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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色 第17節

    即便人先離開,去旁處說話了,喻姝仍是在默默琢磨。

    ......“早說五弟妹是被事纏住......”

    ......“就知曉是一心待我......”

    難道沒有澧蘭口稱托給她的事,汀蘭就會不理解她的拒絕么?

    喻姝腦袋發脹,深深呼出一口氣。

    今夜在肅王府用過晚膳,生辰宴也散了。臨走時,天上下起濛濛小雨。

    一眾賓客女眷撐著紙傘,在王府檐下等自家馬車。王府前面的地未經修整,一下起雨便滿是泥濘。等一輛輛馬車把人接走,還須好一會兒。

    喻姝也同女眷們一塊,在檐下避雨等車。采兒撐著傘,她則手提燈籠。遠遠望去,王府門前的燈籠成排成片,猶如瞳瞳紅日。滿門綾羅華賓,花枝纏繞,好不熱鬧。

    “六殿下!”

    “哎,六殿下,您慢些,老奴跟不上了......”

    喻姝聽到動靜回頭,正見六皇子蹦蹦跳跳跑來。一會兒后,照料他的嬤嬤也趕來,手里提著食盒。

    六皇子是肅王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二人年歲相差卻十分大。肅王今年三十,而六皇子卻年僅六歲。

    畢竟是肅王的胞弟,秦氏待他也格外親熱。見他今日特愛嘗那道“芙蓉什錦湯”,生怕回宮后夜里餓著,特特又把余下的裝食盒里。

    汀蘭摸了摸六皇子的腦袋,在旁笑說:“小心別摔著,跑這么快,你讓嬤嬤怎么跟?”

    “知曉了、知曉了!”

    六皇子搖頭晃腦,一邊應,一邊拿兩只小眼睛往喻姝身上瞟。

    汀蘭又揉他的腦袋,揉的他連連不耐。

    六皇子正想拍開那只手,忽然又想起二哥的叮囑,只得先按兵不動。

    等到宮里接人的馬車來,六皇子瞧見,大喜大跳地要飛奔過去,忙不迭撞翻了嬤嬤手里的食盒。

    那嬤嬤就站在喻姝身旁,隨著哎呦一聲,食盒晃蕩,里頭的湯汁飛濺落出,淋淋浸透了喻姝的裙擺。

    大家皆嚇了跳,喻姝忙攥著帕子去擦。也不知那是什么湯,竟黏黏糊糊的。她揮了揮,只把幾片蛋花擦落。

    六皇子立馬作揖賠禮,瞧起來倒是歉意十足。秦汀蘭忙道:“真真對不住,五弟妹快去換身衣裳吧,我讓小丫頭引你去。”

    喻姝看了看滿身黏糊的湯汁,只好帶上采兒,跟著汀蘭的丫鬟走。

    她們繞過幾道抄手畫廊,到了王府偏西的院子,在一間偏房前停下。彼時取衣裳的丫鬟正好也趕來,遞來一套秦汀蘭的衣裳道:“夫人進屋換吧。”

    喻姝點了點頭,留采兒在檐下等待。

    她先點了燈,新衣搭在木椸上。人則走到屏風后,把弄臟的衣裳一件件解開脫下。

    屋里隔間的紗幔后頭忽然出現人影,正巧在她背對的方向。那人倚身窺視,見屏風朦朧,窈窕身影胳膊伸展,裸著臂,身上只留了件小衣時,目光漸漸熱了。不過須臾,她便抽了木椸上的中衣套上。

    黑影動了動指頭,倏地,窗戶砰砰一聲撞開。

    喻姝嚇得心驚rou跳,忙扯了外裳披好,連衣帶尚來不及系,伸手便要往臟衣裳里摸出刺粉。不待她摸到,已經有個蒙臉的歹人從后扯住手臂,用布緊捂她的嘴。

    她吃力掙扎著,力勁懸殊實在太大,深陷苦海無助。最后頭猛地往后一撞,重重磕到他的下頜。

    那人吃痛嘶了聲,喻姝連忙掙脫,抱了她的舊衣撒腿跑。

    就要破門而出之際,烏發又被猛地一拽,花簪釵子哐哐散落滿地。

    喻姝連聲驚呼救命,可屋外竟無分毫動靜。那人的手臂貼在她的后頸上,死死拽著頭發。她被迫地仰起臉,疼得直咬牙,氣息不勻:“閣下是否認錯了人......我與你無冤無仇......”

