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始皇一起造反 第8節(jié)
田地中的麥花已經(jīng)開了,麥花是黃綠色的小花,一穗中有許多朵,微風拂過,就在這瞬間,花粉落在花蕊上,麥粒開始孕育。 種著用于實驗的雜交小麥的院墻足足有數(shù)丈高,將風和風攜帶的花粉擋在院墻之外,其中兩個院子墻角外側(cè)下還生著一堆堆的柴火。據(jù)趙不息所說,這樣可以提高墻壁的溫度間接提高墻內(nèi)空氣的溫度然后花粉就會失活,能夠提高雜交的成功率。 黑石的農(nóng)夫聽不懂這些話,嬴政倒是大概能連推測帶猜測猜出大概,一朵花里面分雌雄,要想讓兩株強壯的麥雜交那就需要將其中一株里面的雄花給殺死,然后用另一株強壯的雄花和這株強壯的雌花結(jié)合,生下比這兩株強壯的麥更強壯的子代麥。 當嬴政向趙不息復述他推測出來的這番話的時候,趙不息望著嬴政的眼神十分復雜,還很真誠的稱贊嬴政生來就是種地的好手。 對此,嬴政哭笑不得。夸他生來就是做帝王的雄主的人不少,滿朝廷都是,就連六國的手下敗將也都承認他的本事,但是夸他生來就是種地的好手的人……趙不息還是破天荒的第一個。 兩人并肩走在田間小道上,趙不息嘰嘰喳喳的試圖勸嬴政和她一起改良小麥,走到半途的時候,一直沉默的嬴政忽然開口道: “我明日就要離開黑石回去咸陽了。” 趙不息嘰喳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抬頭茫然無措的看著嬴政。 嬴政也是第一次從趙不息臉上看到如此茫然的表情,不由輕笑一聲,“舍不得我走?” “當然舍不得!”趙不息痛快承認。 這下愣住的反而是嬴政了,這時的人講究禮法,說話含蓄,尤其是讀書的人,說起話來更是一個比一個引經(jīng)據(jù)典晦澀難懂。 從來沒遇到過這么直白說話的嬴政下意識側(cè)了側(cè)頭,本來已經(jīng)準備好的等趙不息否認之后就拿出來好好笑話她一番的滿腹話語也憋在了肚子里。 這小孩,說話怎么這么直白呢。 趙不息抬頭望著嬴政:“因為在黑石別人都聽不懂我說的話,他們都稱我黑石子知道我很厲害,但是他們只知道我能教他們種出更多的糧食能帶著他們抵御盜匪、幫他們調(diào)解事務主持公道??墒撬麄儾恢酪矝]辦法理解我為什么能種出更多的糧食、造出更厲害的武器……可趙公是很厲害的大才,能理解我做出這些成就的原因還能和我討論天下大事?!?/br> “自己很重要的朋友即將遠行,我當然會很舍不得啦。”趙不息輕聲嘟囔,“不過我也知道你還需要做生意,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我又不能攔著你?!?/br> 這小孩,說話真的太直白了。 嬴政心頭一顫,下意識避開趙不息清澈的雙眸,藏在鬢發(fā)中的耳尖卻悄無聲息的染上一絲熏紅。 “我以后還會再來黑石看你?!辟砬榭此破届o,聲音卻有些微不可查的僵硬,他很不擅長面對這樣直白的感情表達。 嬴政很擅長步步為營、勾心斗角的政治斗爭,也很擅長智謀交鋒、縱橫捭闔的策略爭鋒,這些是他自趙國作質(zhì)子忍辱負重時就擅長的。 可趙不息……這樣毫不避諱表達自己感情的小孩到底像誰呢? 仗著身高“優(yōu)勢”,在嬴政看不見的視角,目前身高只到嬴政腰間的趙不息臉上轉(zhuǎn)瞬即逝的劃過一抹狡黠的笑。 最后小姑娘抬起頭露出一雙亮晶晶的飽含期盼眼睛,趙不息輕輕拉住嬴政的衣袖:“君子言而有信,趙公日后要記得還有我這樣一個朋友在黑石等待您呢?!?/br> 這可是她相面相到的造反的中流砥柱,哪能就讓他這么容易就跑了。 縱觀歷史上造反成功的帝王,他們身邊第一個跟隨他們的人必然是和他們最一心的人,相識于微末之間,縱橫于亂世之中。 這不正是她和趙樸拿到的劇本嗎? 放有連弩的地方是靠近墻塢的一個院子,里面除了連弩之外還有些其他東西,院子中還放著一乘戰(zhàn)車,戰(zhàn)車周圍散落著零零散散的部件。 嬴政認出那是現(xiàn)在秦所用的最先進的戰(zhàn)車樣式,他心下一動,難道還有好東西他沒有見過? “不息是在改良戰(zhàn)車嗎?”