 可他的面容卻變了。 變成了聞澈的模樣。 元蘅忽地從睡夢中醒過來,額間沁出了薄汗。 真是個怪夢。 半真半假,擾人清靜。 第10章 伴讀 五更天的時候,侯府中便開始忙碌了。 今日是宋景去文徽院的日子。 要籌備帶去的衣物裝了整整幾口木箱,齊整地碼在庭院里,而常年侍奉宋景的老仆也將大門的門檻拆了,將馬車給引了出去。 宋景的房中點了燭,而他則看著寡淡的粥碗發愁,連人端來的飯食都咽不下去。 文徽院是北成最好的書院,但是宋景向來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只是憑著父祖恩蔭進去的廢物,恐怕待不上幾天便能將那里的先生們氣得夠嗆。 正惆悵時,房門被人推開一條縫,宋景以為是催他的老仆,便敷衍道:“快了快了,天還沒亮呢別催!” 沒應聲,那人反而進來了。 宋景定睛一瞧,竟然是穿了家仆衣裳的元蘅。 未施粉黛只著了男衣的元蘅看起來倒是很俊俏。但是她此刻有些心虛,小心地將房門又關回去,往宋景跟前走了過來。 “蘅meimei,你這是鬧哪一出?”宋景笑出了聲,因著笑得太厲害,木凳子險些往后仰摔過去。 “從小到大跟著你的伴讀,像不像?” 元蘅伸開手,在他面前轉了一圈。 明白了她的意圖,宋景的笑意僵在臉上,他往窗外探看了下,發覺沒有旁人在,便將聲音放低:“你想去文徽院?我若帶你去了,被爺爺知曉,他是要廢掉我一雙腿的!” 元蘅坐了回來,解釋道:“外祖和舅母昨日去了香遠寺禮佛,沒有半月回不來。府中的人自有漱玉替我應對。你不說,誰知道呢?” 沒想到她竟不是一時興起,還提前打點好了一切。 怪不得從前幾日開始,元蘅便一直攛掇著讓他們將禮佛之事提前,原來竟是早就在想這件事了。 宋景嘖嘖兩聲,將自己寶貝的折扇往行囊中塞了進去,回頭瞥了她一眼,笑道:“你若是想去玩一圈,那便一同去罷!先說好,若被發現,我不替你挨打!” 元蘅也被他逗笑了,立刻湊過去幫他一同整理行囊。 青幔的馬車就停在侯府正門口,要帶的東西也都裝了車。 宋景的長隨小宗瞧見了男相的元蘅,連遞東西的動作都凝滯住了。 “姑,姑娘?” 元蘅掀開車簾,食指放在唇邊讓他噤聲。小宗雖不明白,但也意會地住了口。 天邊剛泛了白,便聽馬嘶鳴一聲,馬車停了下來。 驅車的長隨說是文徽院到了。 興許是安遠侯提前打點吩咐過,今日宋景入學,文徽院外已經有一位書生侯著了。見著宋景行了同輩的禮,便欲引他往門里去。 這書生看見元蘅與宋景一同,有些奇怪,便多問一句:“這位是……” 沒等宋景開口,元蘅便先一步行了禮:“景公子伴讀。” 書生恍然明了。 這種紈绔子弟憑借父祖進文徽院,左右也是混個日子。身邊帶上伴讀,總歸是不必太為學業發愁。這種事文徽院倒也沒有明令不許,也便隨他去了。 “好俊俏的小郎君,竟只是伴讀么?” 熟悉的聲從身后傳來。 元蘅連頭也不必抬,便知曉是聞澈。 這人怎么又出現在文徽院? 不過也是,聽聞杜庭譽曾是聞澈的恩師,后來才辭了舊職,留在文徽院做司業。他偶爾來探望恩師,也說得過去。 他今日穿得甚是素淡,等閑看不出他的身份,看起來像文徽院中求學的少年。 元蘅就要行禮,聞澈卻在她的腕骨處虛扶了下,笑道:“又不是頭一回見,小郎君怎還生分了?” 這人真是從來沒正經過。 宋景生怕聞澈不知曉內情,誤將元蘅的真實身份說出口。于是他便先一步攬過他的肩,嬉笑道:“殿下還特意來送我入學,真是榮幸。” 聞澈將他的手撥下去,輕笑:“你要不要點臉,誰來送你了?杜司業等著你呢,快些去罷。仔細交待你上回怎么欺負人家兒子的!” 宋景噤聲了。 怎么會有王爺這么嘴欠?與杜司業之子的紛爭已經久得像過了八百年了,聞澈竟還拿出來取笑他。 “真希望你日后娶個厲害的,好好治你這張嘴!”宋景無奈地搖頭。 聞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元蘅,笑意更濃了。 將近半月未見,她似乎又消瘦了,但是氣色卻比在衍州時候好了許多。想必是遠離了元府,也少了許多焦頭爛額的事。 清秀,又添了些動人心魄的麗色。 “本王娶不娶親,娶什么樣的,就不勞煩你費心了。”聞澈嘆了一聲,也不顧宋景蔫了一樣的神色,道,“你還是多cao心自己罷。” 此刻聞澈身邊跟從的副將徐舒將馬牽了過來,他順手接了韁繩,便準備離開。 在走過元蘅身邊的時候,他多看了一眼,但是什么也沒說。 他玄色的廣袖隨著風往后飄動著,像是春日的柳絮一般輕。似乎有某種流動的心緒,難以言明,每回元蘅遇上他時都會有這種感受。 當是在何處見過罷? 又或許,只是因為他與容與有幾分相似。 她再次想起那日的夢。 容與轉身,面容卻成了聞澈。 元蘅回身看過去的時候,他已經駕馬走了很遠了,只剩下一抹柳絮一般的余影。 “怪夢擾人。”她輕喃。 一旁的宋景沒聽清,只是喚她:“你說什么?我們得快些了,不能讓司業久等。” 元蘅這才發覺天已經大亮了,晨起的日光不算明艷,但是亦穿過稀疏的枝杈,將斑駁樹影映在了朱紅色的院門上,明暗交織,更顯雅致。 她小跑兩步跟上宋景,便一同進了文徽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