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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野骨 第109節(jié)

    ……

    *

    故事講完,談斯寧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抖,掌心一片冰冷。

    外頭終于下?起了暴雨,暗色的天空。

    書燃怔怔的,“周淮深和?陳西玟都……”

    “他們?沒死——周淮深顱腦嚴(yán)重?損傷,成了植物人,只能躺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談斯寧說,“陳西玟的精神徹底崩潰,被強(qiáng)制收治。”

    一地狼藉,所有人都傷痕累累。

    書燃覺得喉嚨很堵,她猜到?什么,低聲問:“周硯潯是什么時候拿到?親子鑒定?報告的?”

    談斯寧看著她,眼底浮現(xiàn)一抹又恨又無奈的紅,咬牙道:“你?出國那天。”

    周硯潯拿到?報告,知道所有的事,是在書燃離開弈川那天。

    他握著那份親子鑒定?報告,守在機(jī)場,守了很久很久,一架架飛機(jī),有的起飛,有的降落,悲歡離合被云層遮擋,變得模糊不清。周硯潯讓機(jī)場的工作人員將小兔子掛件拿給她,語氣低到?塵埃里——

    “燃燃,能不能留下??”

    書燃沒有回應(yīng),甚至沒有回頭,匆匆登上飛機(jī),

    又一架飛機(jī)升入天際,機(jī)艙里有他最愛的人。

    周硯潯站在窗前?,長久地看著,沒人知道那段時間?里他究竟在想什么——

    是絕望更多,還是委屈更多。

    天色徹底黑透,周硯潯離開機(jī)場,獨自回到?衡古,看到?死去的小金魚。

    他走進(jìn)衣帽間?,偌大的房間?,沒有光,也沒有半點雜音。周硯潯渾渾噩噩,陷在沙發(fā)里,閉著眼睛,滿身寂寞蕭索。

    他很累,真的很累,卻睡不著。

    愛情空了,親情也是,至此,他孑然一身。

    一無所有。

    ……

    書燃說不出話,呼吸聲又沉又重?。

    “周淮深的案子處理得很低調(diào),沒有鬧大,但是,難免有些許邊邊角角的消息傳出去,流到?外頭。”談斯寧將一縷碎發(fā)順到?耳后,“這?幾年?,周硯潯的名聲不算好,和?梁陸東一樣,都擔(dān)了個‘歹毒’的名頭。”

    “他們?說他陰險、狡詐、爭權(quán)奪利不擇手段,咒他惡有惡報。”談斯寧冷笑了下?,看著書燃,“聽完那些故事,你?也是這?樣想的吧?覺得他變了,是壞人。”

    不等書燃回答,談斯寧忽然激動起來,眼淚落在手背上——

    “可是,在傷害旁人之前?,在不擇手段之前?,周硯潯最先傷害的是他自己——”

    “你?看過他的手腕嗎?見過他用碎玻璃割出的傷口嗎?”

    “嚴(yán)若臻一條命,他差一點就還給你?了。”

    “只差一點點。”

    第91章 溫柔

    手腕上, 碎玻璃,傷口?。

    幾個關(guān)鍵詞連在一處,書燃已?經(jīng)不能思考。

    她?沒有哭, 腦袋很亂,耳朵聽著窗外的雨聲, 以及女歌手輕盈的吟唱,整個軀殼好像都是空的,舌尖嘗到苦澀的滋味。

    “這就是我跟你斷聯(lián),不再拿你當(dāng)朋友的原因——”談斯寧紅著眼睛,下巴抬了抬,姿態(tài)是高傲的,表情里卻帶著心碎的痕跡, “周硯潯差點把命賠給你。他?到底做錯了什么,要承受這樣的傷害和踐踏?”

    書燃握緊手指,心口?痛得像是中了一槍, 眼睛澀意濃重?,喃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發(fā)?生了這么多事……”

    在此之前,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不知道周硯潯幫過虞亦, 不知道他?報復(fù)了陳西玟,更不知道他?連手腕都割開過。

    他?不止留在原地等待,還在用自己的方式鋪路,鋪成一條回到她?身邊的路,朝她?靠近的路。

    周硯潯啊。

    那個時候,拿到親子鑒定報告的時候, 親眼看著飛機(jī)起飛的時候,小兔子掛件被退回拒收的時候, 他?該有多絕望呢。

    多絕望多失落,才能做出傷害自己放棄自己的事。

    書燃內(nèi)心情緒洶涌,卻哭不出來,只是覺得鼻酸,心口?一下一下地起伏。

    外頭暴雨洶涌,玻璃上遍布水痕,空氣潮濕。

    談斯寧目光冰冷地看著她?,“你知道他?手上的碎玻璃是哪來的嗎?”

