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秋水 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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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下不必客氣,本就是我的過失,總不好叫閣下白白受驚,”周澄面上的笑恰到好處,轉而忽道,“說來,我瞧閣下第一眼,便覺親切,好似家中兄長一般。” “這樣難得的緣分,若非今日天色已晚,定要同閣下尋一酒館,把酒言歡一場才是。” 周瀲:“……不必。” 最近遇上的人都什么毛病。 一個林沉,一個周澄,一個二個都說同他一見如故,都要拉著他把酒言歡,實在古怪。 他不耐煩再同這人多拉扯,正要尋個冷淡些的借口將人打發了,車上簾子一聲輕響,謝執從里面探出頭來。 “少爺,”他仰著臉,聲音很軟地叫人,“你不回來了嗎?” 周瀲一時也顧不上周澄,先緊走兩步,站去車前,匆匆撂下一句,“在里面待好。”就將人重新塞回了車里。 再轉過身時,只見周澄的視線落在車廂上,目光沉沉,帶著說不出的陰郁。 那點陰郁一閃而過,沒等周瀲細看,便消失不見。 那名叫周澄的年輕公子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對著周瀲微微一笑,像是隨口問道,“車中坐的,可是尊夫人?” “驚擾美人,在下這次罪過大了。” 周瀲微微皺起眉,只覺這人言語中未免太沒分寸,冷淡道,“天色已晚,周公子若無旁事,煩請讓一讓,好讓車駕行過去。” “這個自然。”周澄笑著,不動聲色地退去道旁。 車輪揚起一蓬雪霧,轆轆聲中漸遠,隱沒在夜色之中。周澄定定地站在原地,凝視著馬車消失的方向,停了良久,唇角勾起一抹笑來。 “少爺,”守在一旁的車夫見著車駕遠去,忐忑地喚了周澄一聲,“您方才……讓小的故意往那車上撞,是因為知道那車上是,是那一位嗎?” 天老爺,他瞧見周瀲從車上下來時候,幾乎連頭也不敢抬。 他們這一處的人是被老爺偷偷從府上撥出來伺候二少爺和姨娘的。自夫人去世后,老爺一直都沒再娶,漸漸地,底下人也都生了些另外的心思,指望著借姨娘這支能飛黃騰達些。 可誰知道,一年年過去,眼瞧著大少爺都快掌了家,姨娘這兒還連個名頭都沒有,他們這些伺候的人再無可奈何,念頭也只得熄了。 大少爺家世好,有夫人外家捧著,為人又聰明,得老爺喜歡,襯下來,他們這邊的二少爺就更排不上趟了。 這些年來,大少爺簡直成了壓在姨娘這一支頭上的山,死死將他們按在底下,叫他們再不敢生出別的心思來。 今日若真知道那車上坐的是大少爺,便是再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駕著車往上撞的。 周澄顯然瞧出了車夫的心思,瞥了他一眼,嗤笑一聲,“周家的馬車上都有自己的形制。” “周牘常坐的那輛帶青篷,這輛卻沒有,府中能有幾個正頭主子,大約就是我那寶貝大哥了。” 除去同周牘見面,私下里,他從不肯叫一聲父親。 “那您……”明明知道那車上坐得是誰,還非要往上撞——車夫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抱怨——他那下若是勁兒真使大了,再傷著了車上的人,回頭老爺知道,二少爺能逃得過,他可逃不過去。 “怕什么?”周澄慢悠悠地往回走,“我不過是想見見,我那樣樣都好的大哥,究竟是個什么人。” “只管放心,旁人不是都夸他寬厚仁慈,待下極好么?便是今日將他撞出個好歹,他那副菩薩心腸,也不舍得將你如何的。” 車夫在一旁喏喏跟著,并不敢多說什么,只好硬著頭皮勸道,“您下回還是多當心些。” “這撞過去,您自己要是磕了碰了,回頭夫人問起來,又該數落您了。” “我娘?”周澄冷哼一聲,“她除了能數落我,也奈何不了旁人了。” “等了十幾年,還想著那姓周的能回心轉意,接我們母子進府。” “若非我這次先出手,去爭了一回,只怕再盼十幾年,把眼熬瞎了也等不著。” “是,”車夫在一旁陪著笑,“少爺能干,夫人也開心。近來瞧著都開懷許多呢。” 也不知這二少爺使了什么手段,近來老爺來姨娘這兒確實多了許多次,對著二少爺也較平時好,還領著人往外交際了兩圈,這在從前可是從沒有過的稀罕事。 就這幾日,府中幾個見風使舵的連“二少爺”的稱呼都叫了出來,落在周澄耳中,也沒見拿他們如何。 說起稱呼,周家論排行,他們原該稱周澄一句“二少爺”。奈何周澄母子倆還未入族譜,無名無份,這句“二少爺”也落不到實處去。 先前有幾個有眼色的喚過兩句,卻莫名挑了周澄的火,拉下去亂抽了一頓鞭子。自此往后,府中誰也不敢再稱“二少爺”,一律省了排行,只稱作“少爺”。 “這算什么,”周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登上了車,“日子還在后頭呢。” “周家欠我們的,總得一樣一樣加倍還回來才夠。” 