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視線向旁邊一掃，發現其他家長都在附和著老師笑話他小爸爸，眼神不禁一暗。

    他故意揚聲說：“而且我表現優異，大小考試一直都是年級第一，也從來沒有遲到早退犯過錯……”

    說到這里，顧鐸略微停頓。

    雙手插兜，稍微抬起下顎，一雙眼睛直視著對面的班主任，他說：“我實在想不通，你要找我爸爸說什么？”

    ……

    班主任老師忽然被他這副樣子嚇了一跳，畢竟顧鐸在他的印象里，是怎么說他他都不吱聲的沉悶性子。

    問什么都不說，不也抬頭，半數時候都是獨來獨往……

    但顧鐸今天的話卻很多：“你找黃建成的家長是因為他不交作業，你找唐爽的家長是因為她上課說話吃零食，你找孔海峰的家長是因為他成績年級倒數第一……”

    教室里的家長們忽然沉默。

    而仔細一看，被這位小朋友點了名的小朋友，他們的家長都是剛才在旁邊偷樂、并且有附和老師、跟著一起吐槽過顧鐸爸爸——

    剛才黃建成他爸說：“我看這小年輕人就是不靠譜，現在真啥人都有，這樣的人也能做家長，嘖嘖。”

    唐爽的mama說：“家長都不管孩子的？我看這小孩長得挺俊的，可惜了，這孩子遲早都得被他們養廢！”

    孔海峰他爸說：“誰說不是，既然這么有錢那就領回去自己教唄，太能裝了，可別讓他家孩子在這兒帶壞我們小峰！”

    ……

    剛才吐槽過沈卿的家長們齊齊噤聲，他們不確定這位叫顧鐸的小朋友是真的認識他們，還是湊巧……

    不過他們倒是想起來了，這個開家長會時家長總不出席的孩子，還真是全校第一……

    倒數第一、怕顧鐸帶壞他家孩子的孔海峰爸爸，當先羞得低下了頭。

    也是啊。

    那這種情況……老師非要找顧鐸家長干嘛啊？

    他們的孩子不聽話、成績不好，不叫人省心，他們被老師找已經習慣了。

    但聽顧鐸小朋友這口氣，這些毛病他似乎都沒犯過……

    不過這么大點兒的小孩，真的能做到按時交作業、回回年級第一，并且不犯任何紀律問題么？……

    這，甭管多大的學生都不一定能做到吧！

    然而看班主任啞口無言的樣子，家長們就知道了，這位顧鐸小朋友在上學期的確是沒犯過錯。

    他們這位班主任老師挺毒舌。這家長們都清楚。

    但凡是能被他挑出點兒毛病，他這會兒都不會這么沉默。

    ……

    其他原本瞧不起、充滿鄙夷地看向沈卿的家長，這會兒忽然變得充滿羨慕和崇拜——

    試想一下，如果自家孩子不用大人管，能自己寫作業，把把考年級第一，還從不惹事違反校規校紀……

    簡直做夢都能笑醒！

    那不來開家長會怎么了？？

    家長會本身不就是老師跟家長們討論孩子問題的會議么？

    人家孩子沒問題啊。他的家長只是不想來浪費時間啊，怎么了？？？

    “要是我我也不來，碰上事兒多的老師，有條件我也雇人，想想就爽啊哈哈。”

    一些沒有站到老師跟前、而是早早入座的家長悄聲進行交流。

    “不，要是我我應該恨不得天天來，來了就是全校第一的學生的家長啊！……這榮耀！要是有那一天，我的人生就別無所求了！”

    “成績還是次要的，關鍵人家崽崽自己寫作業……只要我家孩子能自己寫作業，不在學校惹事兒，不讓老師總找我，我就燒高香了，他就是我祖宗。”

    “我覺得孩子素質高，跟家長還是脫不開關系，感覺那位家長脾氣好好，還很有文化的樣子，平時應該也很自律。”

    “自律不自律不知道，有錢應該是真的?！覂鹤影褋斫舆@位顧鐸小朋友的車的車標畫下來了，問我是什么車，說他也想坐。我一看，好家伙，這不是賓利么！”

    “……”

    周圍的家長沉默。

    那位家長：“關鍵第二天，來接顧鐸少爺的車標又換了?！?/br>
    眾人：“？”

    那位家長一臉生無可戀：“是輛瑪莎。”

    “…………”

    講臺那邊，顧鐸最后跟老師說：“……上一次我二舅找人替開家長會，是我的不對，該批評我的您也批評了，就不要再說我小爸爸了?！?/br>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征求的口氣，對他們老師說：“行么？”

    沈卿：“……”

