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色 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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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亦是一樣。 晌午,喻姝穿好青羅翟衣,采兒把一根根花釵寶鈿插入已梳就的小盤髻中。瞧著兩彎眉黛間的花鈿,采兒不由嘆道:“夫人好像天仙下凡......” 她直腰坐在妝臺前,卻在對鏡出神中。 ——今日早上魏召南的下屬弘泰來過。 本來弘泰以前也見過,但今日再見,喻姝卻被嚇了一跳。那高壯的背影,竟和幾日前雨夜殺人的假婆子重合在一塊...... 是自己想太多了么? 不對、不對,那一晚也太可疑了。隨隨便便的賊人如何進得了王府?后來搜查,竟連半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魏召南他到底想做什么? “夫人?” 采兒瞧她那凝重的神情,以為遇上什么難事。剛要開口,喻姝已經笑了笑,“沒什么,在想點小事罷了,現在也想通透了。” 收拾齊整后,喻姝帶著采兒乘車入皇宮,出了宮道,先去福寧殿見過帝后。 開爐家宴,來的都是皇親貴胄。苑中賞花,較熟的命婦會相圍說笑,滿苑零零散散,也不少獨自看花的人。 皇后儀仗從閑庭校場回來,眾命婦們紛紛行禮。 “都平身罷,今日是家宴,一家人不必拘太多?!痹捖湮⑽⑵^,笑問:“瑯畫的傷風可好些了?本宮去校場瞧幾個哥兒,獨獨沒見著老三。你們小兩口真是奇怪,他來你便不來,你來他便不來的。” 說罷,命婦們都在笑,只見眾人里有一女子稍稍站出。 那女子容顏姣好,娉婷而立,應是荀瑯畫。 她身著淺杏纏枝紋華錦,發簪碧玉,此刻正被逗得臉頰泛紅,聲如蚊蚋:“妾是勸過殿下早來的......可他說還有文章須向博士請教,要晚些?!?/br> 皇后對大家笑道:“瞧瞧,本宮這兒婦的膽兒也太小,就是說說,莫真以為怪你,嚇著了?你呀就該學學老四家的,膽大不怕。” 眾命婦們又攥帕子捂嘴笑。 喻姝也跟著大伙一樣笑,聽見秦汀蘭在耳邊低低哼笑:“學崔氏,那可不止膽大,要目中無人呢。” 她扭頭看汀蘭,汀蘭攤攤手,仿佛沒說過。 皇后說完幾句話便回大殿去,眾人都散了,開始三三兩兩閑逛吃茶、賞花談笑。 喻姝雖拈著點心吃,偶爾應和幾句。但從始至終,心思都在崔含雪身上。 她見崔氏本在花枝下挽了荀瑯畫說話。一會兒后有小丫鬟來耳語幾句,瑯畫臉色微變,急匆匆的離開。崔含雪便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這不,機會來了。 喻姝眼眸微瞇,先用帕子擦去手心的碎渣。又借口更衣離開,過會回來,正巧經過花枝下,盈盈一禮曰:“四嫂嫂安好。” “五弟妹亦安?!?/br> 崔含雪禮到,本想敷衍幾句了事。見這人兒,腦子突然想到一出趣事。 臉色一改,倒是親切握住喻姝的手。 崔氏挽了挽額間碎發,比著方向笑說,“我不久前從庭中過來,那邊好生熱鬧啊,玩得可有意思,不如五弟妹和我結伴過去?” 喻姝腦瓜子轉得飛快...... 庭中,幾個皇子皆在那塊,都是男眷的地方有甚可玩?葫蘆里要賣什么藥? 但宮宴的機會不多,崔含雪也不是她常能碰到頭的......喻姝思量片刻,當即笑靨綻開, 好呀。 第14章 受辱 亭臺筑于假山之側,東面山石下鑿了片小池,沿邊圍筑各色的青碧斑石。盛夏時這片池水里會蓄養游鯉浮藻,現在步入深秋,金色的游鯉倒少見,多了幾條耐寒的花斑鯉。 矮石邊,有兩三男子閑坐喂魚。 庭中施幾座檀香方案,擺了許多精致的糕點果子,烏李桃煎,奶糕時果。有人賞畫,有人高談論闊。 老四鄯王與一干子弟在旁邊的小校場射箭。 他反復拉開幾次弓,沒一次射準的,二哥在旁戲謔道:“手綿綿軟軟的還不如女人?!?/br> 二哥一笑,才六歲的六皇子跟著親哥學舌, 就是就是,還不如女人! 開爐家宴,閑庭上坐的哪個不是顯赫王公? 鄯王年輕氣浮,昨日在王府練劍術還好好的,正想今日給大家露一手,怎料出師不利。 他煩躁地脫下棉裘,剛要甩給小廝,眼睛一瞟,忽然看見那個人在亭臺上吃茶。 心下連連騰笑, 會有人給他搭臺階的。 鄯王外祖呂家,乃是朝中新貴。近年隨著呂家大興,他在幾個已封王的皇子里混得風生水起。 且看眼下成年諸王的權勢,除了琰王,就沒人比他更有風頭。 大哥二哥比不得他,更別說是奴生子的魏召南。 當然了,誰又不知道,他身邊打小就有個奴隸呢? 鄯王的臉色好了些,甚至有些興奮,朝著亭臺大呼:“五弟,過來!” 魏召南聞聲放下了茶盞,拿帕擦了擦指尖。