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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難撩 第8節

    她將自己帶來的酒遞了過去,笑道:“師父,只帶了酒,您常念叨的梨花醉。”

    褚清連隱居衍州,又沒有兒女。

    衍州戰亂之時,褚清連離世了。只是死因蹊蹺,至今元蘅沒有查清楚。她不止顧不上難過,甚至連后事都辦得潦草,只是將他安置在了衍州燕云山。

    原本愧疚的心在聽聞文徽院學子給他在啟都立了衣冠冢之后,更加濃烈了。

    如今面前的墳冢,里面自然是空的,只是讓人聊寄思情罷了。

    元蘅將冰涼的酒斟了一杯灑下去,想起當年自己耍無賴拜師之事。

    那時褚清連退居衍州之事被她知曉了。那可是褚清連,天下學子無不敬佩仰慕。她又怎可能不去拜訪請教?于是元蘅想盡一切辦法打聽到了他的居處。

    但褚清連避而不見。

    于是元蘅便在冬日里站于大雪中等待,即使天黑了也不曾移步。

    她每日都會去,日復一日。

    有時等得久了,她甚至會在小院前面的那棵樹下睡著,手中還緊緊地攥著自己想要請教的書卷。

    這世間多的是趨炎附勢之輩,褚清連看不上。

    也有那種真心來請教的人,但是通常被拒上幾回,便再也不來叨擾了。褚清連活了這么一大把年紀,頭一回覺得一個小姑娘這么難纏。

    所以后來,他給那個在樹下睡著的人,披上了一件衣裳。

    “當初您動容的時候,大概也因我是女子而顧慮過。但我沒給您丟人……可是如今……”

    如今她想反抗既定的命途,但有些力不從心。

    這野外的風甚是寒涼,將她的指尖吹得冰涼泛紅。

    半晌,她勉強笑了:“您當初告訴我,您已經辭官,一無所有,我從你那里除了詩書經義,什么都圖不到。”

    她當時答:“我不圖您旁的東西?!?/br>
    后來褚清連微瞇著眼捋了胡須,只模棱兩可地說了句:“不圖好啊,不圖才是有所圖之?!?/br>
    這句話元蘅沒有一日忘記。

    所以她沒有想過靠著父親的憐惜來得到什么,沒想過嫁給越王之后自己是否可以成為國母。

    她想要的東西,她會自行圖之。

    一片枯葉打著旋落在了碑上,被她撿去了,擱在灑過的酒水旁邊。

    似乎聽見一些微不可查的腳步聲,元蘅回頭,正對上一儒生模樣的人的目光。

    在這里能看到旁人,那人也愣住,停在原地,看著元蘅一動不動。

    元蘅倏而起身,看著那人道:“公子,有事?”

    褚清連的墳冢偏遠,周圍也沒有什么人家,能在此遇到自然不會是湊巧。

    這人大概臉皮薄,眸光躲閃了下,雙手也在自己的布衣上摩挲了下,才開了口:“啊,我……褚閣老,是我的師叔,我替我老師來拜祭……”

    師叔?

    褚清連沒提過自己有什么師門,半晌,元蘅才想起來:“文徽院的杜庭譽杜大人?你是杜大人的學生?”

    “正是。”他見元蘅能知曉他的身份,登時沒有方才那么局促了,“在下文徽院的學生,沈欽,沈明生。”

    這下豁然明朗了。

    元蘅從褚清連口中聽過此人名字。

    據說他于上次會試中失利,居副榜,不愿依例充教,便入了文徽院以待下科。因其為人清明自持,滿腹才學,備得杜庭譽欣賞,便收作門生。

    沈欽與元蘅曾經想象的模樣很不相同。

    像是這樣的飽經贊譽的才子,當是一身意氣矜傲??蛇@些在沈欽身上全然看不到。

    在入了秋的啟都,他此時身上的薄衫顯然很不合時宜,單單是看著都知道不太暖。

    他的舉止很知禮克制,雖說一開始看見元蘅時他有些局促,但眼下顯然好多了,恭恭敬敬自報名諱的時候,還能讓人看出他的清秀謙勉。

    “原來是沈公子,幸會?!?/br>
    元蘅回了禮,往一旁退了些,讓沈欽簡單地拜過了褚清連。

    啟都仲秋天氣易變,一陣冷風拂來,便有豆大的雨點落下來。

    兩人便一同往外走。

    剛走出林子,雨勢驟然變大了。

    “沈公子怎么來的?”元蘅往自己來的馬車便湊過去避雨,接過了在馬車旁等待的漱玉遞過來的紙傘,順勢轉遞給沈欽。

    沈欽猶豫了下,沒接傘。

    他知這傘接過之后便不好歸還了。

    “在下走路來的,來時并不知有雨……這點雨無妨的,能趕回去。”

    見他沒接傘,元蘅主動開了口:“公子不妨一同乘車回去?”