    沈卿握住顧鐸的小手，拉了拉他。

    但也不是阻止他繼續說。

    知道這崽兒平時話少，他現在說這么多完全是替自己出頭保護自己呢，沈卿當然不會攔著他，更加不會大庭廣眾地跟崽唱反調。

    他只下意識地想保護好他。

    除此之外，沈卿想到的更多的是——原來哆哆為了不被找家長，平時這么乖，做了這么些的努力……

    果然沒有小孩子是一開始就知道卷的。

    對于顧鐸來說，他只有表現得很完美，不出一丁點兒差錯，他的老師才不會找到他家里、了解到他家的情況，知道他和弟弟是沒有人管的孤兒，姥爺不疼、舅舅不愛的。

    甚至可能老師都沒有辦法想象，就連顧鐸能進入這所學校，都是他自己求來的……

    不禁緊緊地握住顧鐸的小手，沈卿低頭看他一臉倔強強硬的模樣，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當被別人提起自己是孤兒時，那種難受和難堪的滋味。

    即使只是提起，并不是嘲笑，甚至有些家長和小伙伴看他的眼神還是充滿憐憫的……

    那也會難受，因為被人嘲笑或可憐了。

    也會很難堪，因為自己跟別人是不一樣的。

    而他卻不想接受別人異樣的目光……

    然而，這還是沈卿當時有爺爺奶奶保護他時的感受。

    ——有人給他開家長會。

    且有疼愛他的老人在，真正知道他孤兒身份的人很少，幾乎鳳毛菱角。

    可是對于那會兒完全沒有人來維護的哆哆來說，得多難受啊。

    沒有人給他開家長會，老師也找不到他的家長，顧鐸倔強地不想承認自己是孤兒，死撐著不想敘述自己的故事，還以為只要他能夠做得很好，好到老師挑不出一點兒毛病，對方就不會再找他的家長了……

    但是誰能想到，那個顧淮耀在老師又一次給他打電話、打座機打到家里，說必需去開家長會以后，竟然雇了個人去。

    甚至他雇的人還不走心，被他們班主任當場揭穿了！

    ……

    沈卿已經不能想象，在那之后哆哆被老師找去談話時的心情了。

    ……哆崽他有什么錯？

    他只是不想別人看他的眼神，是在看一個孤兒啊……

    沈卿當即蹲下來，整理了一下哆哆的衣服，順便把崽崽抱進懷里安慰了一下。

    然而感覺被顧鐸懟了的班主任，見沈卿不僅沒有管教自己孩子不許這么跟老師說話，他甚至還直接當著自己的面去安慰他家孩子！

    ……那這位家長的意思不就是在說，他是認同顧鐸的行為的，他贊同顧鐸說下去，允許他頂撞、當眾指責老師，以及內涵其他的家長？！

    他這是在鼓勵孩子不尊重老師！

    徹底控制不住，班主任當即拍桌子道：“我這輩子就沒見過沒有錯的學生！……顧鐸，你什么意思，你覺得你做的就是好的了？！你……”

    實在找不出顧鐸什么毛病，班主任就說：“你上音樂課美術課的時候偷學法語，上體育課的時候偷學數學……這就是無組織無紀律！也不尊重其他老師！還有你從來不跟其他小朋友們玩在一起，性格孤僻，顧鐸，我告訴你，你別以為你這樣是正常的，你問題大了你！”

    班主任咆哮這些的時候，沈卿忽然捂住了顧鐸的耳朵。

    人類幼崽的皮膚還是嫩嫩的，小耳朵也比大人的小了一圈兒，沈卿的手掌按上去，輕輕松松地就遮住了崽崽兩側的面頰。

    ……

    顧鐸原本還在思考自己錯在哪里。

    但感覺到耳朵邊的溫暖，他驟然抬頭。

    沈卿蹲在地上，視線只放在顧鐸身上，一雙眼睛堅定又神采奕奕。

    他說：“哆崽兒，要不咱們轉學吧?！?/br>
    說完，他直接張開雙臂抱起這崽兒，然后站起身。

    “……”

    雙腳脫離地面，

    顧鐸的小身子驟然一僵。

    還在數落顧鐸的班主任聲音也戛然而止，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鏡：“你說什么？要轉學？”

    注意到其他家長的目光，班主任也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有點過了，但還是死撐著：“走唄，有能耐你們就轉，趁早轉走！可別帶壞了我們班的其他學生！”

    一把抱起顧鐸的沈卿，壓根兒不想再看他。

    但想想還是很氣，雖然顧淮耀目中無人的做法的確很不尊重老師，這位班主任有理由生氣。

    但那也是因為校長沒有跟這位老師溝通好的緣故。

    怎么算他一個做老師的，都不應該把氣撒在孩子頭上。

    從聽哆哆說因為雇人代開家長會，這位老師找不到他真正的家長就把顧鐸訓了一頓后，沈卿就已經生氣了。

    又聽到他后來說顧鐸的那番話……

    沈卿抱著顧鐸直接抬步。

    路過班主任時，他低頭看著這位地中海的中年老師，微微笑了笑，忽然說：“請問顧鐸在音樂課美術課上學法語，有打擾到其他小朋友們嗎？還有他在體育課學數學，有耽誤其他人鍛煉嗎？以及他有在這些課上擾亂課堂、耽誤老師授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