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始皇一起造反 第73節
呂雉慢悠悠站起來,將手中的茶杯放在桌面上,她笑盈盈道:“今年我十九歲,是沛縣沛君,這個職位不會是我的終點,只會是我的起點。” 她要跟著趙不息,做趙不息的國相,她呂雉早晚有一天,會成為管仲、申不害那樣的名相。 呂雉之名,注定會彪炳史冊,流芳百世! 因著傲氣,呂雉微微揚起下巴,眉眼凌厲,氣勢懾人。 呂公看著這個模樣的呂雉,卻忍不住想起趙不息曾告訴過他的話—— “呂氏的富貴,皆系與阿雉一人之身,決定你家命運的,不是你、也不是你的兒子,而是阿雉,這個你要嫁出去換取利益的女兒。” “你既然精通相面之術,難道看不出來呂雉的面相富貴不是因為她的夫君,而是因為她自己嗎?” 趙不息當日的模樣在呂公眼前浮現,呂公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他看著呂雉,心中驟然升起一股讓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的想法。 呂家的富貴,什么才是富貴,王侯將相?難道他的女兒,日后當真能封侯拜相? 大半年的時間是很快的,眨眼之間又到了七月,趙不息該離開了。 懷縣的麥子熟了,趙不息放不下她的雜交小麥,她得回去親眼看著糧食被收割下來放進倉庫里。 造反人才重要,金錢重要,地盤也重要,可這些都沒有糧食重要。這片土地上的人很老實,只要能吃上一口飯就絕不會造反,也很實際,誰能讓他們多吃一口飯,他們就能給誰賣命。 沛縣的一切都已經走上了正軌,呂雉爆發了極強的治理能力,在她的手下,沛縣欣欣向榮,不但是沛縣,就連周遭幾個縣也都隱隱以她為首。 趙不息打算最后再招攬一次蕭何,若是這次蕭何依然不愿意做她的門客,那就……那就過兩年再來招攬。 反正這么大一個人也跑不了,現在蕭何雖說不是趙不息的門客,可趙不息一點沒少使喚他。 論起民生,還得是蕭何最強,呂雉這方面遠遠比不上蕭何,趙不息也比不上蕭何。 那一片工業區的人員招募管理,沛縣的民生政策,都是蕭何一個人干的。 是夜,彎月如鉤,靜靜掛在樹梢之上,黝黑的天幕上綴滿了繁星。 趙不息請蕭何到趙府中一敘。 她很喜歡晚上和大才聊天,趙不息發現,這些有文化有思想的人很容易在晚上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吐露心聲。 在后世,這有個專用名詞叫做深夜emo。 蕭何沒有乘車,而是一個人從家中走到了趙府門前,他佇立在趙府門前,夜風撩起他額前的碎發,他看著面前緊閉的大門,不由抬目緊盯著門上面刻著趙府二字的牌匾,月色還算明亮,隱隱約約能看得見字,蕭何垂在身側的手掌不自覺握緊了。 他胸膛之中的心臟跳得略有些快。 蕭何知道趙不息就要離開了,這幾日趙不息已經逐漸將她手頭的事務交接給呂雉和劉邦了,唯有他,趙不息沒有安排任何事務給他。 這很正常,呂雉和劉邦都是趙不息的門客,可他蕭何不是,趙不息把事情交給她的門客,不交給自己很正常。 同時,蕭何也知道趙不息一直都想要招攬他,從幾年前,趙不息就堅持半年給他寄一封信了,信中的內容,不外乎就是保重身體、談論天下大勢這些士人之間最愛談論的話題。可趙不息總會在信的末尾邀請他前往黑石。 蕭何一直很堅定婉拒趙不息,他有自己的志向,他的志向并不是名與利,咸陽中也有賞識他的長輩邀請他去咸陽,可蕭何不愿意,他只想呆在沛縣治理一方百姓。 今日收到趙不息的邀請,說的雖是上門一敘,可趙不息的目的是什么,蕭何也能猜到。 無非就是想要再招攬他一次。 蕭何心中清楚,可他還是來了。 看著面前熟悉的趙府大門,蕭何踟躕不前,他曾在許多個日日夜夜踏入這個門去尋找趙不息討論事務,從這里到趙不息的書房這條路,蕭何這半年之中走過幾十次,閉著眼睛也能走到。 唯獨這次,蕭何和趙不息都對此次見面的目的心知肚明,也都知道對方也心知肚明,蕭何反而猶豫了。 “你進來還是不進來。” 一道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從前方響起,蕭何抬頭看到了一個半大的少年正靠在門旁抱著胳膊注視他。 蕭何認識這個人,韓信,趙不息的隨身門客,趙不息很重視他。 韓信看到傻站了半天的蕭何終于看到他了,嘖了一聲,將門推的更開。 “主君在等你。”話說完,也不等蕭何回話,韓信自己就邁入門中,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蕭何嘆了一口氣,提起腳邁入了趙府的大門。 