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秋水 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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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聽他用上了昔日的稱呼,周瀲微頓,順勢站起,垂著眼道,“多謝爹爹關心。” “兒子曉得。” “這便好了,”周牘在他肩上輕拍了拍,微微一笑,又道,“你這次受驚了。” “等會兒我叫周全去庫中取些野山參來,燉了參湯,也好替你壓壓驚。” “還有那個,叫什么,謝執的,” 他頓了一頓,道,“這次她肯護著你,可見倒有幾分忠心在。” “雖是如此,大張旗鼓地叫外頭大夫來,也是過了。你若真心疼她,吩咐周全開了側門,悄悄叫大夫進來,末了再將人送出去便是。” 周瀲略頓片刻,低聲道,“是兒子考慮不周。” “往后再不會了。” “無妨,”周牘笑了下,溫聲道,“你年紀尚輕,總要多歷練一二。” “有爹爹在一旁看著,也好替你掌掌眼,多盯著些。” “我記得,庫房中另有幾兩燕窩,你一并帶去,就當是我念在她護主有功的份上賞給她的。” “兒子替謝執謝過。” “不必,”周牘擺了擺手,和顏悅色道,“你我父子,原不用這般生分。” “這些日子,你掛心著她的傷勢,怕是也不見得好好休息。” “待會兒叫周全撥些丫鬟去照料,你也不必多守著,叫旁人瞧見,總歸不大像話。” 周瀲垂眼,遲疑片刻,才又道,“她到底是為兒子才受的傷。” “此刻她仍在昏睡之中,若兒子置之不理,難免顯得負心冷情。傳去外人口中,也不大好。” “況且,”他頓了頓,“那幕后之人一日不曾落網,兒子心中便一日不得安寧。” “那人既連兒子行蹤都摸得透徹,對兒子在府中的居所也定然十分清楚。” “空雨閣兒子只覺不大安定,倒不如出其不意,借著照顧謝執之機換個住處,興許也可安穩些。” 周牘斟酌片刻,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倒也在理。” “也罷,那你便先在寒汀閣暫居。” “往后再提。” “罪魁之事,”他頓了頓,看了周瀲一眼,“你只放手,不必再管。” “他日為父會給你一個交代。” 周瀲斂著眉,神色平靜道,“是。” 他頓了頓,復又開口,“兒子還有一事,要父親定奪。” “何事?” 周瀲垂著眼,恍若尋常一般道, “過些日子,兒子想回趟揚州,瞧一瞧外祖。” “冬日里,也不知他老人家身體如何。” “細算來,母親忌辰也快到了。” 堂中陷入一霎然的安靜,垂在袖中的手指不由自主攥緊,周瀲幾乎連呼吸都微微屏住。 停了不知多久,周牘的聲音復又響起,語調沉沉,不辨喜怒。 “年關將近,家中瑣事繁多。” “停些日子,又該開祠堂大祭,更是騰不出空來。” “你身為家中長子,此時缺席,到底不合時宜,還是再等等罷。” 說罷,又接道,“你外祖身子一向康健,前些日子我才給他去了信,再等幾日,大約就有回音。” “你如今在家中執掌,年歲漸大,也該收一收心,早日成家,也當是盡了孝心。你外祖見了,心里頭也歡喜。” 掌心被刺得生疼,周瀲抿一抿唇,聲音平靜,低低應了句“是”。 話到此處,周牘也沒了興致,揮了揮手,放他回去。 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之上積了一層落葉,來來往往踩上幾輪,便成了厚厚的葉屑,踩在鞋底,發出窸窸窣窣的細響。 聲音入了周瀲耳中,他垂著眼,心中卻在想方才書房之中,周牘面上一瞬變幻的神色。 