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煙火 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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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矛盾 潘逸文候在復(fù)興坊門口,旁邊是理發(fā)店,亮著燈火,夫妻共同經(jīng)營,男人做頭發(fā),女人打打下手,順便收錢。無線電在放評書,單田芳嗓音沙啞, 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財是惹禍根苗,氣是雷煙火炮。 潘逸年下車,頭腦有些昏沉。逸文走過來,潘逸年說,在此地作啥。逸文說,還能做啥,孔雪打電話來,講阿哥吃醉了,不放心,讓我到門口迎一迎。潘逸年笑笑。 逸文說,阿哥平常酒量不錯,難得見這副腔調(diào)。潘逸年說,今朝遇到對手了。北方來客,五糧液,一碗一碗吃。逸文說,酒吃多傷身,阿哥要注意。潘逸年說,道理我懂,難得身不由己。 恰經(jīng)過老虎灶,逸文說,先吃杯茶醒醒酒,免得回去姆媽嘮叨。潘逸年說,好。 老虎灶設(shè)了茶室,兩排長條桌凳,寥寥坐三四人。倆人坐定,逸文說,黑皮,一碗醒酒湯,一壺綠茶,一碟奶油五香豆。黑皮說,馬上來。黑皮的小囝,在和伙伴彈玻璃珠,逸文招手說,小囝,過來。小囝跑過來,吸吸鼻涕說,做啥。逸文說,幫我去光明邨跑一趟。小囝說,去做啥。逸文說,買廿兩蟹粉鮮rou生煎。逸文從口袋里,掏出糧票,還有一塊錢,交給小囝說,足夠了,多余角子,買棒冰吃。小囝接過錢,朝黑皮說,阿爸,我替爺叔跑腿,買生煎去。黑皮說,快去快回。小囝吸著鼻涕跑走了。 潘逸年說,夜飯沒吃。逸文笑說,這幾天,姆媽拜觀音吃素,一桌清湯寡水,沒兩下又餓了。潘逸年微笑,逸文說,鴛鴦樓哪能了,啥辰光開工。現(xiàn)在上海全社會,不光老百姓盯著,政府上下各部門,也相當(dāng)重視。潘逸年說,批文蓋章差不多了,在做前期準備,房管局要求,半年之內(nèi)必須建成,任務(wù)艱巨。 黑皮送來醒酒湯、綠茶和奶油五香豆,兩只蓋碗。潘逸年喝下醒酒湯,忍不住皺緊眉頭,逸文說,黑皮,醒酒湯用啥做的。黑皮笑說,用的是,話梅和葛花根。效果交關(guān)好。逸文說,阿哥,美琪。潘逸年說,又打電話來了。逸文說,巧著被我接到,聽美琪講起從前事體,不勝唏噓。潘逸年不語。 逸文說,還記得當(dāng)年,阿哥常帶美琪回來,美琪性格溫柔,講話細聲細氣,曉得我和逸武,最歡喜吃桔紅糕,每趟來,不忘帶一袋。還給小弟縫眼罩,塞滿菊花決明子綠豆,講能清眼明目。我曉得阿哥,對美琪亦是情深意重。 潘逸年打斷說,美琪早已結(jié)婚生子,緣份已盡,就勿要再舊事重提。逸文說,但聽美琪話里,似乎還是放不下。潘逸年苦笑說,這是一枚定時炸彈,隨時能讓我一無所有,滾出地產(chǎn)圈。逸文說,后果嘎嚴重。