嬴政仿佛只是順口提起一句。 “啊,我是想試一下來著,不過失敗了?!壁w不息臉上完全沒有沮喪。 嬴政也不再說什么,做事總是有成功就有失敗,而且往往是失敗要比成功要多得多。 只有趙不息一人改良,能做出連弩來已經(jīng)是不可思議了,哪能又期望更多呢? 趙不息看了那家被她拆的零零散散的戰(zhàn)車一眼,心里想的卻不是自己的失敗,而是在感慨怪不得只有在秦漢之前才會出現(xiàn)“車萬乘”這類形容詞,到了后來的史書上都不再提戰(zhàn)車這東西了。 主要是這個戰(zhàn)車,真的不如騎兵好用,造價高、使用條件復雜、御者培育困難,還只能在平原地區(qū)使用,兩個大車輪一到有點草石障礙的地方就走不動路。 有騎兵這種先進兵種了,戰(zhàn)車這種落后技術就應該被淘汰了,再花時間在這上面,豈不是事倍功半,浪費精力。 趙不息讓人把連弩推到一旁的演示場,給嬴政演示連弩。 連弩臂長八尺有余,比尋常人的身高還要高上許多,底下有基座,需兩人共同用力向后拉弩弦,弩槽中放有十支長箭,都是用硬木為身青銅做頭。 演示之人按下扳機,一只長箭就帶著破空聲眨眼間射穿了三百步外的靶子,一連按了十次扳機,共射出十支長箭。 蒙毅在一旁看著呼吸都急促了許多看著連弩的眼神比看自己妻子的眼神更加熾熱,若不是顧及旁邊還有人恐怕會直接沖上去抱著連弩不撒手。 一次性射出十支箭,這得省多少時間啊,想想在戰(zhàn)場上城墻上架滿了連弩,只需他一聲令下,長箭如雨般擊向匈奴人…… 趙不息從懷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設計圖紙,珍惜地摸了又摸才不舍得交到嬴政手中。 “趙公莫要辜負這件寶物,能多換些東西就多換些東西……” 嬴政鄭重地點頭,且不說他對趙不息十分欣賞,單直說這連弩的價值也不下萬金。秦,自商君變法后一直奉行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他不會虧待趙不息。 趙不息笑彎了眼,這種過時的連弩正愁淘汰了太浪費呢,冤大頭就主動上門了。 前幾年她窮的別說鐵了連銅都用不起,只能放著彈簧和齒輪不用,用硬木做弩,做出來的連弩不但體積大移動不方便,而且力道也不夠,用來放在城墻上防守還有點用,但是用這個去造反效率就太低了。 正好把淘汰的連弩賣給秦朝的軍方,然后再用換來的種子和馬匹積蓄財力物力造反!! 第11章 歸去 天色漸黑,黑石的黔首三五成群哼著不成曲的小調(diào)背著農(nóng)具往家里走。 嬴政揣著連□□和趙不息走在小道上,為了不撞見太多人,趙不息特意挑了一條偏僻的小道。 沒辦法,誰讓她黑石子趙不息在黑石就是這么受人尊敬呢,一路上誰見了她都主動過來和她打招呼。 趙不息得意地炫耀著,嬴政在一側(cè)給了她一個白眼。 嬴政一下午心里都在想著一件事,這件事他不知道該不該提出來。 他想知道趙不息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自從第一次見到趙不息開始,嬴政就覺得趙不息出奇的面善,但是他又確認自己沒有見過趙不息。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曾見過趙不息的長輩,可是,趙不息的長輩是誰呢? 他們肯定是不在人世了,要不然黑石也不會是趙不息這么一個稚子做主,這樣年紀的小孩,若是父母還在人世,正應該是承歡膝下的時候,趙不息小小年紀就要領導黑石,不像是還有父母的樣子。 若是趙不息的父母不在人世,那他們是怎么去世的呢?疾病、饑荒……還是在秦趙斗爭中被牽扯身亡的呢? 蒙毅已經(jīng)打聽過了,趙不息的母親是幾年前去世的,可是她的父親,卻沒有人知道是誰。 要是趙不息的父親是被秦軍所殺或者更干脆點,是趙國邯鄲的貴族,被自己下令活埋了……那趙不息和自己之間,豈不是有血海深仇? 嬴政的心思百轉(zhuǎn)千回,面上的表情卻看不出一絲變化,甚至還能分心和趙不息聊天。 