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七夕燈會
七月初七,正逢金陵城傳燈會。 晚暮時分,金陵燈火威蕤,滿城盛景,各家兒女提燈而行。 無論街南巷北,還是碧水湯湯兩岸邊,皆是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來江南走這一回,殷晴與燕歸當然舍不下此等熱鬧,尤其是殷晴,自四月出山至今,三月時日如流水過去,她先后走過瑯琊、蘭陵,由北自南,看過落花節綠水載花燈,見過武林大會刀光劍影,而今與燕歸走至江南金陵,又遇佳節。 殷晴覺得自己與燕歸,約摸冥冥中自有天定的緣分,不然為何每去往一處,總能賞些別致的新時景。 殷晴拿一雙眼偷偷睇他,今日出游,燕歸特換了一襲新衣,霜發束冠,白衫及地,晃眼一看,好一個英英玉立的翩翩少年郎。 自相識至今,燕歸一向喜著紅色,還按著喜好給她也挑了數件,這般素雅之色,穿在他這樣鮮亮的人身上,也格外好看。 “為何今日要穿白色?”殷晴忍不住好奇。 “自然是我樂意。”少年朗聲。 燕歸才不會告知于她,在洛家那幾日,經他觀察,殷晴那時時掛在嘴邊的兄長,就愛穿一身素,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她一天能看那么多回。 一身殷紅長裙的殷晴,手執一俏皮兔子燈,杏眼丹唇,朱顏玉貌,與燕歸并肩而行,宛如畫中璧人,引得兩旁行人紛紛側目。 燕歸手上也被迫提了盞最尋常的紙糊燈籠,在滿街花燈中,最是不起眼,燕歸本是不屑入鄉隨俗,殷晴只笑眼彎彎一句:“好啊,那到時我就選個最俊俏的兒郎換燈。” 少年沉了臉,立馬炸毛跳起,橫眉冷言:“你敢?” “那你拿不拿燈?”殷晴反問。 燕歸憋著火,一把搶過她手上的燈,目光陰戾,惡狠狠地威脅:“你敢接誰的燈,我就殺了他。” 殷晴聽過他放百八十回的狠話,早就不痛不癢,應聲:“是是是,我怕你還不成。” “你也就仗著我…”燕歸磨牙,捏著她臉頰軟rou:“等晚上回來要你好看。” “你也就只會拿這個來欺負我。”殷晴雙手叉腰,嗆回去。 燕歸少有被噎的無聲時,屈指一彈她腦袋,冷嗤:“殷晴,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金陵城沿沁水湖兩岸,果然如那日的撐船老翁所言,畫樓花船八百坊,滿樓紅袖招,盡是脂粉香。 大晉民風開放,少有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故而這條道,男女行人各摻半,這沿路青樓楚館,疏簾半卷微燈處,皆是面若傅粉的小倌與春衫輕薄的鶯花。 燕歸一向目中無人,自是懶得舍于旁人一個眼神,倒是殷晴目露好奇,四下打量個不停。 惹得燕歸直皺眉,一把將她拽入懷中,遮住雙目,不肯讓她瞧那些個油頭粉面的人一眼:“你再多看他們一眼,小心這對招子。” 殷晴哼一下:“不看就不看,那我們走快些,亥時還要回臨水畔呢。” 她可惦記著昨日撐船所說的兩位江南雙姝,今兒個一早起,便在小二口中仔細打聽過了,說是今日城南花燈會末了后,兩位佳人將于亥時登臺。 而今正是辰時,時候尚早,燕歸拉著殷晴,在沿路吆喝叫賣的攤販處,一路東湊西看,北方與南方不同,吃食花樣更是別出心裁,不光色澤誘人,模樣更是精致俏麗,譬如那梅花糕,形如梅花綻放,光看上一眼,便讓殷晴腹中饞蟲大動。 故而這一路走來,殷晴買了許多零嘴小食,兩腮吃得鼓鼓囊囊,活像她手里拎的兔兒燈。 燕歸倒是樂意縱著殷晴,牽著她的手,跟在后頭付銀子。 琳瑯滿目的吃食玩意兒,看得殷晴眼花繚亂。 燕歸性冷,不喜熱鬧,若非有她在旁,這等盛會他必是不來。 