潘逸年說,美琪的丈夫是魏徵。逸文變色說,要命,得罪不起。潘逸年不語。 逸文說,美琪話里,隱隱透露出,阿哥至今未娶,儕因難忘與伊的舊情。潘逸年不耐煩說,是不是我結(jié)婚了,美琪才肯死心。逸文說,看來是如此。潘逸年吃茶不語。逸文說,我覺得孔雪可以,對阿哥也蠻有心。潘逸年搖頭。 逸文嘆氣說,那還有誰,林玉寶。阿哥又嫌鄙不般配。潘逸年說,我何曾嫌鄙過。逸文說,怪了,阿哥親口所講,現(xiàn)在又不認。潘逸年笑了。逸文說,阿哥難道改變主意了,為啥。潘逸年說,林玉寶。逸文說,啥。潘逸年說,林玉寶。逸文說,哪能。潘逸年笑說,林玉寶。逸文說,黑皮,再來一碗醒酒湯。潘逸年說,黑皮,不用,吃的我想吐。 潘逸年笑說,林玉寶,真的,霞氣漂亮。逸文說,啥意思。潘逸年說,只講一遍。逸文說,阿哥不是嘎膚淺的人。潘逸年說,我打算膚淺一回。逸文反倒勸說,婚姻大事,阿哥還是慎重考慮吧。潘逸年說,我現(xiàn)在境地,還有慎重考慮的辰光么。今晚的飯局,魏徵也在。逸文說,啥意思。潘逸年不想細講,只說,我得盡快了。 逸文說,也好,快刀斬亂麻,讓老娘抓緊上門提親。潘逸年說,這倒不急。逸文說,又不急,我糊涂了。潘逸年說,林玉寶小心思多,我在等。逸文說,等啥。潘逸年說,等林玉寶主動。逸文說,主動來提親。潘逸年無語。逸文大笑。潘逸年吃口茶說,等林玉寶主動來尋我。逸文說,假似一直不來呢。潘逸年笑說,不會,我想,應(yīng)該快了。 小囝拎著生煎盒子,氣喘吁吁跑進來,逸文接過,盒子還guntang,就著茶水吃起來,潘逸年幫忙分食了兩只。倆人走后,小囝坐在臺階上,吃赤豆棒冰,一舔一舔,慢慢咂甜味。因舍不得吃,很快融化了,滴的衣襟黏糊糊。 玉寶走在弄堂里,阿桂嫂手拎熱水瓶,往老虎灶去,打赤膊阿飛說,阿桂,我來幫阿桂打開水。阿桂嫂呸一聲,罵流氓癟三,罵調(diào)戲老娘,爛嘴爛心爛肚腸。玉寶走到自家門洞前,吃涼粉時說,阿飛要幫阿桂嫂打開水,阿桂嫂窮罵了。趙曉蘋說,當(dāng)然要罵了。玉寶說,為啥,趙曉蘋說,打開水呀,英文香嘴巴叫啥,kiss,不就打開水。玉寶頓悟,笑說,真?zhèn)€是流氓阿飛。 玉寶吃好涼粉,上樓,拉開紗門進房。王雙飛等人已經(jīng)離開。玉鳳從閣樓下來,端起面盆要出去,玉寶說,阿姐不要走,我們把事體講講清爽。玉鳳說,有啥講頭。玉寶冷笑說,大有講頭。哪能,阿姐不想去手表廠,寫寫劃劃了。玉鳳臉紅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為我自己么。 玉寶說,真為我好,為啥獨把我蒙在鼓里,有本事就明講,為啥在背后興風(fēng)作浪,阿姐啊阿姐,從小到大,就心術(shù)不正,總干這些損人不利己的事體。玉鳳哭著說,我興啥風(fēng),作啥浪啦,我心術(shù)不正,我做損人不利已的事體,我,我比竇娥還冤,我不想活了,我要以死明志。剪刀呢,剪刀在啥地方。 玉寶說,衣柜左排第三抽屜內(nèi)。 小桃從閣樓探下頭來,哭著說,姆媽不要死。 薛金花打開里屋門,沉著臉說,哇啦哇啦,吵吵,多吵有啥吵頭,倆個人給我進來。 