車夫這次不敢再接腔,側身坐在車轅上,鞭子凌空甩了一記,驅使著車駕慢慢往回走,轉了話道,“您今日既然給了個假住址,怎么又將真名同大少爺講了呢?” “萬一……大少爺起了疑心……” 車廂簾子微晃了晃,周澄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出來,“疑心便只管叫他疑心去。” “憑什么我同我娘擔驚受怕這么些年,他倒能高枕無憂,安心做他的周府大少爺?” “風水輪流轉,總沒有所有的好都落到一個人身上的道理。” 疑心最能折磨人,那一點尋不到的暗影叫人輾轉反側,午夜夢回之際,都要驚出一身冷汗。 周瀲是天之驕子,這樣的滋味從前大約從未嘗過,也該受一回。 同一個父親,同樣的姓氏,憑什么他同他娘就要戰戰兢兢,畏首畏尾地過日子,他那位好大哥卻片塵不沾,坦坦蕩蕩。 人人都夸周瀲如何好,連靖王都數度起了招攬之心。若非周瀲豬油蒙了心拂了靖王顏面,哪里還輪的上他來出這個頭。 儋州城中,誰都知曉周家的周瀲,可周澄呢?沒一個人瞧見。 同樣是“周”,一筆寫不出兩個來,難不成他背的這個“周”字,就要比周瀲那個輕賤出許多? 他今日自報名姓時,有那么一刻,真的希望周瀲曾聽說過他,認出他,希望那張平靜的臉上帶出一絲一毫的動容之情來。 可是沒有。 周瀲什么都不知道。 他無知而幸福地活著,活在眾人的贊譽聲中,活在整個周家滿門的期盼里,活在儋州城晴朗的日頭底下。 又有誰知道周澄呢? 周家的二少爺,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在紅螺巷的角落里藏了十數年,連做周瀲的替代品,都要被人說一句盡不夠格。 沒有人問過他愿不愿意做周家的少爺,沒有人曾將他帶去過日頭下,可這些人反過來,卻又要嘲諷他不識抬舉,拎不清身份。 難道那個周瀲,就真的有千般萬般好? 他被那個叫周瀲的人壓了那么些年,壓成泥濘中的一道暗影,連自己的名姓都成了無人問津的擺設。 他實在太想看看了! 看看他那位好大哥從上頭跌下來,跌進泥濘里,到了一無所有那一日,可還會像如今這般光風霽月,這般君子風骨。 車輪軋過青石磚地,響聲逐漸變得低微。周澄靠在車壁上,微微闔上眼,眼前慢慢浮現的,卻是當時,從周瀲車中探出來的那一張臉。 即便是在朦朧的夜色之下,也能隱約瞧出,那是一張極美的面孔。 周瀲對那人很是在意,言談之間,自己有意試探,也能察覺出周瀲的不悅來。 自己這位大哥并未娶親,可自己口稱“夫人”,卻也不見周瀲反駁。 這人會是誰呢? 周澄思索片刻,倏忽想起,府中下人曾悄悄遞出來的消息。 當時那人曾隱約提及一句,自己這位大哥先前同父親爭吵,并非全是為了大生意之故,似乎還為著府中一位歌姬。 那位歌姬由他人送進周府,名義上是周牘壽宴的賀禮。可送進來還未多久,便被自己這位大哥染了指,為了維護她還幾度同周牘起了沖突,才引來父子失和。 為區區一名女子癡迷到如此地步,這便是旁人口中的端方君子嗎? 周澄想著,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 徒有虛名而已。 周家這種大院子,內里就算爛透了,也要死死捂住,斷不許漏出去半點,好叫人拿住把柄取笑的。 只是瞧著方才車上周瀲的情態,似是真心愛護那名歌姬,不似作假。 觀車行駛方向,大約是二人在外頭逛了一日,趁著夜色才趕回府去。 這般不顧旁人地行事,府中閑言碎語不必提,自己那位向來道貌岸然的父親,難道也肯坐視不管? 還是說…… 他睜開眼,手指在車壁上虛畫一道,想著的卻是那一張極好看的臉。 周瀲為了那人,在周牘面前放棄了什么? 一個歌姬,又值當什么? 他當自己是誰,溫庭筠還是柳永? 怕不是富貴鄉里呆久了,只曉得這些兒女情長,那點心志早就磨了個干凈。 自己一直以來的對手,居然是這樣沒用的人嗎? 周澄垂下眼,突然生出幾分索然無味來。 自己如今借著靖王之力,涉足周家生意,一步步地攥進了自己手里。周牘在靖王那邊也松了口,直言定會曉喻族老,給他們母子一個名分,將他母親風風光光地迎進門去。 他從前可望而不可得之物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他卻只覺得興味索然。 這不是從周瀲手中奪來的。 相反,這些都是周瀲不要的,丟出來的,才落進他手里。 周瀲不愿同靖王合作,哪怕對方威逼利誘,也只作不見;周瀲不稀罕周家子的名頭,同周牘吵一架,便能往揚州一去三月,半點不怕周家落于他人之手。 他要叫旁人覺得他從不輸于周瀲,要徹底地將旁人口中的天之驕子踹入泥濘之中,那這么一點怎么會夠。 要抓住這人最愛的,最珍視的,最無法放手的寶貝,這樣才有趣,才能一擊致命。 看來是該查一查今日馬車上那名女子的身份了。 昏暗的車廂里,周澄微微勾起唇,露出一個無聲的笑來。 他見過毒蛇捕捉獵物,耐心地在一旁候上幾個時辰,只揀最后一刻攻擊。 打敗一個人需要時間,不過很巧,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他有足夠的耐心,一點一點地將周瀲摧毀干凈。 *** 馬車里,周瀲靠在謝執旁邊,怔怔地出著神,冷不防間,掌緣被碰了下,是謝執將蜜餞盒子推到了他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