一路上并沒有遇到其他人,蕭何沿著記憶中的路線來到了趙不息的書房門前,他咬咬牙,推開書房的門。 燭火通明,趙不息正坐在書桌前,如墨般的頭發披散在身后,左手拿著書,正在垂目讀書。 抬頭看到蕭何之后,趙不息露出了一個早有所料的淡笑,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蕭何坐下。 “您對我為何邀請您來此,應當心中有所猜測吧?” 蕭何剛剛坐穩,趙不息就放下了書,直視著蕭何,笑盈盈的開口道。! 第82章 蕭何笑了笑:“主君與門客,是您一直想要的,可并非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只做一個人的門客,只為一個權貴出謀劃策。“ 興許是橘紅的燭火和靜謐的夜襯托出的氣氛太好,興許是蕭何認為在沛縣招攬流民、體恤老幼的趙不息會能懂他一點。 總之,蕭何還是對趙不息說出了這番他平日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話。 說出了這兩句話的蕭何自己都愣了愣,片刻之后才長長輕嘆一口氣,似乎是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在這場試探的一開始就將自己深埋心底的東西就這么暴露在了趙不息面前。 趙不息注意到現在的蕭何整個人都比方才剛進來的時候放松了很多。 剛進門坐在椅子上的蕭何背挺得很直,雙手交叉放在腿上,嘴唇抿的很緊,視線總是一動不動盯著她。這是一種很有防備性的下意識表現。 可現在的蕭何在意識到自己將心底的話說出來了以后,他雖然有些無奈,可整個人是微微舒展的,方才還無意識地舉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這是一種信任且放松的表現, 看來今晚能順利和蕭何進行一場深入且愉快的“沛中對”了呢。 有劉邦韓信漢中對,論敗項羽、定天下;有劉備諸葛亮隆中對,為蜀漢謀劃前景,確定三分天下。 而今夜的沛縣,也將有趙不息蕭何沛中對。 趙不息微微一笑,挑眉:“您的志向是做天下人的門客,為天下人出謀劃策奪取利益?” 雖是問句,可趙不息的口氣卻不是疑問,而是篤定。 蕭何笑了笑,沒有反駁,只是溫聲道:“蕭何自認為沒有那等能力,只愿守一隅之地太平而已。” 燈火下,蕭何發絲被整整齊齊束在冠中,一雙烏眸中滿是堅定,臉上表情十分平靜。 趙不息一時間竟看得恍然出神,她感慨:“您有這樣的志向,是天下人之幸啊。” “蕭何本事低微,不敢妄稱為天下人之幸。”蕭何搖了搖頭,“有您這樣的賢人,才是天下人之幸。” 討論天下大勢的人太多了,隨便一個學習諸子百家學問的人都能侃侃而談議論幾句,蕭何年少在外求學時,遇到的紙上談兵的人數不勝數。 包括哪些儒家弟子,口口聲聲要“仁”,可實際上他們學習儒家學問的目的也只是出仕為官,揚名天下罷了。 蕭何本以為趙不息也是如戰國四君子那樣追求賢德名聲的“賢人”,所以蕭何一直對趙不息的招攬避之不及。 可趙不息來到了沛縣之后,開辦工廠,開墾荒地,為流民提供糊口的活計,關愛鰥寡孤獨……蕭何是羞愧的,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趙不息,真的是在做讓黔首們能吃上一口飯的事情啊。反倒是他蕭何,空長十數年年紀,卻并未給沛縣百姓做過什么。 聽到蕭何的夸贊,趙不息得意一笑,可不,有她當然是天下人的幸運啦。 趙不息拎起茶壺給蕭何倒了一杯溫熱的白水,又問:“我聽聞御史大夫對您十分欣賞,曾多次征召您入咸陽為官,您多次拒絕,這是為什么呢?” 蕭何輕嘆一聲:“我并不認同秦朝的律法,秦朝又以法家治國,咸陽為官雖好,可并非我愿,我去那,也只是空空蹉跎罷了,倒不如在沛縣為一小吏,還能做些實事。”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珠打在松葉上,簌簌作響。 “秦法太嚴苛了。”蕭何搖頭嘆息,“稍有錯誤,便會讓黔首傾家蕩產、身體殘疾、家破人亡。且稅賦太重了,黔首辛苦耕種一年,可種出的糧食卻要被征收一半之多,剩下的一點微薄糧食勉強只能糊口,若是遇到荒年,連糊口也不夠。而且秦律條目繁多,黔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事就會違反秦律。” 秦律是很完善的,可對于量刑輕重,法家崇尚“重刑罰”,認為刑罰要重才能讓黔首下次不敢再犯。 