玉鳳玉寶到里屋,圍床各坐一方,沉默不語。薛金花將門關(guān)緊,也坐床上,搖起蒲扇說,今朝王家三人來提親,馬主任講的足夠詳細了,玉寶到底哪能想,肯,還是不肯。勿要意氣用事,想清楚再答。 玉寶張張嘴,忽然猶豫了。 第四十章 決定 薛金花說,玉寶到底哪能想。玉寶低頭不語。 玉鳳說,滑稽了,不表態(tài)是啥意思。玉寶火氣升,冷冷說,真好笑,好意思講得出,要不是阿姐,何至于弄到今朝、這般不可收拾地步。玉鳳說,怪我了。玉寶說,不怪阿姐,怪啥人呢。玉鳳哭著說,對對,怪我,全怪我,我是惡人好吧,那儕是大好人。 薛金花說,不要吵哩,吵得我頭昏。要吵出去吵,吵好再進來。玉寶、玉鳳不吭聲了。薛金花說,我來講吧。馬主任話里話外,威逼利誘,講的再明白不過。玉寶不肯,玉鳳手表廠泡湯。玉寶工作也難保,得罪了馬主任,今后想再工作分配,幾乎不可能。這真是,辛辛苦苦幾個月,一朝回到解放前。玉寶不語。 薛金花說,玉寶若肯,玉鳳去手表廠,玉寶保住工作,還有領(lǐng)導(dǎo)提攜,今后前程無量。玉寶嫁過去,有現(xiàn)成婚房,公婆還算老實,衣食無憂。就是王雙飛,品德待考,賣相丑陋。但閉起眼睛也能過。 玉鳳說,賣相也就談戀愛辰光,派點用場,小姊妹面前,掙掙光。結(jié)婚后,啥人還在乎呢,再難看面孔,看久了,也就習(xí)慣了。 黃勝利賣相好吧,有個屁用,不能當(dāng)飯吃,當(dāng)衣穿、當(dāng)房住,當(dāng)鈔票花,不能幫我調(diào)工作。結(jié)婚不過幾年,發(fā)禿腰肥腹墜,現(xiàn)在更是沒眼看。玉寶不語,薛金花怔忡,一時房間內(nèi),只有鐘表嘀嗒聲。 薛金花忽然說,玉寶和潘家老大,在聯(lián)系吧。玉寶說,嗯。薛金花說,潘家老大,可有表示。玉寶低聲說,沒。薛金花嘆口氣。薛金花說,玉寶有主意了。玉寶說,讓我再想想。薛金花說,盡快做決定,越往后拖,越被動。 三人散后,玉寶在弄堂刷牙揩面,黃勝利出車回來,打赤膊,拎著小鋼盅鍋,走近說,柴爿餛飩吃吧。玉寶說,不吃,刷過牙齒了。黃勝利點點頭,往樓上走。玉寶洗漱后,不急著上樓,和三四小朋友,聽隔壁阿奶講鬼故事。 講的阿奶困著了,這才上樓,到二樓,紗門開條縫隙,趙曉蘋說,快進來。玉寶說,做啥。趙曉蘋說,進來呀,快點,有蚊蟲。玉寶走進去,趙曉蘋趕緊關(guān)紗門,倆人上閣樓,趙曉蘋拿橘子汁來,玉寶說,不吃了,剛刷過牙齒。趙曉蘋拉開抽屜,掏出張照片,給玉寶看。玉寶接過,湊到臺燈前,趙曉蘋說,賣相如何。玉寶說,好的,五官端正,精神抖擻,啥人呀。趙曉蘋說,我相親對象。玉寶說,本人和照片差別大么。趙曉蘋說,還沒見過本人,講出差了,約在下個禮拜天。玉寶說,見過再講,聽聽談吐如何。 趙曉蘋說,王雙飛幾人又來啦。玉寶說,嗯,來提親。趙曉蘋說,真的假的。玉寶說,真的。趙曉蘋說,拉嘎布想吃天鵝rou,不知天高地厚。玉寶說,其實,王雙飛條件還可以。趙曉蘋說,不會吧。玉寶詳述具體情況,趙曉蘋聽后,也沉默。玉寶說,我現(xiàn)在實在是,退無可退了。 趙曉蘋說,我跟玉寶講,這個王雙飛。欲言又止。玉寶說,快點講呀。趙曉蘋輕聲說,我聽講。