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始皇一起造反 第29節
一束皎潔的月光打在書頁上,這一頁儼然是一片空白! 陳長撫摸著胡須,“你只可學一半的《呂氏春秋》,往后不可再學他。我知你有鴻鵠之志,可這鴻鵠若是飛過了界,便會為龍所食。虎豹之駒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氣,昔日呂不韋以為陛下年幼需要依仗他,卻忘記了,虎豹之駒終究會長大啊。” “平受教了。”陳平肅然起身,對著陳長拱手拜下。 陳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這個猶子,天資比他還要高出數倍,假以時日必定能聞名天下,到時,他也算對得起因饑荒而將所有糧食留給他和父母,自己孤身遠走他鄉的兄長了。 待陳平離開后,陳長嘆息一聲,掏出懷中的《道德經》珍惜地摸了摸。 他思來想去,自己整日被趙不息安排著做完這個做那個,就是因為他看的儒家法家和雜家的書太多了,那三家都是治世經用的學說,趙不息就是拿這個當做借口非說自己有能做縣令的本事。 為了日后不再被趙不息架著再干其他活,他也是時候該放下那三家的學問,專心學道家了。 他都學黃老了,趙不息總不能再找理由說黃老也能治理地方了吧! 第二日,趙不息來送陳長赴任,她樂呵呵拉著陳長的手。 “陳公啊,我忽然想起來您現在還兼任著黑石學堂的校長,您這一去……” 陳長緩緩將手從趙不息手中抽出來,冷漠道:“老夫公務纏身,事務繁忙,實在來不及顧及一個小學堂。” “唉,我又能到哪里去找一位如您這般涉獵廣泛,精通數家學問的大才呢。”趙不息仰天哀嘆。 陳長得意地挑眉,語氣十分愉悅道:“老夫還沒來得及告訴黑石子呢,老夫痛定思痛,覺得涉獵百家不如專注一家,故而已經決定除農家外就只修習道家學問。” “唉,可惜道家非治世經用的學問,日后老夫怕是幫不上黑石子什么了。”陳長眉飛色舞,嘴里說著惋惜可臉上一點可惜的情緒都沒有,反而滿是得意。 趙不息卻沒有如陳長想象的一樣失落,反而更加興奮了。 “學黃老好啊,休養生息正是需要道家的學問,陳公可真是心思敏銳啊,現在天下初定,懷縣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黃老之學可太適合了!”趙不息豎起大拇指夸贊。 她不夸不要緊,她這么一夸,陳長反而不安起來,陳長下意識摸摸藏在胸口的《道德經》,忽然覺得本來讓他覺得安穩的老子莊子現在仿佛又沒那么讓他安心了…… 道家能有什么用啊?陳長想破了腦袋也沒想起來往前數百年有哪個國家用道家學說治理國家的。 “對了。”趙不息沒有察覺到陳長忐忑的心思,她忽然抬起頭道,“過兩日我想要上門拜訪范增先生,你知道范增先生喜歡什么嗎?” 范增喜歡什么啊……陳長想起那位只見過幾次算不上太熟的長者,沉默了。 據他觀察,那個范增就不是個安分分子,他還在楚國的時候,那時候秦國還沒有開始統一天下,因為秦楚世代聯姻的緣故秦楚之間關系還算不錯。可那時候范增就到處宣揚滅楚者秦也,希望楚王能重用他對抗秦國。當然沒有人會相信他的話,也沒有王公貴族正眼看他。后來氣得這個范增直接回老家種地去了,還揚言自己絕對不會效忠楚王,甚至曾經還勸楚國的大將項梁將軍殺掉楚王自己上位,要不是那時候秦國攻打楚國楚王沒時間和他計較,那老頭早就被楚王弄死了。 