    看到沈欽還在猶豫,估計是怕有失禮節。元蘅便道:“只到進城,有了能避雨之處,就讓公子下車了。”

    方才初見時的局促再次染紅了沈欽的耳垂,但他見元蘅的肩已經被雨水淋濕,便知自己不好再猶豫,道了聲謝,上車了。

    到了清風閣附近時,沈欽便主動說要下車,并且對元蘅再三道謝。

    他的眼睫微微抖著,還沾了些雨水的濕氣。

    漱玉將車簾放下,笑著打趣:“他這人生得真是清秀好看,說話還會耳紅。”

    元蘅不知在想什么,忽地,她挑開車簾,回頭對漱玉說道:“去清風閣喝杯茶?去么?”

    漱玉起初不明白,但只一瞬便懂了。

    沈欽是杜庭譽的學生,杜庭譽又是褚清連的同門,兩人還曾一度在朝為官。

    關于平樂集,杜庭譽是能幫忙的。如此,元蘅便不必夜夜苦熬,也熬不出一絲思緒。能得師長指點,定能有一力撥千鈞之效。

    因為下雨的緣故,清風閣里人極少,但還是有人頗有雅興,隔著竹簾飲茶賞雨。

    還沒找到沈欽,元蘅嗅到了一股濃烈的酒氣。

    竟然有人在此處飲酒。

    沒等元蘅回神,那醉醺醺的人便踉蹌著撲了過來,帶著一身酒氣,輕浮地想要攬住元蘅的肩。

    “美人……”

    被他碰了肩的元蘅一時皺眉,而身旁的漱玉揚起小臂,用刀鞘擋開了他的手,重重地將他往后推去了。

    刀鞘冷硬,將陸鈞安的手直接拍出了一片紅腫。

    “嘶”

    那人倒抽了一口氣,站穩之后正欲發作,卻將目光移到漱玉身上,笑道:“這個小娘子也漂亮!”

    竟是個不記打的東西。

    漱玉厭惡他再度伸過來的手,用力地握住之后一扭,冷聲道:“喝多了就滾出去淋淋雨?!?/br>
    有一人瞧見這場面,慌忙跑過來,罵罵咧咧道:“你們!你們知道我們公子是誰嗎?松手!不要命了嗎?”

    元蘅睨了他們一眼,淡聲道:“管你們是誰。”

    漱玉聞聲施力,那人疼得眼淚要出來,但根本掙不過漱玉的力氣。

    “這啟都還有不認得我們陸三公子的嗎?我看你們真是活膩歪了!我再說一遍,松手!”

    聽到陸三公子這幾個字的一剎那,漱玉的動作僵住了。

    那種像是無數根針刺向肌膚的疼痛,一時間讓她無法忍受。過去那些尸山血海的回憶倒涌回來,迎頭撲來,幾近將她吞噬。

    當初姜家滿門覆滅,是托了陸家的“?!薄?/br>
    若非是陸家陷害忠良,漱玉不至于擔上“罪臣遺女”的名號,痛苦又自責地活著??扇缃癯鹑酥泳驮谘矍?,她卻沒有絲毫辦法。

    漱玉不自覺地松了手。

    并不是畏懼陸三的名字。

    而是擔心自己恨意上了頭,會做出什么沖動的事來。

    如今她是元蘅跟前的人,若是她惹了這個陸鈞安,只會牽累元蘅。

    見漱玉松了手,陸鈞安有些微清醒,咬著牙笑了一聲:“小娘子還算識相?!?/br>
    察覺到了漱玉的情緒,元蘅抬眼,面色冰冷地看著陸鈞安。

    這樣冷漠的眼神看得陸鈞安心里有些忐忑。說不上那是什么感覺,就像是這人是痛恨他了許久的。

    明明素未謀面。

    大概是沈欽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小跑了過來,站在了陸鈞安和元蘅之間。

    “陸三公子,何必為難兩個姑娘呢?”

    陸鈞安從醉意中分出一絲清明,上下打量了沈欽,嗤笑一聲:“我認得你,文徽院的……你算是個什么東西?我爹從來都沒把你們文徽院放在眼里,就算你老師杜庭譽今日來了,見了我爹,也得稱一句‘下官’?!?/br>
    他這話說得狂悖,但卻是不爭的事實。

    文徽院建立之初,便是皇帝欲與世家對抗。世家瞧不上那些寒門出身的文徽院學子,也是常理之中。

    本以為這個清秀拘謹的書生會聽了此言會退縮。

    但誰知沈欽絲毫不懼地直視著陸鈞安:“那就請陸三公子,將你爹請來。問問他,當眾欺辱女子是何等的罪過。今日請不來,沈某便不會袖手旁觀!”

    陸鈞安被此言激怒,揚手便欲打上去,誰知還沒落下來,卻聽見一直沒說話的元蘅喚了他一聲。

    “陸鈞安……”

    陸鈞安的手堪堪停在半空,因著半醉,怔怔地看向元蘅。

    只見元蘅從桌案上取了一杯尚且燙熱的茶水,遞至陸鈞安的眼前。

    周圍人都不明所以,誰知下一瞬,元蘅手腕微動,將那碧綠的茶湯潑向了陸鈞安的臉。

    半燙的水將陸鈞安的眼皮激得發紅,也嗆得他難受。綠色的茶葉黏在他的發絲上,凌亂的頭發往下不停地滴水。

    模樣狼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