只是隨著離開的時間越來越近,嬴政心頭的困惑越來越重。 算了,等回到咸陽以后派人去查吧。 “趙公,你有什么不好開口的問題想要問我嗎?”趙不息忽然話題一轉(zhuǎn),從連弩的技巧轉(zhuǎn)到這一句上來。 趙不息早就看出來了,趙樸總是心不在焉,還時不時仗著身高優(yōu)勢偷看她兩眼,本來趙不息覺得趙樸忍不了多久就會問。 結(jié)果一直等到現(xiàn)在,這都能看到她家了,再不問,下次見面少說得三個月后,這人,也太別扭了吧,話到嘴邊都說不出來。 還是得本黑石子來主動。 不是吧,這你也能看出來?嬴政詫異挑了下眉角。 趙不息抱起雙臂,學著嬴政剛才的模樣也挑了挑眉毛。 我當然能看出來啦,我可是賢人黑石子。 行吧。 嬴政甚至讀懂了趙不息的表情。 “你的父母……”嬴政一向很果斷,可是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如平時一樣果斷。 他問了,得到的答案會是什么呢?趙不息很可能是原趙國的貴族之后,她那素未蒙面的父親,說不準正是慘死于秦卒刃下。 趙不息倒是不覺得有什么,除了她的母親是趙國亡國公主這點不能說,其他沒什么好瞞的,反正整個黑石除了她之外,其他見過她娘也都只以為十年前來到這里生下孩子的女人是個普通寡婦,至于她爹…… “我娘的事你也能從旁人口中知道,我就不細說了?!壁w不息頓了頓,“至于我爹嘛?!?/br> 嬴政的心悄悄往上提了一些。 “我爹,死的可慘了,他是得了癡呆癥,然后整日傻笑,最后一屁股掉進泥坑里淹死的?!壁w不息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 她根本不知道她爹是誰,小時候她娘還在的時候趙不息倒是問過,但是她娘不肯說,總是說趙不息是她一個人生的,后來被問急了就說她是從山上撿來的。 純純糊弄小孩。 不過趙不息推測那個男人應該是個渣男,自己娘被騙身騙心,受了情傷后才帶球(也就是她趙不息)跑到黑石這個偏僻村子來生活。 趙不息是有依據(jù)的,偶爾她問她娘自己父親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的時候,她娘雖然搪塞她的時候多,但是偶爾也會說一點真話,她娘那時候百感交雜眼神復雜的看著她,告訴她,你的父親是無人能比的英雄。 看看,多厚的戀愛腦濾鏡,連“無人能比”這種詞也敢往上套。 還有一次,趙不息問她娘那個男人是不是拋妻棄子了,她娘嘆息著說從來沒有人把她當做那個男人的妻子。 當然,更重要的是,趙不息曾經(jīng)撞見過很多次她娘望著遠處哭泣。 趙不息問“是因為那個男人嗎?”,她娘沒否認。 由以上幾點,趙不息推斷出了她那個從來沒出現(xiàn)過的爹——呸,勾引她娘的小白臉,估計一開始是看上她娘趙國公主的身份,后來見著趙國亡了就拋棄了她娘。 正好算起來她娘懷著她的時間就是趙國亡國的日子,更加佐證了那個渣男怕被連累拋妻棄子的事實! 嬴政:“?” 嬴政認真觀察趙不息的表情,試圖找出她糊弄自己的證據(jù)。 可惜,趙不息臉上的悲憤不是假的,所以嬴政只能暫且相信了“傻子摔進泥坑淹死”這個無論怎么聽都很荒謬的說法。 其實也不是沒有先例。晉景公還是一代雄主,他還是掉進糞坑淹死的呢。 嬴政熟讀史書,很快就找到了比趙不息說的死法更荒謬的史實,只是心頭還有一層壓不下去說不出的怪異感。 “唉,那邊那棵槐樹下的墳包,就是我父母的?!壁w不息踮起腳,指著遠處地平線外只露出半個樹冠的槐樹。 嬴政顰起了眉毛,嘴角無意識拉緊成一條直線。 那種說不出的古怪感,更濃厚了。 “阿嚏!阿嚏!”嬴政忽然打了兩個噴嚏。 趙不息笑著打趣道:“怕不是有人在背后議論您呢,我曾聽老人說,一個阿嚏是有人想你,兩個阿嚏是有人罵你,說不準是有人背后在罵趙公啊。” 話題又扯到了另一個方向。 嬴政邁入自己的院子前遙遙又看了遠處那棵在夜色中朦朧成一團黑霧的槐樹樹冠,眉頭緊皺又松開,松開又緊皺,顯示出其主人并不平靜的內(nèi)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