陳長斟酌了一下,委婉道:“此人不一定會為您所用,范增此人性格暴烈,口無遮攔,而且性格十分……叛逆。” 陳長想說范增此人一身反骨,想了想還是換了個委婉的詞。就是不知道范增現在是不是還想著造反了,應該不會吧,始皇帝身強力壯,威壓四海,范增年老力弱,半只腳都要邁進棺材了,要不是覺得范增現在年紀大的應該沒有造反的心思了,陳長也不敢把這種滿腦子叛逆的人舉薦給趙不息。 趙不息當然知道范增脾氣不好了,那可是面對巔峰時期的楚霸王都敢把他賞賜的玉斗往地上一扔,拔劍撞而破之,對著項羽破口大罵“豎子不足與謀!”的狠人。 “無礙,我脾氣好,范增先生既然是大才,那說兩句不好聽的我也不會生氣的。”趙不息笑道。 陳長想起自己剛來黑石的時候以為趙不息故意糟蹋田地罵了她豎子,然后就被威脅活埋的情景。 固然他后來相處之后知道那時候趙不息估計就是被他氣急了口頭威脅,但是趙不息還是讓他忍不住想起秦的那群狠人……對趙不息脾氣好這事,陳長抱有深深的懷疑。 陳長誠懇的看著趙不息,提出了他對趙不息的第一個要求:“黑石子去拜訪范增的時候可萬萬不要提起老夫啊,您就說是您自己聽說了他的名聲主動前去拜訪,千萬別說是我把他舉薦給您的。” 趙不息一頭霧水的答應了下來,陳長這才松了口氣,坐上了馬車往懷縣赴任。 路上,陳長百無聊賴地掀開車簾欣賞著沿途的風景,卻忽然在追隨自己的弟子中看到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咦。”身形看著是個女子,可陳長確定自己不曾收過這么一個女弟子,于是讓身側隨侍的弟子將此人喊了過來。 “陳公。”此人聲音熟悉,生著一張清秀漂亮的臉,猶如荷花面。 陳長這才認出是誰。 “如?你怎么會在這里。”正是那晚騎馬來給趙不息報信的姬妾。 如有些羞澀,攥著馬繩的十指都勒的發紅。 “黑石子說我可以跟著您學農,我就自作主張跟著您來了。還請您不要趕我回去,我不會打擾您的。” 陳長仔細的打量著如,如是個頗為漂亮的女子,要不然也不會被那個姓樓的看上納作姬妾。 “你識字?” “我識一些字,基本上能看懂樂詞……”如輕聲道,這還是樓縣令要聽她唱歌派人教她識字的。 陳長沉默片刻,忽然開口:“為何想學農?你既然識字,那應該也知道農家比其他諸子百家都要辛苦。” 如露出一個清淺的笑。 “我是和父母逃荒來到黑石的,父母走到這里就撐不住了,黑石子派人幫我安葬了他們。那時候黑石子還送了我一袋麥,讓我留著開一塊地種麥。” “可我太餓了,沒忍住就將那袋麥吃了,后來我就去做了樓縣令的姬妾……我連用金銀報答黑石子都不敢,我怕她知道我沒靠自己活著而是賣身給壞事做盡的樓縣令。后來的事您也知道了。” 如輕輕笑了笑。 “我還是想把當年那袋麥種到地里,看它們生根發芽。我想把懷縣種滿麥子,再往更遠的地方種,一直種到齊地,我是出生在齊國的齊人……”! 第40章 第二日,趙不息就收拾好了禮物,乘坐著馬車,帶著溪和陳平去拜見范增了。 范增就居住在懷縣縣城的一個小院中,據趙不息手下的人稟告,他這幾日正在到處打聽神醫的消息。 這個小院是趙不息特意給范增安排的。在趙不息為懷縣黔首出頭告倒了樓先縣令,又在黑石以工代賑善待受災的黔首之后,毫不客氣的說,整個懷縣都對趙不息萬分敬仰,懷縣內的風吹草動,沒有能瞞過趙不息的。 