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允中冷笑：“這是猴子歸山，玩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小廝不敢吭聲。

    元允中道：“去，跟你們千戶說一聲，扣了邵青的津貼。”

    “不至于吧？！”小廝震驚地抬頭，看著頗為稚氣的臉上有雙老練的眼睛。

    他忍不住為邵青求情：“大人，您可能不知道，我們錦衣衛(wèi)沒多少俸祿，平時過日子全靠津貼。而且半年才發(fā)一次。”

    元允中這一說不打緊，邵青半年的津貼沒有了。

    那邵青就不是勒緊褲帶子過日子了，而是勒緊脖子過日子了。

    他想讓元允中改變主意，繼續(xù)道：“南京遠(yuǎn)在千里之外，就是宮里問話，也有一個月的寬限。邵青不過十四天沒有回信，罪不至此吧？”

    元允中瞥了小廝一眼。

    小廝立刻閉嘴，低頭，喃喃應(yīng)“是”，退了下去。

    元允中的心情卻越發(fā)的煩躁了。

    第213章

    元允中在書房里來來回回地走著。

    什么叫只不過十四天沒有回音？

    什么叫罪不至此？

    他是要罰邵青津貼嗎？

    就邵青那點(diǎn)俸祿，他哪個月不給他補(bǔ)貼一大筆銀子！

    他是煩邵青沒有及時把宋積云的消息傳回來。

    元允中停下腳步，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幾朵梅花上。

    不知道宋積云現(xiàn)在在干什么？

    一路能夠預(yù)見的事，他都安排好了，就是南京住的宅子，也是精挑細(xì)選的。

    她應(yīng)該不會有事才對。

    但世事無絕對。

    萬一她要是真遇到了什么為難的事了呢？

    他只是這么一想，已如坐針氈, 如芒在背。

    元允中不禁用指尖輕輕地碰了碰用赭石染的紅色花瓣。

    他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攔著她，不讓她去南京！

    等等，他為什么如此緊張她，知她去南京，還為她準(zhǔn)備好了一切。

    難道……他喜歡上了宋積云不成？！

    元允中全身僵直，腦子里一片空白, 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不可能！！

    他對自己說。

    可宋積云燦爛的笑容, 嗔怒時的嬌俏，憤怒時的艷麗，都像銘刻在他的心底，一一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

    元允中靜靜地立在屏風(fēng)前。

    *

    等鄭全量好各處的尺寸，興沖沖跑進(jìn)書房時，卻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元允中已經(jīng)裁了好幾張一尺見方白色蠟箋紙，正站在大書案前低頭揮筆灑墨，寫著“福”字。

    不是說讓他裁紙嗎？

    鄭全不明就理。

    他走近去一看。

    元允中寫的是漢隸。

    字體方中帶圓，姿態(tài)各異卻又渾厚堅挺，雄放灑脫，極其漂亮。

    他不由干巴巴地贊道：“公子這字寫得可真好啊！”

    元允中抬瞼看了他一眼。

    仿佛在說：寫得好不是應(yīng)該的嗎？

    鄭全訕訕然笑。

    元允中指了指旁邊堆著的白色蠟箋紙。

    鄭全忙跑了過去，開始哼哧哼哧地裁著紙。

    大門得五尺，垂花門三尺；內(nèi)宅的院子門三尺, 后花園水榭四尺……

    他好不容易把需要的紙都裁好了，元允中卻背手而立站在屏風(fēng)前，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水域輿圖上那幾朵梅花，那模樣, 不像是在看消寒圖，倒像是看千里江山圖似的。

    元公子這是在擔(dān)心大小姐嗎？

    鄭全后知后覺地思忖。

    他不禁安慰元允中：“您別擔(dān)心, 我們家大小姐既然決定去南京，肯定早就胸有成竹了。何況還有邵青兄弟跟著，她不會有事的！”

    元允中沒有說話，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鄭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

    自元允中代替宋積云去參加了風(fēng)神廟的大祭之后，關(guān)于宋積云去南京賣瓷器的議論就沒有斷過。

    有說她有勇有謀的，有說她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也有說她狂妄自大的。

    特別是萬曉泉病好了，開始露面主持御窯廠之后，不知道從哪里傳出許多的流言蜚語，說宋積云不知死活，得罪了萬公公還想去南京打碼頭。不說別的，就說那下關(guān)巡檢司，就不是那么好過的，何況那太監(jiān)還都是一伙，萬公公在南京也有人脈，宋積云小心有去無回。