又捂嘴嗤嗤笑,玉寶說,不講我走了,明朝還要早起。趙曉蘋說,王雙飛那個不行。玉寶說,啥。趙曉蘋說,男女rou體關(guān)系,伊不行。玉寶驚住說,不好瞎講。趙曉蘋紅臉說,是真的,我工作的醬油店,就是這爿區(qū)的情報站,我聽的不要聽。 玉寶說,王雙飛,啥人講的。趙曉蘋說,王雙飛姆媽,講把杜阿婆聽,我用一瓶辣火醬,杜阿婆就松口了。玉寶不語。趙曉蘋說,王雙飛是先天性畸型,比人家短小。去幾家醫(yī)院看過,醫(yī)生講不影響生育,但是,嘿嘿。趙曉蘋忍不住又笑。玉寶說,笑啥。 趙曉蘋說,杜阿婆講,女人就遭罪了。玉寶說,遭啥罪。趙曉蘋說,王雙飛偷女人內(nèi)衣褲,講明心里變態(tài),和清朝宮里太監(jiān)一樣。玉寶說,太監(jiān)也出來了。趙曉蘋說,不是我講,是杜阿婆講的。杜阿婆作孽啊,老早底,在宮里當(dāng)宮女,被賞給大太監(jiān)對食,大太監(jiān)變態(tài),夜里就折磨伊,各種手段,我聽得汗毛倒豎,雞皮疙瘩窮起。 玉寶說,醬油店果然是情報站,這種事體,也能挖出來。趙曉蘋說,玉寶在新疆有男朋友,有沒有。玉寶說,哪里敢,又沒結(jié)婚。趙曉蘋說,聽講男女之事霞氣快樂,我原本還想,跟玉寶取取經(jīng)。玉寶臉發(fā)燙,起身說,瞎講有啥講頭,我回去了,再會。趙曉蘋說,我懶得下去,紗門幫我關(guān)關(guān)牢,免得蚊蠅飛進來。玉寶說,好。下閣樓出門,上樓梯開門,黃勝利在吃柴爿餛飩,玉鳳坐旁邊結(jié)絨線。嘀嘀咕咕講話,聽到玉寶進門聲,倆人不響了。 玉寶佯裝不知,去放好面盆,晾起毛巾。一片清暉灑在陽臺,想起那人說,抬頭看一看月亮。玉寶不由說,無聊。轉(zhuǎn)身進房,上閣樓。小桃早睡熟了。 玉寶一夜無眠,清晨起來,倒馬桶、升爐子,燒泡飯,再刷牙揩面,薛金花提一籃子小菜回來,一根筷子串四根油條,額頭儕是熱汗。黃勝利出車去了,玉鳳在幫小桃綁辮子。玉寶盛好泡飯涼著,切了兩只咸鴨蛋,一碟子揚州醬菜。 四人圍桌吃早飯,小桃吃的快,戴好紅領(lǐng)巾,挎起書包上學(xué)去。這時玉寶才說,我想清楚了。薛金花說,哪能講。玉鳳不語。玉寶平靜說,我說服自己一晚上,接受王雙飛,大家日節(jié)儕好過,但還是失敗了。只有麻煩阿姐跑一趟,把王雙飛送的禮,再悉數(shù)還回去。玉鳳不搭腔。薛金花說,不嫁就不嫁。玉鳳,聽到了。除了禮品,再買兩只西瓜,一并還回去。聽到?jīng)],不要裝戇。玉鳳憤憤說,聽到了,我耳朵又沒聾。 潘家媽五點鐘起床,梳洗過后,挎著籃頭,走出門,見潘逸年在抽煙,不知何時,已等在樓梯間,聽到響動,將煙捻熄。潘家媽說,做啥。潘逸年說,我陪姆媽去小菜場。潘家媽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潘逸年笑。 倆人下樓,夏令天亮的早,潘逸年說,姆媽去哪個小菜場。潘家媽說,巨鹿路小菜場。潘逸年說,好。潘家媽說,好啥,我猜,逸年是去看林玉寶吧。 潘逸年只笑,沒有否認。 第四十一章 為難 小菜場各個攤位前,排隊的不止有人,還有磚頭、籃頭,碗,拖鞋等。 