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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釣秋水在線閱讀 - 釣秋水 第45節

釣秋水 第45節

    原來周瀲打得是這樣一番主意。

    借力打力,一箭雙雕,即便林沉身為局中人,此刻見了,也忍不住在心底暗暗贊了一聲。

    試想一下,若他此刻身處周瀲境地,未必就能想出比這更好的主意來。

    這樣的人若真能收來己方,此次儋州之行,怕是會順利許多。

    林沉這樣想著,將絹條掖進袖中,抬手將燈芯挑得更亮了些。

    案下早備了裁好的絹條并筆墨,他沉吟片刻,提筆又寫了兩張,將新的絹條卷好,重新擱進了竹筒之中。

    天色剛蒙蒙亮,兩只信鴿被重新綁了竹筒,一只飛往周府,另一只則徑直朝著京城而去。

    林沉立在院中,微微抬起頭,望著那兩道白色的弧線漸漸往遠處去,隱沒在天際邊緣,神情間帶了幾分復雜。

    他不是傻子,那日茶樓制造的一場偶遇,足夠他看清那位周少爺對謝執不尋常的心意。

    他都能瞧出來的東西,謝執沒道理察覺不到。

    周牘伙同靖王謀逆一事,已是板上釘釘。謝執如今仍在周府中逗留,是打算……替周瀲謀一條生路嗎?