    加之元允中有些日子沒宋積云的消息了，鄭全

    難免擔(dān)心，前天還和六子湊在一起說起這件事來, 被走路悄無聲息的元允中聽了個全程。

    元允中當(dāng)時難得和他說了句話：“那是有心人特意放出消息來，想趁著你們家大小姐不在，收購窯廠和作坊。”

    事后證明, 元允中是對的。

    此時舊事重提，鄭全大窘。

    不過，元允中倒沒有為難他。

    元允中重新走到大書案前，抽了張裁好的白色蠟箋紙，開始準(zhǔn)備寫春聯(lián)。

    鄭全過來幫他把紙對折再對折的折好，道：“我倒不擔(dān)心別人笑話大小姐，大小姐這個人，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她要做什么，任你怎么說，她都要做成了。若是不想做，任你怎么說，她也不為所動。

    “特別的有主見。

    “去南京，是大小姐自己的主意，我怕她遇到事兒，心里不高興。老爺去了，我也不在她身邊，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我這心里，想想都覺得不是滋味。”

    鄭全不是多嘴的人，但元允中的話更少，他之前雖然有點(diǎn)怵元允中，但也莫名的覺得他可信。

    元允中低著頭，把折好的白色蠟箋紙一張張的打開，在大書案上鋪好，道：“她有話，除了二老爺和伱，連太太也不說的嗎？”

    鄭全正忙著把元允中寫給他的對聯(lián)和福字掛好了，壓根沒有注意到他揚(yáng)起的眉峰，透著如刀劍般鋒利的凌厲，而是嘆了口氣，語氣含糊地道：“從前太太想著大小姐遲早是要嫁出去的，能識字，會算賬就行了，燒瓷太辛苦了。”

    言下之意，錢氏并不贊同宋積云跟著宋又良學(xué)習(xí)煉制瓷器，所以宋積云和宋又良更親近一些。

    元允中聽了這話，居然愣了半天。

    鄭全詫異道：“你怎么了？”

    元允中半晌才道：“我以為你們大小姐是被迫的！”

    鄭全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在說什么。

    他不禁笑了起來，道：“您是說我們家大小姐掌家的事？若是老爺沒走，大小姐未必會掌家。可若說大小姐是被迫的，那也不一定全對。我們家大小姐不想做的事，誰也別想強(qiáng)迫她！”

    “是這樣嗎？”元允中喃喃地道。

    在一個屋里，鄭全竟然沒有聽清楚他說什么，可他那語氣，他怎么聽都覺得帶有幾分傷感。

    但元允中有什么可傷感的呢？

    他平時比他們家大小姐還兇！

    鄭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鄭嬤嬤帶著幾個小廝來給元允中送春衫。

    七、八個樟木包銅角的箱子，滿滿的全是衣服，手都插不進(jìn)去，偏偏鄭嬤嬤還道：“委屈公子了，今年來不及派了人去蘇杭采買新料子了，您先將就著穿穿，開春了再做幾件湖綢杭綢。”

    完了還拿了件煙青色寶相花織錦貂毛大氅出來：“今天一早才趕出來的，公子試試合不合身？我也好拿去改了，過年的時候穿。”

    鄭全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這還叫委屈。

    他所有的衣服加起來都沒有元允中這一季的多。

    可沒等元允中披上那件大氅，錢氏身邊服侍的一個小丫鬟氣喘吁吁地跑了進(jìn)來，驚慌地：“鄭嬤嬤，鄭嬤嬤，您快點(diǎn)去，太太，太太要生了！”

    第214章

    錢氏預(yù)計年后才生，這也是為什么宋積云敢去南京的原因之一。

    沒想到錢氏會提前發(fā)作。

    好在是穩(wěn)婆和大夫都已經(jīng)請好了，只需要提前派人接就行了。

    鄭嬤嬤沉著冷靜地指使著丫鬟小廝們請大夫的請大夫，請穩(wěn)婆的請穩(wěn)婆，燒熱水的燒熱水，拿參片的拿參片，雖然忙碌,　卻忙中有序，井井有條。

    元允中想了想，也去了錢氏那里。

    不過，他沒有進(jìn)院子，而是和吳總管一起在外面等著。

    很快，天空中飄起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