于他而言,這場合既聒噪又無趣,還不如在家練功自在。 殷晴實在開心,見他悠哉游哉跟在身后,自己又甩不開他,嘴巴里直嘀咕:“你快點,走快點,燕歸。” “急什么?”燕歸不知道她哪有那么高興,不過是些尋常玩意,也就只有她,跟見了稀世珍寶似的移不開眼。 凈會傻樂。 “我們待會還要去放燈呢!”殷晴念念有辭:“晚了就趕不上了。” 罷了,難得一回,由她去吧。 燕歸這般想,收回手上勁,殷晴正往前跑著,一下就掙脫了他的手,直往人堆里竄。 燕歸低頭看了眼空蕩蕩的手,冷笑一聲:“真是個沒良心的小東西。” 才亦步亦趨跟在后頭。 燕歸本是不愿放開殷晴,看她從這攤跑到那頭,衣玦翻飛,像只紅蝶四處飛,等發現了什么好東西后,一雙眼亮晶晶,踮起腳尖回眸,在人群里尋他。 萬丈燈火里,少年白衣霜發,昳貌松姿,無論隔得多遠,殷晴總能一回頭就瞥見他的身影。 不近不遠地跟著她。 殷晴心里甜滋滋,面上興沖沖地向他招手:“燕歸、燕歸,你快點兒,快來看。” 月影燈下,少女眉眼俱笑,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樣。 燕歸猶如醍醐灌頂,一瞬間明白了什么。 為何這七夕之節滿街行人,為何這傳燈會延綿百年長盛不衰,這人來人往的大街,或許也有和他一樣不喜喧囂之人,卻也來了這方天地。 大約——不是時人喜歡過節歡慶,而是和喜歡的人一同過節,才滿懷歡欣。 本是世間尋常景,卻因所牽掛之人滿面笑顏,才添了不少歡趣。 如果是和她一起… 從來不知情為何物的少年,平生頭一回,愿年年歲歲有今朝。 殷晴咬下一口梅花餅,還不忘拿起另一個,要與燕歸分享:“喏,你也來嘗嘗,這個好甜。” 燕歸未接她手中的梅花糕,反而垂眸湊近她,少年溫熱的呼吸與他身上淡淡的幽香滑過她的臉頰,悠悠撲入鼻腔。 “怎、怎么了?”殷晴不知他要做什么,心跳忽地一快,下意識閉了眼。 燕歸望著少女沾著殘糕的唇角,他心念一動,低下頭去。 殷晴身子微顫,只覺得唇瓣被兩片火熱輕輕含住。 她心跳瞬間如飛,臉頰燒燙。 燕歸怎么…怎么會在滿堂喧囂的大街上親她? 殷晴實在害羞,不由得輕輕推了他一下,細如蚊吟:“不恕…別——” 有人會看見。 少女的唇瓣被燕歸的舌頭輕觸了一下,舌尖卷過她唇邊那星點殘糕,含于唇中,一個若即若離的吻,轉瞬又離去。 遂又聽見少年一聲含笑低語:“猗猗,確實好甜。” 殷晴睜開眼,燕歸正專注地看著她。 目光從未這么柔和。 溫柔又炙熱。 殷晴被瞧得心慌,只覺得不是自己臉在燒,似乎兩人旁側的空氣都在燃燒,讓她緊張到忘卻呼吸。 一旁首飾鋪的攤主倒是將這一幕收入眼底,笑得喜氣洋洋,夸贊道:“兩位檀郎女貌,乃天作之合,甚是相配。” 見有旁人出聲,殷晴這才找著北,忙說:“我、我們——” 攤主火眼金睛,觀兩人錦衣華袍,定然生來富貴,一番贊語之后,立即向著燕歸舉出一支雕刻成蝴蝶振翅的雞冠紅翡步搖,道:“姑娘玉翼蟬娟,正所謂寶劍配英雄,這佳人自當梳云掠月,今日正逢七夕之節,以此物贈佳人,實乃良配也!” 殷晴回過神,見那步搖精致美麗,必然價格不菲,忙搖頭:“我不…” 燕歸卻轉手收下那步搖,轉頭插于殷晴發間,斂目細細端詳:“很美,為何不要?” 注: 明月的另一個封面,猗猗今晚大約是這樣。 稍微劇透一下,下一次play是在船上,準確來說是小舟。 這次結束之后,男女主會/走劇情,有一些矛盾。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正月十五夜 唐·蘇味道 玉翼蟬娟——形容美人 梳云掠月——形容女子梳妝 鶯花——指古時青樓女子 面若傅粉——形容人眉目清秀(多指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