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第2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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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廳里大多數人都覺得白大人說的對。 死五萬流民,卻可以成就他們的豐功偉績,甚至有可能是生平唯一一次。 可他們不敢承認。 一旦他們承認,他們就和白大人拴在了一根繩上。而元允中明擺著和白大人意見相左,元允中身后還站著皇上……萬一元允中占了上風,他們豈不是會跟著白大人一起倒霉? 立刻有人低聲道:“元大人,下官沒這意思。五萬條人命,我等怎么會沒有放在眼里呢?只是那些流民不服管教,跟著我們的校尉很多人都受了傷,大伙兒都有點著急。” 他還勸道:“白大人也是愛兵如子,怕寒了那些校尉的心?!?/br> 有人站出來了,自然有人附和:“是啊!是?。∥覀兘^對沒有視人命如草芥的意思?!?/br> 白大人被氣得倒仰。 元允中聽了,好像氣消了不少似的,語氣溫和下來,道:“那些流民既不賦稅,亦不服役,還擾亂鄉里,與其放任自流,不如想辦法管教收服。既然圍堵一段時間就會因為缺糧而自亂陣腳,又何必非要剿殺鎮壓?把流民變良民,賦稅服役不好嗎?” 眾人面面相覷。 道理大家都懂。不過這樣一來,他們的軍功不翼而飛了不說,這么多流民,怎么處置也成了一個大問題。 沒有一個人敢搭話。 元允中趁機開始發號施令:“項大人,您在庶吉士館的時候曾經在兵部觀政,后又任兵部給事中,熟悉兵制,調兵遣將之事,還要請你主持。 “陳指揮使,你曾經在宛平衛任過千戶,宛平縣的兵事,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你這就同旗下同知將宛平縣要塞在輿圖上標出來。 “王指揮使,你帶著你旗下斥候想辦法打聽這三路的首領都是些什么人?他們為何會分成三路行事?” 他有條不紊,一一道來,處處點在關竅,讓眾人從開始的依命行事,到慢慢收起怠慢之心,仔細聽命,不敢違逆。 白大人氣極而笑,道:“元大人果然是文武全才,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我倒不知道什么時候元大人也學會了排兵布陣?可別是場長平之戰就好?!?/br> 諷刺元允中這是在紙上談兵。 議事廳空氣一窒。 元允中,的確從來沒有接觸過兵事。 眾人神色間不免流露出些許的遲疑。 元允中聞言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碧霞寺有多少流民?” 白大人一愣。 議事廳的眾人更是露出不解之色。 元允中冷漠地道:“石景山上有座碧霞寺,碧霞寺有僧人三百余人。良田五百余畝。寺中每年秋季都會貯存糧食四千余石。白大人若是有空不防算算,如若那聚集在石景山的流民頭子找出了碧霞寺的存糧,宛平縣會怎樣?或者我說的更清楚一點。若是那石景山腳的流民是礙眼法,流民的目的就是為了碧霞寺的存糧,白大人準備怎么辦?” 白大人愕然。 元允中卻突地一笑,咄咄逼人地道:“白大人是否還準備餓上那些流民一些日子,然后和兵部及在座的同僚、上十二衛一起剿匪呢?” 上十二衛是天子近衛,說出去威風凜凜,實則他們更多的是負責京城的防衛,論起真槍實刀,他們遠遠不及九邊衛所的校尉,甚至比不上附近衛所的校尉,他們當然也就沒有立軍功的機會,這也是兵部為何有底氣主張剿滅這些流民的緣故。 至于上十二衛的這些校尉,多出身世家,甚至有世襲的軍職繼承。他們想要軍功,可沒準備用性命去換。 幾個指揮使聽著,立刻不動聲色地互相交換著眼神。 有人更是悄悄地打著手勢,示意心腹趕緊去打聽。 