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秋水 第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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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瀲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將貓一并遞過去。 “原本就是去聽訓的。” “多幾句少幾句,也沒什么分別。” 話畢,他垂下眼,頓了頓,又道,“左右我同他見面,也只有這一樁事可談。” 謝執默然,停了一瞬,捏著貓爪,在他手背上輕拍了拍。 “流言不一定作真。” “葉老爺子與令尊大約是最清楚實情之人。” “真相如何,到底要尋人親自問個分明。” “即便是怨懟,也總要問過,才好恨得安心。” 周瀲靜默一瞬,抬手替他放下床帳,隔著重重霧似的影,低聲道,“你放心。” “此事,我會先問過外祖。” “若有可能,我也……不愿是他。” *** 竹軒,書房。 周牘看著立在眼前,不發一言的周瀲,心中一股無名火陡升,又被他耐著性子強壓下來。 “你沒什么要和我說的嗎?” 周瀲垂著眼,聲音平靜,“兒子不知。” “混賬!” 瓷盞摔在他眼前的青磚地上,碎瓷迸濺,熱茶沾在袍角一側。周瀲只半低著頭,視若無睹。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周牘抬起手臂,微微顫著,裹挾著怒意朝園子的方向指去。 “那么個身份下賤的女子,” “就值得你花這般大的工夫去救?” “全儋州城的大夫都叫你請了個遍,若非下人來報,我還不知會有如此荒唐之事。” “你是預備著,叫城中各家,都來看我周府的笑話?” 他雖以身契之事拿捏謝執,迫他替自己做事,暗里卻實在不將此人放在眼中。 煙花女子,重利便可動,只有周瀲這般叫豬rou蒙了心肝的才肯信。 也就是謝執近來還算安生,遞過幾回消息上來,也將自己這個兒子哄得尚可,不再似從前一般同自己梗著較勁,他才肯多留這人幾日。 可今日周瀲此舉,實在是叫他對謝執的嫌惡又重了幾分。 若周瀲果真因她迷了心智,愈發荒唐,那此人定然多留不得。 周瀲猛地抬起頭,沉聲道,“醫者仁心,本不分高低貴賤。” “況且對那些大夫,兒子俱以禮相待,并無半分不周之處,為何會叫人看了笑話?” 周牘怒道,“堂堂的周府少爺,為了這么一個下等貨色,鬧得闔府上下不寧,難道還不是笑話?” 倏忽之間,周瀲心念電轉,開口道,“父親只知府中大夫往來頻繁,可知曉那謝姑娘因何要就醫?” “荒唐!”周牘皺眉道,“我為何要知?” “因為她是為救兒子一命,才落得如此。” 周牘面色一凜,話不由得微微一頓,“此話怎講?” 周瀲抬起眼,面色寒肅。 “前日兒子欲往城外莊子去轉一趟,散一散心,便攜了她一道。” “誰知路上,竟遇了歹人設伏。危急之中,她挺身而出,替兒子擋了一箭。” “箭上帶毒,十余位大夫熬了數日,才算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 “父親,”他同周牘視線相對, “若非有她那一擋,今日在榻上昏睡不醒之人,便是兒子。” “救命之恩,兒子怎能不全力以報?” 周牘顯是未料到其中還有這等內情,如今周瀲幸而毫發無傷,比起謝執傷勢,此時他更關心的還是那幫兇徒來歷。 “可查清了伏擊你們的人是何身份?” “尚未。” 周瀲半斂著眉,眼底神色一晃而過,叫人瞧不清楚。 “那群兇徒訓練有素,且招招致命,比起求財,更像是尋仇。” “絕非尋常打家劫舍的山匪之流。” “不過——” 話鋒陡轉。 “兒子有疑心之人,只是此人位高權重,尚不敢斷言。” 周牘想到什么,心中驟然一沉,停了一瞬,朝他抬了抬手,沉聲問道,“是誰?” 周瀲咬了咬牙,閉眼道,“那箭上所帶之毒極為罕見,經城中一位積故的大夫辨認,說那毒物……出自皇城……” “放肆!”周牘驀地大喝一聲,聲音里帶了掩不住的驚怒,“儋州距皇城數百里之遙,” “你有幾個膽子,敢生出這樣的疑心?” “不要命了么?” “父親糊涂了嗎?”周瀲抬起頭,穩穩站著,低低冷笑一聲,“兒子這條命,原本就險些沒了。” “若無謝執,父親難道還以為,兒子今日能好好站在此處聽您訓斥?” 周牘叫這話一噎,默然不語。 他當然不會這么以為。 事實上,方才他喊出的那句本就是自欺欺人之語。此刻他心中的懷疑好似驚濤駭浪一般掀起,攪出重重不安。 周瀲的話仍在繼續。 “兒子原要順著線索去查,誰知當晚,那位辨認出毒物的大夫便在家中身亡,仵作驗后,卻稱是暴斃,無從查起。” “兒子也曾叫人帶著那箭頭去往京城,看能否尋到源頭。” “可派出去的人出城不過數十里,便遭人追殺,杳無音訊。” “父親,”他的聲音微微顫抖,響在周牘耳中,卻仿若雷鳴,“這儋州城中,” “有人想要兒子的命。” 他說著,向前一步,一雙眼落在周牘身上,后者莫名地覺出冷。 “父親知道那人是誰,對嗎?” “我……” 周牘待要開口,喉中卻好似堵了一團棉花,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來。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周瀲攥緊了拳,頸側青筋凸顯,厲聲道,“父親為他賣命,拿整個周家替他鋪路。” “他不感激,反而要派人殺了兒子。” “這究竟是為何?” “難道,他就這般盼著周家無人嗎?” 末一句好似閃電一般劃過周牘腦海,悚然一驚間,他突兀地想起另一個人來。 那一點微妙的神色變幻被周瀲捕捉到。 “父親想起了什么?” 他步步緊逼,“是猜到了那人動手的原因?” “還是,” “真兇另有其人?” 周牘不由得退后一步,甚至微微別過頭去,不敢再對上眼前人的目光。 若……真是他猜測的那般,周瀲今日之禍,豈非是他一手造就而成。 他如何能面對眼前親手養大的長子。 “父親,” 周瀲見他有閃躲之意,心下微動,上前一步,袍角一掀,跪在了周牘眼前的青石磚地上。 “兒子不求父親愛屋及烏,對謝執稍有憐惜之情。” “可兒子此番無恙,那幕后之人知曉,定不肯善罷甘休。” “謝執如今還在昏迷之中,若再有下回,兒子從何來這般的好運氣?” “倒是稍有不慎,父親再見的,便是兒子的尸首了。” “胡說八道!”周牘瞳孔一縮,不由得出聲厲叱道,“這樣的話也是隨便可說的嗎!” “你是我周牘的兒子,周家的大少爺,儋州城中,誰若敢打你的主意,那便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周瀲并不應聲,只是垂著頭,脊背挺得筆直,更是帶了幾分倔強可憐之意。 周牘瞧著,念及父子二人早年相處之景,心也不由得軟了許多,于是抬手握在周瀲臂上,將人攙起,放緩了聲音道,“你放心。” “你受了這樣大的委屈,爹爹絕不會坐視不理。” “爹爹定將那罪魁禍首揪出來,往后再不叫他傷著你,還你一個心安,這樣可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