    書燃咬著下唇,緩緩搖頭。

    談斯寧輕笑,帶著幾分?報復(fù)成功似的痛快感,“魚缸。”

    “你們的小金魚死了,在你出國那天。”

    書燃說不出話?,咬唇的力道很重?,睫毛無意識地輕顫著。

    “還有一件事,你應(yīng)該也不知道,”談斯寧語氣莫名?諷刺,“周硯潯是雙相患者——雙相情感障礙,中考結(jié)束后他?就病了,睡眠障礙,容易低落,躁狂和抑郁交替發(fā)?作。”

    “陳西玟對周硯潯不止是沒感情那么簡單,她?和周絮言都希望周硯潯過得不好,也見不得他?過得好。母子兩個聯(lián)手,做了很多事,瑣碎的,不起眼的,軟刀子磨人,一步一步,試圖毀掉周硯潯。”

    “那段時間,周硯潯活得很狼狽,他?不能睡覺,耳邊全是幻聽,陳西玟不停地給他?轉(zhuǎn)學(xué),讓他?動蕩,加重?病情,甚至將他?送到赫安。也是在赫安,他?遇見了你,喜歡上你,晦暗的生活逐漸有了光亮。”

    “他?是真的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

    “你離開后,他?徹底壞掉,再也找不到支撐,用破碎的魚缸玻璃割開手腕。傷口?又深又長,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衣帽間的地毯都被泡透了。如果不是保潔折回來拿東西,發(fā)?現(xiàn)他?,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周硯潯了。”

    書燃幾乎不敢去想象那個畫面?——流血的手,微弱的呼吸,他?無力求救,也不想求救,像溺在深海中的一抹倒影,虛無縹緲。

    清吧里,雨聲被玻璃隔絕,模模糊糊的,聽不清晰。

    舞臺上換了歌手,短發(fā)?女孩抱著木吉他?,清清靜靜的嗓音,唱著——

    “這世界有那么多人,多幸運(yùn)我有個我們。”

    “這悠長命運(yùn)中的晨昏,常讓我望遠(yuǎn)方出神。”

    ……

    聽著那首歌,書燃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周硯潯被送進(jìn)醫(yī)院后,梁陸東先收到消息,是他?把消息瞞了下來,瞞住了周淮深。在急救室外等消息時,我給你打過電話?,我希望你能回來看看他?。”談斯寧眼眶潮濕,“你應(yīng)該還在飛機(jī)上,手機(jī)關(guān)機(jī),打不通,之后,我拉黑了你的聯(lián)系方式,不再和你做朋友。”

    書燃心口?很痛,卻哭不出來,她?呼吸著,聲音特別輕:“如果我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我一定會回來。”

    “會嗎?”談斯寧嘲諷地笑,“也許吧。”

    也許吧——

    好熟悉的一句話?。

    五年前,在校外的便利店,和周硯潯最后一次見面?時,書燃也說過同樣的話?——

    “你是不是很后悔,后悔遇見我?如果沒有我,嚴(yán)若臻不會死,你也不會遇見周絮言那個瘋子。所有厄運(yùn),都是我?guī)Ыo你的,對嗎?”

    “也許吧。”

    “你一定在想,為什么死的人不是周硯潯……”

    當(dāng)?時,她?為什么沒有告訴他?——

    不是的。不是的。

    她?沒有后悔遇見他?,她?希望他?好好活著,平平安安。

    檸檬水里的冰塊已?經(jīng)徹底融化,杯子濕淋淋的,書燃的心跳也是。她?看著窗外的雨,舞臺上的短發(fā)?歌手繼續(xù)唱著——

    “遠(yuǎn)光中走?來你一身晴朗,身旁那么多人,可世界不聲不響。”

    ……

    “飛機(jī)轟的一聲去遠(yuǎn)鄉(xiāng),燈一亮,無人的空蕩。”

    ……

    “周硯潯大量失血,昏迷了一天一夜才蘇醒。”談斯寧也看向窗外,身形朝椅背靠了靠,“醒來后,我很想罵他?,更想打他?,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因為我一直在哭,一直哭。我越想越怕,怕到發(fā)?抖——”

    “他?要是死了,他?要是就這么死了,該多遺憾啊……”

    四天后,周硯潯脫離危險,從icu轉(zhuǎn)入單人病房,他?還虛弱著,瘦得厲害,病床周圍架了一堆監(jiān)護(hù)設(shè)備,儀器滴滴作響。

    當(dāng)?時,梁陸東也在。

    兇名?赫赫的麥康小梁總,歷經(jīng)過多少風(fēng)浪,平日很少嘆氣的人,這時候,也忍不住嘆了一聲:“阿潯,何必呢?”

    周硯潯呼吸輕緩,臉色蒼白,他?還在輸液,軟管透明,一滴一滴,緩慢落下的水珠。周硯潯目光空寂,落過去,透過玻璃窗看到外面?的天空。

    黃昏時分?,天氣很好,夕陽燦爛,他?安靜地看著,了無生機(jī)。

    “還活著啊。”周硯潯似乎很累,語氣特別輕,“居然還活著。”

    他?好像一點兒都不高興,也不期待,自己能繼續(xù)活下去。

    談斯寧眼睛里全是淚,心口?痛得無法形容。

    “既然還活著,那就活下去吧,”周硯潯嗓音沙啞,氣息也弱,沒什么力氣,“陳西玟做錯了事,她?欠書燃一聲‘對不起’,我?guī)退?討,我?guī)腿既加懟貋怼!?/br>
    談斯寧慢慢走?到病床邊,壓住漫溢到喉嚨的哽咽,小聲說:“忘記她?好不好?你會有新生活的,算我求你……”

    周硯潯沒做聲,他?一直在看窗外的天空,看了很久,眼尾有些紅,薄薄的顏色。

    談斯寧意識到什么,循著周硯潯的目光,也去看天空,看到一抹白色的航跡云。

    長長的飛機(jī)尾跡,煙霧一般,緩緩消散。

    談斯寧明白什么,她?閉上眼睛,指甲摳破掌心的皮膚,哽咽聲重?得幾乎藏不住。

    “我做不到——”周硯潯忽然開口?,聲音很輕,語氣卻認(rèn)真,“做不到不去喜歡她?。”

    ……

    *

    舞臺上,女歌手撥動琴弦,唱出最后一句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