緩緩站起,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望向校場。 “過來??!” 鄯王不耐煩道。 從老四開口的那一句,一干子弟都知道有好戲看了。他們其中不乏宗室親王的嫡子,幼時得蒙圣眷,能常常進宮做伴讀,以前這樣的好戲天天都有。 二哥肅王早就司空見慣了 ——宮婢生的孩子始終是他們的奴婢,老四使喚得了,他自然也能使喚。只不過比起使喚,他更喜歡看別人做戲,自己賣一賣好心腸。 當然,二哥還有自己不承認的嫉妒心在。 有一日他聽見秦汀蘭偷偷跟別家婦人說,要論這容貌俊氣呀,當屬琰王和盛王。琰王便也罷,誰不知他生母杜貴妃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但那盛王......你也曉得他生母是什么路子,那可是個卑賤,圣人親自下旨了結的。雖沒見過,也能猜到是個極狐媚的,不然一個奴婢怎爬的上龍床?想來盛王相貌也是隨了她,真真狐俊啊。有時我瞧他一眼,臉上都要臊得慌。 二哥聽完,心里便堵著一口怒氣,當晚打了他家娘們一耳光,壓在榻上折磨一宿,哭得人厲害。 這頭魏召南起身下階,走到鄯王身前。在一干人興致昂揚的注目下,伸手接棉裘。 鄯王斜眼瞧他,忽然又不想給了,嗤笑說:“本王的棉衣金貴,奴婢也配嗎?” 魏召南半掀眼皮子看他,不語。 大家都在看熱鬧,只有不忌口的六皇子又學會了一句話, 就是,奴婢也配嗎? ... 崔含雪很適時地停下腳步,喻姝剛好聽到校場的哄笑聲。不由眉心一蹙,原來人家是這個目的。 她心里有塊松軟的地方被捏著,愣怔了好一會。 喻姝遠遠望著魏召南,但他龐若無事。二哥在眾人的哄笑聲中站出,微帶身為“兄長”的責備,“四弟啊,五弟跟我們是兄弟,得饒人處且饒人。” “兄弟嗎?也是,從小到大,五弟伺候得一向很好?!?/br> 鄯王瞧不起他二哥的鬼心眼,明明厭一個人厭得要死,卻喜歡用軟刀子磨。不僅喜歡軟刀子,還慣會借刀殺人。不免冷笑道:“二哥喜歡這奴生子也拿去吧,我和二哥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多大笑話啊......” 二哥臉色僵住,眾人又哄笑成一片。鄯王把棉裘拋給一小廝,拉開弓弩,閉著一只眼瞄靶心。 崔含雪很有興致地觀望,笑笑看她:“盛王對我家殿下的忠心,果真有目共睹?!?/br> 秋風忽起天驟寒,靶心沒中。她輕揉眼里的細沙,水光罅隙的某一剎,似乎望見魏召南朝這投來一眼。 喻姝素知曉魏召南的出身。 知曉他與諸王都不一樣,不然自己也是嫁不成他的。 鄯王能輕而易舉地羞辱他,可見他從前過的日子皆是這般??伤鼓懿粦C不怒地立在那處,無一言可出,難道已經逆來順受了? 喻姝走開,崔含雪亦步,跟在后頭慢條斯理道:“五弟妹怎么走得這般快,我還想同弟妹說說話呢。 遠離了閑庭,又繞過兩三條小徑,待走到一處草木茂盛的僻靜地方時,前頭的人忽然轉過身,朝她輕輕笑:“我也有話想同四嫂嫂說?!?/br> “什么話?” 崔含雪想起上回在盧家壽宴,喻姝投她所好,想結交,不由啟唇道:“要還是想跟著我,也不是不可。只是追隨須有該盡的事,倘若你能隨盛王一般......” “不,只怕此事不是我求四嫂嫂,而是四嫂嫂該求我?!?/br> 喻姝微笑打斷:“真當我是沒準備來的么?本來我也不想拿此事威脅嫂嫂,只是嫂嫂未免太不待見我。我與嫂嫂無冤無仇,嫂嫂卻三番兩次要我難堪。我旁的不會,唯有這‘說理’二字懂行,有一理,還請嫂嫂評評?” 崔含雪神色忽凝:“你什么意思?” 這一片灌木林立,小道邊唯有木芙蓉開得正好,亭亭簇立。喻姝撫上,容色妍麗,唇角微勾: “我聽說嫂嫂的兒子快滿歲了,是整個王府的眼珠子。若鄯王知道嫂嫂為固寵,偷偷換了孩子。疼愛的兒子非他親生,而他的血親女兒卻養在郊外農莊,不知是何種滋味呢?” 話音落下,林木俱靜,靜得能聽見秋風呼瑟,和上下起伏的喘息。 崔含雪雙眸倏地瞪大,面浮薄怒,急得抓上她的手,扯得芙蓉花瓣紛紛而落。 喻姝任由她抓著手腕,也不急。 “四嫂嫂別怕,我與你無冤無仇的,何必要害你?更不會閑得跑到鄯王跟前胡說。我只是想跟嫂嫂求一物罷了,力所能及的,嫂嫂施手便能給?!?/br> 崔含雪聞言,還是不敢松氣,兩根秀眉擰到一塊:“你到底想要什么?” 喻姝扶正花枝,淡然笑了。 “嫂嫂的娘家名下有幾處莊子,我想要西郊莊子的那家農戶,姓吳。他們有個死去的大兒子,叫吳唐?!?/br> ...... 晚上開爐宴,帝后儀仗來到,在座的人紛紛站起大禮。 皇帝今年五十有三,身著赭黃衫袍,衣繡魚龍紋,冕珠之下是張威嚴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