他一定是察覺了什么。 老大夫之流不過是機緣巧合之事,自己隨手拈來,誰知一試之下,真試出了蹊蹺。 林沉先前所料不錯,此次遇襲之事,大約真不是靖王所為。 周牘心中定然是有了人選,且那人在他可拿捏的掌心之內,必要如此,他才敢對自己說出那樣一番話。 到了此處,再往下,便不難猜了。 除了他那位便宜弟弟,斷不會有第二人生出此舉。 刺殺所用之毒出自宮中,看來是自己不肯跟著靖王做事,周牘便將周澄推了上去。 只是不知這場刺殺,靖王本人究竟知不知情? 若他也在其中橫插一腳,此事大約要棘手許多。 聽周牘今日話中之意,大約會對那位便宜弟弟有所懲戒,但絕不至于太狠。 畢竟受傷的只是周瀲身邊之人,為了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子將自己兒子搭進去,斷不是周牘的作風。 思及此處,周瀲不由得冷笑一聲。 周牘說要給自己一個交代,也不知最后能妥協到何種地步? 畢竟自己這位父親還巴巴盼著待年關開祠堂大祭之時,便將養在外頭的那母子幾人接進府來。如今瞧著,這位弟弟想來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只怕到了此刻,周牘仍是被蒙在鼓中。 實在可笑。 那人叫謝執毀了一雙眼,只叫他賠一雙眼,周瀲尚且嫌輕,如何肯叫周牘輕拿輕放。 早晚有一日,他要替謝執全數討回來。 這樣想著,他瞧了眼手中包好的燕盞,嗤笑一聲,隨手丟進了一旁的荷花池中。 這樣不清不白,過了周牘手的東西,他才不會叫入了謝執的口。 今日天冷,他出來時,還吩咐了小廚房燉了盞紅棗銀耳羹。 謝執最不愛吃銀耳這樣黏糊糊的,待會兒瞧見了,眉頭還不定要蹙成什么樣。 思及此處,周瀲不由得微微彎起唇角,朝向寒汀閣的步子邁得更快了些。 *** 謝執正窩在榻上小憩。 先前那盅藥有安神的功效,他覺得昏沉,天冷又泛著懶,摟了貓在懷里頭,暖融融的一團,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貓已不知跑去了何處,屋內靜悄悄的,半點聲音也無。 “喵~” 他習慣性地喚了一聲,不見貓答應,只當它是貪玩,又偷溜了出去,也不大在意。 他瞧不見日頭,又睡的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是何時辰。 周瀲被周牘叫去竹軒問話,還未回來嗎? 他這樣想著,摸索著下榻,足尖朝前探著,想要去尋先前擱在腳踏旁的軟履,卻在無意中踢中了一樣事物。 筆直而長——有人正悄無聲息地站在榻前。 電光火石之間,謝執猛然出手,疾風陡至,掌背斜劈而下,卻被人在半途格住。 下一刻,一樣冰冷堅硬的物事抵在了他的喉間。 第93章 糊弄鬼 離得近了,來人身上沾著的微薄草木氣息悠悠蕩蕩,一點點浮進鼻端。 謝執原已攥上橫格擱著的瓷盞,蓄力要擲出去,待嗅見那一縷熟悉的藥香,猛地收住動作。 停了一瞬,手指卸了勁般地松開。 “程既,” 他收回手,話里帶著兩分無可奈何,“別鬧了。” “沒大沒小。” 程既輕笑一聲,收了手中的藥戥,順勢在他發頂輕拍了一記。 “你不喚我嫂子,也該叫一聲小程哥哥。” 謝執聽見這一聲,沒忍住打了個寒噤。 “我若真敢這么稱呼你一句,” “明日二哥就敢朝我藥碗里加上半斤黃連。” “放心。” “你二哥人在京城且脫不開身呢。” 程既隨手將藥戥擱在一旁矮幾上,旋一側身,挨著榻沿坐了。 “否則就你如今這幅模樣,叫他瞧見了哪兒還能安生。” “說什么也要將你連夜搶回去的。” 謝執沒忍住,微微一笑,問他道,“那他竟放心叫你一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