    她的懷里還抱著舊衣。

    喻姝向來有隨身帶著刺粉的習慣,所幸這回也不例外。她被拽著頭發,艱難地從舊衣袖子里摸到紙包。指尖扯著,包里的粉末緩緩勻進掌心,被她緊緊握住。

    那人不吭聲,踢了下膝蓋,她被迫跪到地上。終于松了拽著她頭發的手,要去捉她的手腕。她順勢在地上滾了一圈,逃出那人的掌心。眼見惡人又要撲來,她松開手掌一揚,水紅的細粉洋洋灑灑,那人身軀猛烈一震,眼睛被刺得睜不開。

    喻姝連忙往前爬了兩步,跌跌撞撞奪門而出。等破開門,稍站穩了些,竟驚恐地發現采兒倒在地上。她嚇得心碎膽裂,卻趕不及再救人,拔了腿拼命往前沖。

    身后突然跳出個黑色影子,那人竟又追了出來?!

    這一帶即便僻靜,但她不知為何一個人都沒有。喻姝抄了道就跑,再回頭看一眼,這個黑影竟偏高壯些?不像方才那個,難道不止一個賊人么?

    突然,一支長箭簌簌從耳邊驚險擦過,身后的黑影應聲倒地。

    喻姝猛地駐足,雙腿忽然酸軟摔下,仰頭竟瞧見黑夜里有人立在一輪月頭下,手握著弓,直直盯住她。

    “你沒事吧?”

    那個人放下弓,緩緩走近她。

    他低頭看她,見她花容失色,滿臉驚恐,便彎下腰,伸手就要把人兒摟進懷里。喻姝突然大力推開,蹣跚地要從地上撐起,卻已經沒力氣了,疲軟的只剩一雙軀殼。

    “多謝閣下救命之恩......”她低聲道:“但男女授受不親......”

    那人緩緩直起身,居高臨下望著她,話語帶笑:“如何授受不親?我救了你,以身相許也不為過。如今人狼狽在這,又是衣衫不整地被我瞧見,為了清譽著想,你是肅王府哪個院里的丫鬟,告訴我,或許我能要了你。”

    今日他腰間特意掛了只象征身份的玉牌......幾日前聽了這個謀劃后,他曾在夜里安排過、想過數十遍——他演個英雄救美的戲碼,在她失魂落魄之際救她,給她依靠。

    他不戳破身份,反而要讓她自己窺見他是誰。這種時候,月黑風高,凄寂無人,他擁她在懷,她也該小鹿亂撞。他比起五弟又何曾差過什么?甚至更有權勢,她該揣著明白裝糊涂,他再幾聲言語,溫情柔聲地寬慰她,兩人就此點冰化水,在這黑夜里悄悄對上眼......

    想罷,見喻姝仍在發顫。他又彎腰,高大的身體罩著,手掌輕輕撫拍她的背:“別怕。”

    他正想擁住她,誰料喻姝竟是猛地推開他,再也顧不得形象,往后爬了兩步。兩只小手忙抓住身旁的樹根,堪堪站起身。

    她喘了兩口氣,抬眸看他,再一聲道:“妾喻氏見過琰王殿下,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第17章 圖他

    這一瞬間萬籟俱寂,沙沙微雨匿在她清明聲音里。

    琰王自知自己容貌身家不差,多少汴京世家想把女兒塞到王府。喻氏縱使不敢明目張膽跟了他,有今夜這個時機,也該糊涂跟他扯上牽絆。

    哪曾想,竟這般點名道破。

    琰王見她清泠泠扶著樹根站,身上的外裳尚未系好,霧鬟披散,有種破敗凌亂的美感。那雙水靈的杏眼微微抬起,盯得他呼吸一滯。

    漂亮,是真漂亮。

    此刻他卻只能裝傻,萬分錯愕問:“你是五弟妹?怎么遭人追殺了?”

    喻姝攏了攏身上衣裳,方才琰王錯認的舉動險些沒嚇死她。

    天尚下著毛毛雨,可她經過兇險,已經無所知覺了。

    是啊,她為何會遭人追殺?