潘家媽先到蔬菜攤,尋到磚頭排隊,找出豆制品購買證,笑說,逸年,去賣豆制品攤頭,買一角錢烤麩,四塊五香豆腐干。吳媽也擺了磚頭,畫有紅圈。 潘逸年接過購買證,沒說啥走了。 排潘家媽前面的人,回頭兩次后,遲疑說,可是潘阿姐。潘家媽說,是呀,儂是。那人笑說,七三年,永平街道,開關(guān)生產(chǎn)組。我是小王呀。潘家媽恍然,笑說,原來是小王,長久不見,一時沒認出來,見諒。小王說,客氣,有些年數(shù)沒見。阿姐一點沒變。 潘家媽說,總是老了。小王說,阿姐的借債可還清了。潘家媽說,嗯。小王說,剛剛那位是。潘家媽說,哦,我大兒子。小王說,我記得去香港了。潘家媽說,沒錯,今年剛回來。小王的兒子,在新疆是吧。 小王忙說,老早回來了。78 年參加高考,考取復(fù)旦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配進工商局工作。現(xiàn)在也是小領(lǐng)導(dǎo)了。潘家媽說,嘎有出息,小王有福氣呀。小王說,可不是講,我這兒子,沒讓爺娘cao一點心。潘家媽笑而不語。 小王說,那大兒子結(jié)婚了。潘家媽說,還沒。小王說,今年幾歲了。潘家媽說,三十三。小王說,虛歲,還是實數(shù)。潘家媽說,虛歲。 小王說,這歲數(shù)不妙,要抓緊尋起來,再過兩年,就真成老大難了。潘家媽笑笑。小王說,我兒子快要結(jié)婚了。潘家媽說,哦,恭喜恭喜。小王說,女方家財雄厚,婚禮不要我出一分銅鈿,非要全包。我嚇死了,王開拍婚紗照,一定要穿西洋婚紗,酒席定在和平飯店,貴的要死,一百塊一桌。像我們這種小市民,想都不敢想。潘家媽笑著不語。 小王說,阿姐還住在復(fù)興坊。潘家媽說,是。小王說,等婚禮定下來,我給阿姐也發(fā)張請?zhí)欢ㄒ獊沓韵E思覌屨f,還得看到時安排。小王說,一定把辰光留出來,和平飯店呀,貴族去的地方。一桌一百塊,嚇人倒怪。潘家媽不語。 恰好大喇叭叫起來,響徹小菜場,開秤啦,開秤啦。隊伍sao動,小王轉(zhuǎn)過身去,潘家媽暗舒口氣。 玉寶走進管理室,吳坤腿翹臺子上,臉埋在文匯報里。劉會計和許會計,一個拿起茶杯出去了,一個低頭在忙。 玉寶說,許會計,我要做月度營業(yè)額匯總,麻煩把帳冊明細給我一下。許會計滿臉為難,朝吳坤方向呶呶嘴。玉寶平靜說,這是我日常工作呀。許會計回頭說,吳主任。吳坤不搭腔,許會計說,哪能辦,到底哪能辦。吳坤仍舊不響,報紙翻個面。許會計惱了說,玉寶稍等。劈里啪啦開鐵皮柜。吳坤慢悠悠說,把我的話,當(dāng)耳邊風(fēng)是吧。許會計停下動作,嘟噥說,我問幾遍了。 玉寶說,吳主任,總歸要解釋一下。吳坤放下報紙,端起茶杯說,林玉寶啊,是這樣的,八仙橋菜市場,出了一樁大事體。具體啥事體,我就不講了,反正和財務(wù)有關(guān)。上級領(lǐng)導(dǎo)下達指示,術(shù)業(yè)有專攻,財務(wù)工作,還是交由會計專人專做。這樣出了問題,也和林玉寶無關(guān)。玉寶說,上級領(lǐng)導(dǎo)指示,會下發(fā)紅頭文件,我想看看。