    若真是如此——林沉盯著天際浮過的幾縷流云,暗暗搖了搖頭——觀上頭的意思,只怕是沒有那么好辦。

    他也做不了旁的,為今之計,只能將儋州的消息刻意緩一些送出去,好替謝執留出一兩分余地來。

    至于其他,就要看那位周少爺自己的造化了。

    先前謝執身份暴露后,阿拂匆匆忙忙遞了消息出來。

    他只恐那位周少爺一時激奮,再領著人去尋他麻煩,便從綢緞鋪里暫時挪了出來,到了這處酒肆里暫避。

    只是如今,現成的筏子遞來眼前,他卻是再躲不成了。

    周瀲要拿林家來擋槍,林沉身為名不正言不順的林家人,卻沒法直接去靖王跟前露臉。

    現下只好想法子,將儋州這池水攪得更渾些才行。

    林沉搓了搓臉,深覺自己這趟差事辦得實在辛苦。

    待來日事成回了京城,定要找公子討半個月長假才夠本。

    ***

    周府里,率先出手掀了儋州半池子浪的周瀲正在空雨閣中躲閑。

    探路石子丟出之后,他就悄無聲息地退去了后頭,只留了人手,暗自觀察各方的動靜。

    林家的人往朱雀街走動了兩回,周牘出門的次數便愈發頻繁起來。弋江上流水般的駁船從三日前就停了港,那運貨的神秘船主,直到如今都未曾露過面。

    儋州城中暗流涌動,漩渦中心的周少爺正站在榻前,扶著額教訓錦被中間橘黃色的一團。

    這貓叫謝執養出了習慣,一到了寢時就往榻上跳,圓滾滾的一團,動作卻靈巧得很,清松攔了幾回都沒攔住。

    貓生性如此,原不算什么大事,可麻煩就麻煩在,這貓從前是謝執養著的。

    上過謝執的床,被謝執貼身抱在懷里,同榻而眠。

    周瀲只是略想一想,就覺得不大自在,實在沒法子心無旁騖地繼續摟著它睡覺。

    勸是勸不動的,貓從不肯聽勸,被訓斥了,也是耷拉著眼慢條斯理地舔爪子,舔完一只換另一只,頭都懶得抬。

    幾番交涉無果,周瀲不由得開始懷疑先前送貓來的謝某人的居心。

    于是裁了方布緞將貓當頭裹住,拎著去了寒汀閣興師問罪。

    近來天冷,閣中早早點起了炭,矮幾上擺了幾枝木樨,熏得滿室都是香氣。

    周瀲踏進門時,謝執正裹了斗篷坐在熏籠前,一手握了卷書,另一只手捏著柄小火筴,撥弄著熏籠上頭幾顆圓滾滾的板栗。

    大約是聽見腳步聲,熏籠邊的人抬起頭,頰上被炭火映出一片薄紅,眼尾洇了胭脂顏色,襯著斗篷上絨白的毛領,像正月里的梅稍落了雪。

    兩人視線撞到了一處,誰都沒有先開口。室內安靜極了,只余炭火嗶嗶剝剝的輕響。

    隔著幾步距離,他好似能看去謝執眼底。里頭水色微凝,像是蒙了層薄透的山嵐。

    周瀲喉頭不自覺地滾動一下,連呼吸都放得輕了。

    停了不知多久,他看到對面的人很慢地眨了眨眼。

    淚珠從那雙霧一般的眉眼中驟然滾落下來。

    好似落在他心上。

    第62章 為誰惱

    周瀲僵在了原地。

    貓還在手里撲騰掙扎,周瀲分不出心神他顧,手勁微松,任由它竄出去,一溜煙跑進了內室。

    叮鈴咣啷一陣響。

    謝執偏過頭去匆匆看了一眼,又回轉過來,唇緊抿著,只顧看他。

    眼睫微微翹著,睫根濕漉,瞳仁黝黑,像是熟透了的桑葚子。

    “你……”謝執開口,只出了一聲,眼睫顫了顫,委屈極了一般,又要落下淚來,齒尖抵在唇緣,用了力,那一小片皮rou泛著白。

    周瀲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有了動作的。

    待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站在謝執面前,伸出了手。

    指腹落在后者泛紅的眼尾上,力道很輕,沾下一層濕漉漉的水跡。

    謝執似乎也未料想到他的動作,怔在那兒,微仰著頭,一雙眼純澈透亮,長睫掀起,又落下去,蹭在周瀲指尖上,泛起極細密的癢意。

    謝執的瞳色很淺,眼尾狹長,瞳仁卻圓,這樣的角度看人,莫名多了幾分乖順,貓兒一樣。

    “少爺。”他眨了眨眼,很輕地喚了一聲。

    指腹上濕意猶在,周瀲好似被燙著了一般,迅速縮回了手。

    這沒什么——他深吸了口氣,在心底默默為自己開脫——自己與謝執同為男子,只是碰一碰……算不得冒犯。

    況且……況且先前,謝執也曾碰過他。

    堪堪扯平而已。

    他這樣想著,頓了下,不為人察覺地捻了捻指尖。

    “少爺來做什么?”謝執垂下眼,薄唇很輕地抿了抿,似乎并未注意到周瀲的動作。

    他像是不愿叫人看,脖頸挺著,避過周瀲的視線,將頭微微側過去,只留一個側影。

    周瀲現下才注意到,謝執今日作了男子裝扮。

    長發束成髻,用天青色緞帶綁著,露出一點耳廓形狀,小巧膩白的耳垂上,細小的耳洞痕跡隱約可見。

    他見過謝執帶耳飾,白玉串墜子,垂在耳側,隨動作一晃一晃,玉色剔透,與容色相差無幾,更襯出唇上一抹杏子紅。

    周瀲將心底升起的那一點莫名情緒壓下去,頓了頓,低聲開了口。

    “園子中的人……我沒同他們講過。”

    “不會有人克扣寒汀閣。”

    “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可以同我講。”

    “別再哭了。”

    末一句,聲音低到幾不可聞,若非謝執離得近,幾乎就要錯過耳去。

    撥炭時動作不熟練,被炭火熏紅了眼的謝執:“……”

    他午睡剛起,人還不大清醒,懵懵懂懂的,心眼兒都不大轉,在出聲解釋和就此認下兩個選擇間罕見地猶疑了一瞬。

    短暫的沉默落在周瀲眼中,后者心下微沉,愈發肯定這人是受了委屈。

    他將人留在園子中,雖是一時權宜之計,可也不是留著叫旁人來糟踐的。

    府里頭的下人有多會看人下菜碟兒,他不是不清楚。早在謝執將貓送來時,他就該覺察到的。

    謝執那樣要強的性子,哪里是輕易肯哭的。

    “沒有人哭,”謝執依舊背著身,不肯看他,肩膀微顫,話里卻嘴硬得很,“少爺看錯了。”

    周瀲快叫這人磨得沒了性子,索性伸出手,按著后者肩頭,微微使力,將人轉了個面。

    “眼都紅了一圈,還藏什么?”

    他說著,猶豫一瞬,還是從袖中取了錦帕,微微俯下/身,動作很輕地在謝執薄透的眼瞼上按了按。

    “無妨,我不笑話你就是。”

    謝執:“……”

    這可是周瀲自己撞上來的,怨不得旁人。

    他垂著眼,側頭避過周瀲的手指,聲音冷淡,“少爺口中說,心里怕是早已笑話過了。”

    他說著,又撥了撥爐中的炭,再開口時,話音里帶了幾分隱忍,“左右我落在了少爺手里,人為刀俎我為魚rou,少爺若要笑話,謝執本也攔不得。”

    “少爺自便就是。”

    這人話說得狠極了,又不肯抬起眼叫人看,話音落地,周瀲瞧得分明,那雙眼又紅了一圈。

    叫人說什么好。

    周瀲頭疼地嘆了口氣,索性將錦帕塞進了謝執手中。

    “我心中想著什么,自己都還未講,怎么阿執倒比我還要清楚嗎?”

    他先時同這人親昵慣了,一時不察,竟將舊日里的稱呼又帶了出來。

    算了,阿執就阿執吧——周瀲在心中自我開解道——左右這名字也沒設什么限,不管是謝姑娘還是謝公子,都還算合用。

    “還‘刀俎魚rou’,真要論起來,哪一家的魚rou不是老老實實躺在砧板上,哪有同人使性子的工夫?”

    周瀲說著,見謝執手中仍捏著火筴,恐他一失手再傷著,索性另揀了把竹編矮凳,坐去他身邊,抬手將火筴接了過來。

    “病還未好,又被炭氣熏著。阿拂平時看得那樣緊,這時倒肯慣著你了?”

    謝執冷不丁地被奪了火筴,心里老大不樂意,抿了抿唇,伸手將斗篷裹得更緊了些,“少爺今日倒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