    喻姝顧不上理他的話,連忙跑到死尸前,拆開蒙臉的黑布,那是張素未謀面的男人臉。

    想起還躺在更衣屋外的采兒,她的心麻麻亂跳,起身便要沖回去。

    可放眼望去,茫茫黑夜密林,她逃出來時一陣狂奔,根本不記得路。

    剛要轉頭,琰王已經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肘。原來他擔心她站不穩,溫和道了聲小心,又說:“我帶你回去罷。”

    他剛握上的一剎,喻姝下意識縮回手臂,退到方寸之外。急道:“要出人命了,還勞三殿下快快帶路!”

    琰王想起上回京郊遇見時,她也是這般遠遠離著,忽然意識到,此女并沒有想象中好拿下。

    反正來日方長,他還有許多機會能慢慢磨。就像二哥說的,一個女人而已,何況還是五弟的,他若真想要,五弟也只能乖乖奉上......

    琰王帶著人兩三下繞到更衣屋外,見喻姝急忙蹲下,伸手在侍女鼻間探了探。她終于松了一口氣,還活著。

    只是被藥暈了。

    剛才逃命未來得及細想,現在思來卻十分古怪。這幾間屋子本是給賓客更衣備下的,為何周圍一個守的人都沒有?

    還有那兩個賊人......

    喻姝想先把采兒帶回去,等醒后或許能真相大白。她看一眼琰王,他手里仍握著弓,肩上背著箭,錦衣微濕。若說最古怪的……當屬他為何會在這了。

    喻姝有心跟他撇清,先一禮,回更衣室屏風后整了整衣裳。把滿地零落的簪子拾起,又重新梳了一通發髻。

    再出來時,門口卻圍著一大堆護衛丫鬟,肅王、秦汀蘭也在。

    見她出來,汀蘭忙拉手關切道:“聽三殿下的人說府里鬧刺客,怎么樣了,傷沒傷著?”

    傷是肯定傷到了。

    剛才在屋里扭打扯發,她的膝蓋都摔得淤青發軟。但若這樣說出去,女子清名也難保。

    因此喻姝搖了搖頭:“無甚大礙,恰巧我命好,碰到三殿下。多虧了他及時救人,否則我真是性命難保呀。”

    肅王聽聞,暗中瞄了眼琰王。只見他神色平淡,并不見得多歡喜,便知此事沒成。

    他心里暗罵了聲不中用。不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這都拿不下手。

    沒成,就意味著他還要給三弟收拾爛攤子。

    “今日三弟陪我練箭術,好在老天有眼,他還帶著箭,順手救了弟妹。否則本王與五弟,也是難交代啊。”

    肅王嘆了兩聲,念起要緊事,立馬讓人搜查王府,又聽琰王的話,把死尸抬了來。

    他蹲下身子,盯著那具尸體看了一會兒,也不知想什么。最后站起來對喻姝道:“五弟妹今日受驚了,過會兒我加人手遣送你們回去。本王定會找出刺客,給弟妹一個交代。”

    天還下著小雨,又潮又冷。

    喻姝淋過一陣的雨,身上有點發寒。她已經不在乎肅王說什么了,現在只想回去,喝碗姜湯,在暖和被褥里躺一躺。

    戌末,喻姝回到盛王府。

    她先讓人把采兒抬回屋里睡著,剩下的事明日再料理。

    喻姝梳洗過,喝了一碗湯藥后舒舒服服躺床上。魏召南連著兩日沒有回來,她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不過沒回來正好,她也不想他知曉今晚的事。

    床頭邊留了盞燭火,橙光隱隱透進素紅紗帳里。睡不著,喻姝神游的時候,恍惚想起在喻家的某一天,他說“夫人想做別的事,我也不欲多管”,“若做不到萬事周全還不如不做,小心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今日,她是不是也成了那只螳螂?

    從六皇子把湯撞到她身上的那一刻起,或許就是別人布局的開始?

    被藥暈的采兒、屋外不見的丫鬟、更衣出現的刺客,還有臨危救她的琰王?

    喻姝的心隱隱跳著,

    這是個什么局?汀蘭有沒有參與其中?她身上有什么是別人能圖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