吳坤笑兩聲說,紅頭文件是機密文件,只給有級別的人看,譬如我可以。否則今朝張三要看,明朝李四要看,后天王二麻子也來討,亂套了,這樣,我是犯錯誤,要坐牢的。玉寶不語。 秦建云經(jīng)過,門口探探頭,吳坤招手說,秦師傅。秦建云笑說,做啥。吳坤說,帶林玉寶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哪里需要人,可以幫幫忙嘛。否則人家要講閑話。秦建云心領(lǐng)神會說,講啥閑話。吳坤說,講我們領(lǐng)著公家鈔票,不為人民做事體,是一幫子,挖社會主義墻角、薅社會主義羊毛的蛀蟲。秦建云說,這頂帽子扣下來,啥人扛的住。吳坤說,是呀,所以那要自覺點、要有眼力見。 玉寶站起身說,秦師傅,走吧。倆人往大區(qū)去,秦建云忽然說,玉寶,儂也有今朝。玉寶說,啥意思。秦建云冷笑說,玉寶真是霞氣風(fēng)光,沒來多久,又表彰,又發(fā)獎金,又四處做報告。玉寶沒響,秦建云說,我在此地工作快十年了。任勞任怨,勤勤懇懇,全年無休,卻沒撈到半點好處,儕讓玉寶占盡了,憑啥,我總歸不服氣。 玉寶說,秦師傅講憑啥,是呀,憑啥,當(dāng)然憑本事。秦建云說,玉寶意思,我秦建云沒本事了。玉寶說,我沒講,是秦師傅自己講的。 秦建云說,林玉寶,做人勿要太囂張。吳坤陰死鬼,想要弄聳啥人,啥人的苦日節(jié)就在后頭,除非有骨氣,不做走人。我就負責(zé)看戲。玉寶說,看來秦師傅對我還不錯。秦建云說,啥。玉寶說,小葉的事體,秦師傅,好個借刀殺人呀。秦建云說,瞎講有啥講頭。 玉寶說,最怕來新人吧,恐怕比自己聰明、能干、會來事,得器重,恐怕喂飽徒弟,餓死師傅,恐怕哪天把自己替代,工作也丟掉,畢竟,秦師傅也講了,吳坤是個陰死鬼,啥惡陰事體,做不出呢。 秦建云神情僵硬,有一種被抓jian在床的錯亂感。玉寶嘲諷的笑笑。秦建云惱羞成怒,朝賣魚攤喊,老孫,可需要人手幫忙。老孫在秤魚,隨口說,需要個殺魚地。秦建云說,林玉寶來幫忙。轉(zhuǎn)頭就走了。 潘逸年買好烤麩和豆腐干,四處隨便逛逛,也就小辰光,幫姆媽常到小菜場放磚頭,后來長大,就再沒來過。此刻看著,像到了另外的世界。 走走停停,經(jīng)過賣魚攤,頓住腳步。 玉寶穿著圍裙,袖管捊高,左手掐住魚腮,右手持菜刀,從魚尾開始,魚鱗推波逐浪,嗞嗞四濺,幾片飛至潘逸年腳前,潘逸年不動。 玉寶熟練刮完魚鱗,拿起剪刀,開膛剖肚,一團內(nèi)臟掏空,挖去兩腮,再過水清洗,半截手腕雪白,帶鳳尾結(jié)紅繩,浸成暗紅色。 玉寶將魚遞給老孫,無意看到潘逸年。 潘逸年本打算回避,顯然此時,絕非玉寶高光時刻,甚顯落魄。或許,玉寶也不想讓熟人,看到現(xiàn)在樣子。 不曾想,玉寶倒先招呼,潘先生,來買魚。潘逸年說,嗯。玉寶說,那得去排隊呀,潘先生站在此地,到天黑,也買不到一條魚。 第四十二章 意外 潘逸年笑笑,沒多話,徑自走了。玉寶也未多在意,手指一痛,被魚鰭刺傷,找來線織手套戴上,繼續(xù)做生活。 