不一會兒,就有人躡手躡腳地溜進了議事廳,見議事廳多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唇槍舌箭的元允中和白大人身上,小心翼翼地靠近上峰,低聲道:“查清楚了,那石景山上的確有個碧霞寺。那碧霞寺修的是苦行僧,寺里的僧侶不要香火錢,只收糧米面油。因而每年都會有大量的糧米面油。等到次年米陳了,就會施舍給周邊的信徒。不要說宛平縣了,就是京城也有不少人知道,每到碧霞寺布施之時,都會趕過來求米求面。這事都不用特意打聽,隨便拉個宛平縣的人,一問一個準?!?/br> “媽、的!”那指揮使咬著牙罵了一句,對身邊的同僚道,“我看那姓白的才是讀書讀傻了,連這么明顯的事都沒有打聽清楚。我們要是真的聽了他的,刀槍無眼,怕到時候騎虎難下,想退都退不了。” 同僚冷眼看著白大人:“反正人家是文官,就算是我們死絕了,該他的功勞卻一分也不會少。人家未必是讀書讀傻了,是我們,起了貪念,才會信了他是真的?!?/br> 那指揮使一跺腳:“去求!與其跟著他干,還不如跟著元允中干。元允中好歹簡在帝心,大背靠內閣。我們何必給那姓白的當槍使?” (本章完) 第371章 上十二衛與其他衛所很是不同。 他們之中全是世襲軍戶出身不說,很多都是沒有繼承權的次子或者是幼子。可能行軍打仗不行,但耳濡目染,對朝廷之事卻比很多衛所的校尉強的不是一點半點。 既然做了決定,幾個指揮使一通擠眉弄眼,很快就互通了消息,決定跟著元允中走。 那元允中所下的指令他們必定要一絲不茍的去完成。 流民畢竟只是群吃不飽肚子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 斥候很快就打聽到了三路領頭的都是些什么人。 “元大人!”王指揮使立刻報給元允中,“往順德府去的是個姓周的年輕小伙子,曾經做過獵戶,見有人殺了城門守衛,燒了宛平縣縣衙,就帶著一撥人連夜離開了京城。占了宛平縣縣衙的是個叫墩子的彪形大漢,從前是個花和尚,因偷吃豬rou被寺廟趕了出來,四處浪蕩。流民聚集京城的時候,他收服了一批青年壯漢,靠著搶劫打砸過日子。殺城門守衛,就是這個叫墩子的動的手。第一個沖進縣衙的,也是他?!?/br> 說到盤踞在石景山的那路人,王指揮使語氣頓了頓:“只知道姓趙,人稱五爺。什么來歷,卻是一問三不知。不過,這個姓趙的行事卻很有章法。他不僅組織青壯和那叫墎子的人對抗,而且還將朝廷之前分發的糧食集中起來,讓人帶著婦孺采集野菜,做成野菜粥,統一分發給那些流民。因而他在這些流民中能一呼百應,在墎子要去搶占縣衙時,他帶著大部分的人在石景山搭了窩棚。” 在座的全是人精。 王指揮使的話立刻讓他們意識到碧霞寺這幫人的異樣。 有人甚至失聲道:“那趙老五不會是沖著碧霞寺的藏糧去的吧?” 也有人遲疑道:“不會這么巧吧!不是說他們都是從固安、永清那邊過來的嗎?我們都不知道碧霞寺有藏糧,他們怎么會知道?” 還有人沖白大人望了過去。 白大人閉著眼睛,一副“既然元允中做主,那萬事都與我無關”的模樣。 自然也有人出來打圓場,道:“不管怎么說,我們聽元大人的。元大人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好了?!?/br> 元允中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立刻朝著元允中獻媚地笑了笑。 元允中卻像陷入了沉思般,片刻后回過神來,問陳指揮使:“宛平縣的要塞標出來了沒有?” “標出來了!”陳指揮使立刻上前,和旗下的同知將輿圖展現給他看,“您看,這里,這里,這里,都是必經要道。這里有一個巡檢司,雖說沒有多少兵力,但他們對宛平地勢非常熟悉。我已經讓人去請他們的巡檢使過來了?!?/br> 陳指揮使盡量地在元允中面前表現著。 元允中點頭,道:“我若是沒有記錯,宛平縣附近應該有兩處糧倉,在拱極城旁,是朝廷用來平抑京城糧價的。你們可曾派人去打探這兩處糧倉的現狀?” 