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秋水 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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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隔著耳邊陣痛的嗡鳴聲響,他聽見周牘開了口,語調沉沉,“罷了。” 后者像是終于妥協了一般,嘆出一口氣,“你若真喜歡,就留著她吧。” 周瀲近乎驚愕地抬起頭,“父親……” “這天底下,哪有做爹娘的拗得過兒女呢。” 周牘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慢慢地坐回椅上,“王爺那里……你若不愿,我也不再逼你。” “往后,你樂意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罷。” 周瀲形容不出心中情緒,萬千交織在一處,成了一片茫然,他只是下意識地俯下身去,重重拜下,“多謝父親。” “起來吧,”周牘虛虛在他臂上一托,“你今日大約也累了,待會兒叫廚房燉盅百合豬肺湯給你送去,你回去,好好歇著吧。” “只有一條,你記著,”他對上周瀲的眼睛,眼底神色一晃而過,叫人看不清楚,“周家是生你養你的地方。” “你的一顆心,無時無刻須得向著周家,絕不可生出外心。” “否則,周家便再不能容你。” “是,”周瀲面色平靜,從容答道,“兒子謹記。” 周瀲走后,周牘在書房坐了許久。 案上的燈燭投出巨大的影子,映在書架挨著的白壁之上,微微地晃。 他閉著眼,心中想著的,卻是吉祥巷中,周澄對著他說的那一番話。 “爹爹,靖王一事隱秘萬分,除了您身邊最親近的人,還會有誰知曉?” “在兄長心中,周家與葉家孰輕孰重,他當真能分得清嗎?” “養在身邊的,咬起人來,才會最疼。” “前番您將事務交由兄長,可兄長幾番推諉,如今兒子剛剛接手,便出了葉家的岔子,兄長這一招算計了兒子不提,更是將周家架去了火爐之上!” 周澄話中雜了私心,他不是聽不出,可拋開這些,里頭難道沒一兩分真嗎? 當真會是周瀲嗎? 周牘不敢深想。 這個兒子在他膝下養了最久,也傾注了最多心血。可他越長越大,眉眼間,同葉氏也愈發相似。 相似到令他心驚。 他看著周瀲,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葉氏。 想起那些遞到她手上的一碗碗藥,想起那日房中滿床的血腥,想起她那雙至死都未合上的眼。 那雙眼常常出現在他夢里,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醒來時候滿身冷汗,枕巾淹得透濕。 他愛葉氏,少年夫妻,相知相守,何況她還給他生了兒子。 可這愛里摻雜了太多,經年累月,連他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周瀲……是他最心愛的長子,若非無奈,他并不愿疑心他的。 靖王那邊催促過幾次,連朱氏都在他面前哭過兩三回,話里話外都是要他開宗祠,將周澄認進族譜。他原先還壓著,漸漸地,卻也不得不松了口。 他不止周瀲一個兒子,百年之后,周家究竟落進誰手里,還要看他們各自的本事。 —— 寒汀閣。 謝執正盤膝坐在榻上,貓在懷里揣著暖手,一旁的橫隔上擱了碟山楂脯并一盞紅棗桂圓羹,忽略一旁喋喋不休的小丫頭不計,算作一幅極好的暖冬圖了。 “那周老爺果真沒有為難公子嗎?”阿拂眨巴著眼,將謝執從頭看到腳,兀自不大放心,瞧著神色,簡直恨不得將謝執剝了從內到外仔仔細細察看一遍。 謝執拈了枚山楂脯送進口中,懶洋洋道,“好阿拂,你都問了三回了。” “我當真好得很,一根頭發絲都沒少。” “你若不信,拎桿秤來掛著稱一稱,看看可丟了塊rou了?” 他一幅不大在意的模樣,山楂脯自己吃了一半,又拈在手里,拿著逗貓頑。 阿拂往碟中又添了些,仍舊一幅憂心忡忡的模樣,“晚間我去尋些柚子葉來,” “您要好好泡一泡,清清晦氣才是。” “都依你。”謝執揉了揉貓,正待再說話,門口的絳珠簾被胡亂撞開,一道人影大踏步走了進來。 