趙不息第一眼看到范增就覺得他是法家的,范增今年已經五十八歲了,在這個平均年齡四十幾的時候,他已經算是高壽了,可他并不如一般老人一樣有遲暮之氣,反而目光銳利,身形雖然削瘦,但是腰桿十分挺拔,胡子花白稀疏但是打理得十分整齊,不茍言笑,給人第一感覺就是嚴肅。 在打開門看到趙不息的時候,范增疑惑地挑眉,似乎是沒想到在距離楚地千里之外的趙地還有人會來拜訪自己。 “聽聞范先生大才,不息特來拜訪。”趙不息遞上了手中的雉。 按照禮節,士與士第一次上門拜見應當帶著“摯”上門,趙不息為此還特意抓了只肥美的野雞。 范增仔細打量著面前的稚子,身高雖已過六尺,可面容稚嫩,依然看得出是個小孩,五官精致,滿是天真爛漫。 “你就是黑石子吧,為何來拜見老夫?”范增一邊說著,一邊側身將院門讓開,讓趙不息幾人進來。 不過從他對自己的稱呼是“你”而不是敬稱上,趙不息感覺到了范增其實并沒有把自己看在眼里。 這時候往往用敬稱來稱呼比自己地位高和同自己等同地位的人,而“你”這個稱呼往往用于熟悉的朋友之間或是長輩對晚輩、上者對下人之間,尤其她還從范增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不屑。 在趙不息思考范增對自己是什么想法的時候,范增也在思考這位黑石子來見自己有何目的。 他來懷縣不過三日,就已經從別人口中聽到無數次“黑石子”了,賣餅的女子、送菜的男子、左鄰右舍的鄰人……都在稱贊著這位黑石子是多么的賢德。 但是范增對這種賢德之人并不感冒,這位黑石子讓他想起了舊日楚國的春申君,昔日就是這個春申君大力促使了楚國與秦國互結盟約,讓楚國上下安心于暴秦的盟約保證下,蒙蔽雙眼認為秦國不會對楚國動手。而且那位春申君也是好養士,聲名在外,養的門客個個都是逞強好斗、奢侈浮華之輩。 有春申君在前,范增自然對黑石子這個和春申君一樣聲名在外的“賢人”沒什么好感了。 趙不息還想和范增套一套近乎,可惜范增看起來并不吃這一套,無論趙不息說什么他都冷著一張臉對趙不息視而不見。 這人,難怪明明有才華還蹉跎年華到了五十八了都半只腳邁進棺材了都沒人愿意重用他呢。哪個貴族愿意天天對著這么一副驢脾氣熱臉貼冷屁股啊,天底下有才華的人又不止你一個,人家干嘛不去找那些說話好聽的人重用他們呢,趙不息暗自腹誹。 范增的行為已經不只是冷淡,而是算得上無禮了。人家帶著野雞禮數周全的來拜見你,你對人家愛答不理的,這脾氣啊,真是……無話可說。 趙不息嘗試從多個方面切入話題,可惜她一向無往不利的說話技巧在面對板著臉一個字也不多說的范增時毫無用處,從天下大勢到黔首安寧,從衣食住行到寶劍名馬,范增都表現的毫無興趣。 趙不息最后只能選擇硬著頭皮上了:“不知范增先生在何處高就?” 范增頓時說不話來,臉色漲得通紅。他在哪里高就?先前楚國未亡時他到處奔波謀官,結果被貴族直接趕出了郢都,而后他又想找一個能推翻楚王和那些有眼無珠貴族的勢力,可惜項燕將軍對那個昏庸的楚王忠心耿耿,抗秦失敗自殺,而后秦統一了天下,范增年紀太大無人用他,加上范增總有一顆反抗暴秦的心,更是無人敢用他。所以,直到現在范增都還是一屆白身。 “若是先生現在還沒有在別處高就,不知先生可愿留在懷縣輔佐縣令治理一方?”趙不息看出了范增的窘切,主動岔開話題,邀請范增加入她的團伙……呸,是加入她的團隊。 范增嗤笑了一聲,聲音不算大可在場幾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跟在趙不息身后的溪眼神兇狠,憤怒地就要抽劍,主辱臣死,她不能接受任何人輕視她的主君。 