議事大廳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又是他們遺漏的一個地方。 元允中沉聲道:“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切斷流民的糧源,否則他們會繼續圍城?!彼f著還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白大人,道,“不管是圍剿還是撫招,都得他們沒有吃的才行吧!” “正是,正是!”幾個指揮使捧著元允中道。 有跟在項御史身后的文官走了出來,拱手行禮,小聲道:“大人,下官曾經在戶部觀政。那兩處糧倉我還記得具體的位置,我可帶人去看看。” 元允中不免多看了他幾眼,客氣地道:“大人怎么稱呼?” 官員恭敬地道:“下官姓史,天順四年兩榜進士?!?/br> 天順四年是元允中伯父做的主考官。 元允中有些意外,但還是朝著那人拱手行禮,稱了聲“師兄”,道:“那就有勞師兄帶著衛所的校尉跑一趟了?!?/br> 史大人聽元允中稱他“師兄”有點激動,忙道:“哪里,哪里!” 元允中和史大人、陳指揮使商量著去糧倉的事。 有人悄悄在項大人面前低語:“真是走了狗屎運了,這都能讓他攀上?!?/br> 項大人不悅地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忙退了一步,卻眼角一斜,看見議事廳外有人探頭探腦地朝里張望。 他遷怒地喝道:“什么人?藏頭露尾的。外面的守衛呢?都跑到哪里去了?” 眾人的目光不由朝門外望去。 就見一男子神色尷尬地走了進來,呵呵地道:“在下徐光增,奉五軍都督府之命,到元大人面前聽差。” 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說詞。 五軍都督府雖然和兵部各掌半邊虎符,卻并不受兵部管束,官員的任命調遷要經歷過吏部。何況五軍都督府是武官,元允中在都察院任職,是正經的文官。 徐光增忙補救道:“定國公是我胞兄!” 幾位指揮使不約而同地在心里“哦”了一聲,心道“那是那個把飯喂到他口里還能丟了差事的蠢貨”,紛紛打量著他。 那些文官卻不準備追究了。 皇上那個“傳奉官”,已經讓他們都有些麻木了。 這種文、武不分的事也就只有皇上能干得出來了。 況且皇上之前怕元允中出城撫民有危險,還曾推了都察院的一位御史出來給元允中擋刀,想讓那位御史代元允中出城,卻要把功績算在元允中的頭上。要不是元允中還算正直,這荒唐的任命就真的被皇上強壓著在內閣通過了。 元允中皺了皺眉。 徐光增卻很狗腿地跑了過去,恭聲道:“我哥讓我戴罪立功,跟著您出城撫民?!?/br> 大概這是唯一能化解皇上怒火的辦法了。 元允中有要事做,懶得理會他,微微頷首,繼續和陳指揮使道:“若是那些流民還沒有發現糧倉的事,你們就想辦法守住那兩座糧庫。要是已經開了糧倉,不要戀戰,護著史大人立刻折回來。至于史大人,你在戶部任職,能把這些糧倉的位置都記住,可見是有心人。糧倉為了防止被搶,一般都有些機關。若是兩府糧倉還在,你想辦法帶著衛所的人守七天。七天后,不管我這邊有沒有平亂,你都撤離?!?/br> 史大人鄭重地應諾。 宛平縣巡檢司的人過來了。 (本章完) 第372章 來者是個四十來歲,胡子拉碴,滿臉疲憊的壯漢。 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元允中的面前,頓時紅了眼睛:“大人,求您救救我們家巡檢使吧?他,他帶著巡檢司的其他人進了碧霞寺的糧庫,如今被圍堵在了碧霞寺……” “什么?!”他的話還沒有說話,佯裝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白大人睜開了眼睛,事不關己的項大人跳了起來,就是淡定從容的元允中也滿臉的驚愕。 倒是把來者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