瞧著衣著裝扮,是周瀲無疑了。 謝執微微直起身,一句“少爺”到了嘴邊,還未來得及出口,就突兀地被人摟進了懷中。 耳畔傳來阿拂低低的驚呼,謝執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這個懷抱算不上溫暖,周瀲肩上落了雪,謝執被他按進懷里,細碎的雪粒沾在眼睫上,一觸即化。 “別動,”周瀲的聲音有些發啞,一只手攬在謝執肩頭,另一只則扣在他腦后,手上用了些力,微微顫著,“讓我抱一會兒。” 他什么也不說,只是將人緊緊摟在懷里,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鼓起。 他的心跳得很急,隔著胸膛,像是落在謝執耳邊,一下一下,震得耳膜都微微發麻。 謝執剛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頓了片刻,很輕很輕地收力,落在周瀲背后。 后者身上裹挾著雪和竹葉的氣息,落在鼻端,謝執素來愛潔,不知為何,這時竟也沒什么感覺。 他只是想,這人大約是先去了趟竹軒,接著便匆匆趕來了。 連衣裳都未來得及換。 算上這次,自己已被這人抱了三回了。 抱著自己的手很用力,甚至有些兇狠,又在微微發著抖,不像擁抱,簡直是要將人嵌在懷中,吞進肚里。 他在害怕——謝執想——這個人,他怕回來時,就見不到我了。 我對他來說,大抵的確是很重要的。 他這樣想著,那只落在周瀲背后的手,力度變得很輕,很溫柔,輕拍了拍。 像是在哄人了。 然后他在周瀲的懷中,微微側過頭,仰起下巴,對著后者凍得微紅的耳廓,聲音很輕地講,“別怕。” 他湊得很近,嘴唇開合,無意間從那一小塊泛紅的皮膚上蹭過去。 像一個不經意的吻。 第70章 邀棋局 懷中的人很暖,不似尋常女兒家柔軟,骨骼纖細,周瀲的胸口被硌得微微發疼。 幽幽的蘭芷香氣落在鼻端,是獨一份的,只有謝執身上才會有的氣息。 于是那一顆懸懸不得平定的心被一點點安撫下來,耳邊的嗡鳴聲潮水一般漸次退去,眼前情景逐漸恢復了清晰。 他進來得突然,絳珠簾亂糟糟地攪作一團,叮叮咚咚地晃蕩,阿拂不知道什么時候悄悄退了出去,室內只余他和謝執二人。 莫名地,他不想松開手,甚至自欺欺人般地更收緊了些。 謝執的肩很薄,一攬之數。長發束起后,露出半幅膩白脖頸,脂玉一樣的光澤。 那一小片皮rou和主人一樣嬌氣,先前被他用掌緣按了一小會兒,移開之后,就沾了褪不去的紅。 又是在那樣曖昧的地方,乍一看去,仿佛像是被吮出來的痕跡。 是他在謝執身上留下來的。 周瀲盯著那一小片緋色,停了一會兒,鬼使神差般地,用指腹按上去,又輕揉了揉。 懷中人似有所覺,肩膀很輕地顫了顫,別在發間的凌霄花簪隨著動作微微晃動一下,像是要跌落下來,又被周瀲順勢扶住,重新戴了回去。 他掌間的力道微松,謝執別過頭,拿手撐在他胸膛上,一點點直起了身。 長睫上沾著的雪粒半融,凝成濕漉漉的水汽,眨一眨眼,就順著落下去。 周瀲伸出手,指尖蹭著眼前人密茸的睫根,一點一點,很溫柔地揩干凈。 那一雙水墨畫就的眉眼離他那樣近,近到里頭浮起的笑意都分明。 “這算什么?”他聽到謝執問,聲音里含一點很輕的笑,像是三月的海棠梢,“有意唐突么?” “少爺這回可賴不了。” 他在笑他,笑他從前冒冒失失,當他還是謝姑娘時候,“并非有意唐突”這一句不知道在他面前說了多少回。 “嗯。” 他俯下身,同謝執抵著額,后者的吐息落到面頰和鼻尖,溫軟里帶著化不開的馥郁。 “不會賴。” 他是有意的。 原原本本、心甘情愿地將這人放在了心里。 沾了杏子紅的兩片薄唇落在眼底,周瀲從前當是胭脂染出的顏色,離得近了,卻又覺得不像。 他看著那一抹紅,像是恍了神,著了魔,慢慢地朝下,貼近,呼吸相湊。 對面人的氣息亂了些,鴉黑的長睫瑟瑟地顫,像是要往后退,又被他伸臂過去,自身后扣住了那一截窄腰。 他離那一抹杏子紅愈來愈近…… “咪嗚!” 斜刺里伸出一只毛茸茸的貓爪,干脆利落地拍在了周瀲下巴上。 周瀲:“……” 他垂下眼,看著正站在謝執懷里,趾高氣昂的貓,罕見地有幾分手癢。 謝執難得地沒撐住,“嗤”地一下笑出了聲。 有些事情一經打斷,便不好往下再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