一直到午后,來買魚的人漸稀,老孫為表感謝,特為送玉寶一條黑魚,玉寶婉拒,老孫執(zhí)意要送,盛情難卻,玉寶謝過后,拎著經(jīng)過盆菜攤頭,看到祝秀娟夫妻在慪氣。 玉寶上前,笑說,有啥委屈幫我講,我來當(dāng)一回老娘舅。祝秀娟流淚不響,男人生氣說,這婆娘,嘴巴刁鉆,天天要大魚大rou,吃好的,賺來點辛苦銅鈿,容易嘛。祝秀娟氣極說,我吃為了我,是吧。男人說,又拿小囡當(dāng)借口。祝秀娟說,嫁把這種窩囊男人,我倒八輩子霉。 玉寶靜聽半晌,才說,我講句公道話,是阿哥不對。秀娟剛出月子,身體虛,要喂奶,還要賣盆菜,一站幾個鐘頭,吃好些不為過。男人說,姆媽講,當(dāng)年養(yǎng)我辰光,天天喝米粥,奶水照樣多,我白白胖胖。玉寶說,是白胖了,但腦筋不靈光,跟漿糊一樣。男人不語。玉寶說,阿哥不識字,但可以聽無線電、尋到上海人民廣播電臺,每天夜里七八點鐘,有檔醫(yī)學(xué)專題節(jié)目。一定要好好較聽,哺育喂養(yǎng)出健康、聰明的小囡,將來考大學(xué),當(dāng)科學(xué)家,光靠喝米粥、喝不出來。男人不語。玉寶說,秀娟多好啊,賣相好,性格溫柔,又勤勞,天天忙進忙出,還未出月子,就來到小菜場,為啥呀,因為阿哥沒人搭手,一個人賣盆菜,交關(guān)辛苦。秀娟儕曉得關(guān)心阿哥,阿哥呢,為張嘴巴,為口吃的,卻和秀娟斤斤計較,不值當(dāng)呀。阿哥老實講,是不是對秀娟沒感情了。男人說,瞎講八講,我要有廿心,天打五雷轟。玉寶說,既然如此,就不要傷秀娟的心,不要做撿芝麻丟西瓜的事體。男人溫和下來,朝秀娟說,要吃啥,講呀,我去買。祝秀娟撇臉,不搭腔,玉寶說,不要阿哥買,我送那一條黑魚,拿去熬湯吃,或糟溜魚片。男人笑說,這哪好意思。玉寶說,有啥,我和秀娟好姊妹。男人謝謝接過。 玉寶走進攤頭,坐到祝秀娟身邊,祝秀娟抹眼淚。玉寶說,阿哥發(fā)了毒誓,暫且原諒一回。祝秀娟哽咽說,樣樣聽婆婆的,就不像個男人。玉寶說,還好吧,我講兩句,阿哥就服軟,還沒到無藥可救的地步。以后再吵相罵,不要惡聲惡氣,平心氣和講道理,誰講的對,就聽誰的,實在講不通,打電話把我。祝秀娟說,謝謝。玉寶說,不過夫妻事體,還是自家解決最好。祝秀娟說,玉寶雖沒結(jié)婚,但講起來,倒一套一套。玉寶笑說,我有做老娘舅體質(zhì)。祝秀娟說,玉寶還笑得出來。吳坤老烏龜,秦建云小王八。玉寶說,笑總比哭好。祝秀娟嘆口氣。 玉寶下班,走出小菜場,竟然看到潘逸年,站在出口處。有些意外,還是到跟前招呼,潘先生。潘逸年抬腕看手表,再掏出小盒子,遞給玉寶,玉寶說,啥。潘逸年說,接著。玉寶說,我不要。潘逸年說,看也不看,就不要。玉寶說,嗯。玉寶說,潘先生,沒旁的事體,我先走一步,再會。 擦肩而過時,玉寶感覺手被抓住,心底轟然,驚呼說,潘先生,不好這樣。潘逸年皺眉,把盒子塞進玉寶手心,迅速松開,一聲不響,徑自走向馬路,路邊有輛小轎車,他俯腰坐進去,關(guān)緊車門,很快駛離,沒了蹤影。玉寶看看盒子,怔了半晌,原來是云南白藥膏,殺魚大半天,手指被割傷不足為奇,奇怪的是,潘先生怎會知曉呢,玉寶依稀記得,清早辰光,倆人沒講兩句,就散了。 夜飯吃麻醬面,一人一碗紫菜蝦皮湯。