趙不息按住了溪欲要拔劍的手,她并沒有生氣,起碼臉上沒有生氣,笑呵呵說道:“時間也不早了,我也該告辭了,有什么事情下次再說吧。” 顯然,范增對趙不息的識趣還是很滿意的,他緩和了緊繃的臉色,起身送趙不息三人出門。 臨走的時候,趙不息忽然叫住了范增,“先生若是想要求醫,可以到黑石來,現在有一位醫家的長者就定居在黑石。” 范增的臉色大變,他認為趙不息這是在威脅他想要治好病必須聽從她的吩咐,“爾等認為老夫會因為爾等的威脅就妥協嗎?老夫話撂在這里,老夫就算是死于毒瘡,也絕對不會受人脅迫!” 這下就連脾氣一向很好的陳平也顰起了眉峰,不悅的看向范增。 嘿,你說巧不巧,最后你還真是死于毒瘡的。趙不息本來也有點生氣,可聽到范增的賭誓之后又哭笑不得起來。 趙不息聳聳肩,搖了搖頭:“艾公從不拒絕找上門求醫的人,并不會因為我的原因而拒絕您,您可以懷疑我的誠心。但千萬不要懷疑一位醫者的仁心。” 話罷,也不等范增回復,就徑直帶著溪和陳平登上馬車,往黑石方向折返了。 “主君,請您允許我去殺了此人。” 溪跪坐在趙不息的面前,臉上滿是慍怒。 對溪來說,趙不息是她的主君,是她的恩人,是她的信仰,她決不允許任何人輕視趙不息。而今天范增的行為,已經觸碰到了溪那條名為“趙不息”的底線。 陳平也憤憤不平低聲罵,“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他罵的就比較有文化了,意思是說老鼠還有皮,人卻沒有禮儀,沒有禮儀怎么不去死呢。 趙不息倒是很平靜,劉備請諸葛亮都請了三回呢,她現在的名聲雖然和那時候的劉備差不多,但是范增可比諸葛亮傲氣了不止一倍。 這次沒請到下次再來就是了,她趙不息是很講道理的人。 一行人沒有回黑石而是直接來到了縣衙,現在的縣令是陳長,他也的確如他先前所說的一樣貫徹了黃老道家學說,到任后并沒有對政策做什么大刀闊斧的改革。 只是提拔了一些官吏,然后告訴他們要嚴打治安,除此之外其他不太過分的事情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順其自然。 像是誰穿的鞋子花紋錯了這類事就當看不見,不用專門將人抓起來論罪。 貫徹了這樣的治理理念之后,陳長驚喜的發現自己現在雖然治理的是一個縣,但是卻比先前治理一個小小的學堂都要輕松。 趙不息找到陳長的時候他正在地里刨土,陳長接納了趙不息的建議向上申請以工代賑在懷縣多挖幾條溝渠便于來年灌溉,可這挖在哪里還是需要他和墨家弟子商量畫工程圖的。 哪里耕地多,哪里缺水,哪里的土質便于挖掘……比起治理一方,陳長還是更喜歡蹲在地里和泥土、莊稼呆在一起。 聽到陳平帶著點怨氣訴說今日趙不息去請范增,范增如何沒有禮數之后,陳長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的第一句話就是—— “你們沒把老夫供出來吧?” 趙不息鄙夷的看著毫無義氣可言的陳長,“沒有,我和范增說我是聽說了他的名聲才上門拜訪的,一個字都沒提起陳公。” 陳長rou眼可見的松了口氣,擦了擦汗,“沒說出我來就好……” “那個范增如此無禮,若是下次主君拜訪他,他還是如此態度,那我也必要和其爭吵。”陳平憤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