可一次的刑罰已經足夠黔首傾家蕩產了啊。 秦律規定見義不勇為者罰一甲,可大部分黔首家中都拿不出一甲,窮苦的黔首甚至要賣兒典女活命,這樣的人家哪里能有一甲以供罰沒呢,可若是交不上罰款就要被罰去勞役,去修長城、修水渠,生死難料。 在這一點上,趙不息也很贊同蕭何:“秦律太繁冗了,黔首大多連字也不識,他們哪能分得清自己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呢?” “對黔首來說,越簡潔越好,無論是律法還是稅賦,繁冗了能讓有心之人鉆空子的地方就會多。黔首們不知道為何他們犯了罪就要被罰沒家產、就要被拉去徭役,而權貴們就不用。黔首們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辛苦勞役,得來的糧食卻要交完這個稅再交那個稅,他們根本不懂這些稅為什么要收取,這些稅是用來做什么。” 趙不息心道,陳勝吳廣不就是這么造反起事的嗎,說“失期當斬”,可實則若只是因為天氣原因而非自己的原因晚去,只需要寫個檢討書就行,頂多罰錢,不至于斬首,可大部分黔首都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個條例,他們真認為晚去了就要被斬首,反正都是死,干脆就舉兵反他娘的暴秦了。 這些黔首會認同“失期當斬”,不就是一則是絕大部分黔首根本不知道秦律內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會因遲到被斬首,二則是秦律的確一向苛刻,黔首在不知道律法的情況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不過也不能排除秦二世上位以后把秦律修改的更加苛刻,真的要失期斬首。 “關于衣服鞋子穿什么花紋這種律法根本就是多余。”趙不息吐槽,“還有人家偷個葉子就要罰的人家傾家蕩產,這也很不合理。” 太過繁雜嚴苛的條例只會束縛市場活力,放在人身上也一樣,規定人只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這樣短期內或許可以計劃·經濟,可長期來看只會束縛人的活力,可惜秦始皇沒學過經濟學,不懂這個道理。 “若是我日后制定法律,只要讓黔首知道四條律法就行了,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偷盜者罰、自衛者無罪。” 趙不息在約法三章上又加了一條她認為對的律法。 蕭何聽到趙不息的話之后眼睛一亮,急切的問道:“那您認為稅賦應當如何收取呢?” 趙不息咧嘴一笑,她就知道蕭何肯定會問這個。 在歷史上,漢朝初定,蕭何可是不遺余力地勸說劉邦減少稅賦,漢朝前期的稅賦極少,蕭何為了推行“十五稅一”,輕徭薄賦而奮斗了一生。 “對于普通黔首來說,稅賦最大的壓迫有三點,一是稅重,如今的稅賦已經到三稅一了,普通黔首交上去三分之一的糧食剩下的糧食并不足以飽腹。二是稅收繁雜,口稅、糧食稅、芻稿稅、戶稅等五花八門,還時不時會有一些其他雜七雜八的稅賦。三是不均,權貴繳納的稅賦甚至比黔首繳納的稅賦更低,富者越富、貧者越貧,這是十分不合理的。” 趙不息伸出三根手指,又緩緩將其中兩根放下,只留一根食指。 “可我認為,稅賦固然重要,可要切實讓黔首能根本性的吃飽肚子,最應該做的應該是提高生產力。” “提高生產力?”蕭何身體微微前傾,目不轉睛的盯著趙不息。 這是一個新名詞,蕭何自認為自己也算是熟讀詩書,可他確認在百家典籍之內都沒看到過這個名詞。 趙不息通俗解釋:“生產力就是指一個勞動力利用工具創造的價值。種地的農民在田地中耕種生產糧食,做工的工人在城墻上壘砌磚石生產城墻,官吏在官衙之中處理政務生產秩序,這些就是生產力。” 蕭何恍然大悟,他很快就將趙不息所說的生產力和他的所見所聞結合了起來。 “所以墨家制造更先進的工具,農家研究能種出更多糧食的技巧,這些都屬于提高生產力。秦國修建鄭國渠,讓關中土地得到灌溉,提高了糧產,這也是提高生產力。” 趙不息一句話打通了蕭何的思路,他陷入了沉思中,趙不息也不著急打斷蕭何,任由蕭何沉思。 是啊,在關中地區,秦朝的稅賦也是三稅一,可因為關中有鄭國渠,又能最先得到秦少府推廣的先進農具和工具,所以關中地區的秦國人雖說也要繳納許多稅賦,可剩下的糧食還是能夠養活一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