天太熱了,灶披間好幾只煤球一齊燒,幾口鐵鍋同時翻炒,油煙彌漫,汗如雨下,等同在蒸桑拿。吃完夜飯,房里熱的待不牢,唯一一只電風(fēng)扇,搬到閣樓,給做作業(yè)的小桃用。 薛金花、玉鳳玉寶,搬躺椅小板凳,人手一把蒲扇,帶著蚊香盤,下樓到弄堂里乘風(fēng)涼。趙家媽端著一盤炒青菜,笑說,今朝那屋里,夜飯吃的最快。薛金花說,吃麻醬面,方便省事。趙家媽說,有空閑了,要向玉寶好好討教,調(diào)出來的麻醬,香的我呀,饞唾水淌下來。玉寶說,好呀。 走出灶披間,在弄堂尋到風(fēng)口處,擺好躺椅小板凳,點好蚊香盤,坐定扇蒲扇,秦阿叔也搬了竹椅出來,是個講究人,從不打赤膊、或背心褲衩,在弄堂招搖過市,穿短袖襯衫,薄西褲,戴老花鏡,尋到路燈底坐下,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薛金花把躺椅推過去,靠近說,秦阿叔,念把我聽好吧。秦阿叔沒拒絕,一字一字地念,一歇歇功夫,趙曉蘋端著飯碗,坐到玉寶身邊,倆人嘰嘰咕咕,講閑話。玉鳳則低頭結(jié)絨線衫,邊聽無線電里唱滬劇,跟著哼兩句:燕燕也是太魯莽/有話對嬸嬸講/我來做個媒/保儂稱心腸/人才相配門戶相當(dāng)...... 玉寶忽然看到,馬主任和王雙飛姆媽,氣勢洶洶過來,面色不善。玉寶說,阿姐,禮品儕退回去了。玉鳳咬牙說,不退哪能辦呢,我還搭進兩只西瓜。玉寶說,那就好。 馬主任倆人很快走到跟前,王雙飛姆媽說,薛金花,爬起來,我有話要講。秦阿叔從眼鏡片底看人。薛金花說,有話就講,為啥非要我爬起來。王雙飛姆媽說,起不起來。薛金花說,滑稽哇,我一把年紀,叫我起來,我就起來,我不要面子啊。馬主任說,算了,不起就不起吧。這不是重點。 玉鳳把絨線衫放下,起身走過去,玉寶也跟隨后面,玉鳳笑說,馬主任,王家媽,有啥事體,我們坐下來慢慢聊。王雙飛姆媽冷笑說,我沒心思跟那慢慢聊,薛金花,玉寶不肯嫁到我王家,無所謂的,但我要問,我上門兩趟,是空手,還是帶了禮品。薛金花不語。玉鳳說,是帶禮來。王雙飛姆媽說,既然倆人不成,禮是不是該退還。玉鳳說,應(yīng)該應(yīng)該。王雙飛姆媽說,我的意思,是不是該全部退還。玉鳳說,全部退了,還包括兩只西瓜。王雙飛姆媽說,還有一樣大頭沒退。 玉寶聽得臉色發(fā)沉,薛金花坐起來說,玉鳳,哪能回事體。玉鳳說,儕退回去了呀。玉鳳說,王家媽,還有啥大頭沒退,講講清爽。王雙飛姆媽說,禮金,八百塊禮金,沒退還把我。 第四十三章 爭鬧 薛金花說,玉鳳。玉鳳說,王阿姨,這種玩笑不好開。王雙飛姆媽說,看我面孔,像開玩笑吧。薛金花說,不像開玩笑面孔,像詐騙面孔。 馬主任說,薛金花,注意言辭,要曉得誹謗造謠,也屬犯罪,要進提籃橋吃牢飯。秦阿叔說,薛金花,少講兩句。大家心平氣和講道理。王雙飛姆媽說,八百塊不是小數(shù)目,要么給人,要么還錢,我不能人財兩空。 弄堂里,乘風(fēng)涼的左右鄰居,正愁沒事體做,儕湊過來瞧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