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偏愛未成年人的是少數(shù)，更多時候，他們找的是像采萍兒那樣的成年姑娘，且雙方是自愿的。

    這個圈里頂層通過這樣的娛樂方式“社交”，而在圈外，還有一群人，叫做“獵頭”，他們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給頂層提供享樂的對象。比如，洪子濤、劉平易，都是平安會的獵頭，只是一個通過自己資助人、教師的身份，而另一個是通過尋找平面模特的方式。

    平安會相關(guān)人員陸續(xù)被捕，安琳達(dá)也沒了繼續(xù)保持沉默的必要。她向警方坦白，自己的確是從徐子珊母親處得知了采萍兒要來舉證的消息。她以徐母熱心幫手的身份接近采萍兒，在了解、評估對方手中的證據(jù)之后，安琳達(dá)決定徹底解決這個隱患。

    接下來的事，與警方推斷的大同小異。

    安琳達(dá)戴著口罩與棒球帽，假裝成采萍兒與段重明見面，主要目的是從警方口中了解徐子珊一案的進(jìn)度。當(dāng)她得知，警方已經(jīng)開始懷疑徐子珊資助人，以及在尋找yin|穢視頻拍攝地的時候，安琳達(dá)意識到，劉平易這個人保不住了。于是，她以采萍兒的身份透露了一個大概區(qū)域，將警方對徐子珊資助人的懷疑，轉(zhuǎn)移到劉平易身上。

    劉平易作為一個獵頭，他和平安會的關(guān)系就是提供一些“便宜，沒有能力反抗的漂亮姑娘”，而秦遠(yuǎn)洲很喜歡他在海外網(wǎng)上的賬戶，因此提供一些線上支持，比如幫助他周轉(zhuǎn)在海外的資金。可是，劉平易這人本身非常惡劣，以為自己背靠大山，行為越來越囂張。他幾次找秦遠(yuǎn)洲幫忙收拾殘局，秦家早就有些排斥這條逐漸失控的狗。

    于是，安琳達(dá)找到劉平易，安撫他“上面有人”會幫他解決這次問題，然后用繩子勒死了他，再清理證據(jù)，偽造自縊現(xiàn)場。

    安琳達(dá)說，自己原本并沒有什么害死警察的心思，段重明一事也是個意外。她設(shè)計了助燃劑機關(guān)，是希望有人發(fā)現(xiàn)尸體后，尸體能夠自動燒毀，毀掉尸表的勒痕，讓警方無法判斷劉平易并非死于自縊。

    更令警方震驚的是，安琳達(dá)本人，曾經(jīng)也是被平安會的受害者，只是事后對方給了她一筆豐厚的錢，還送她去上了大學(xué)。

    不知是出于斯德哥爾摩癥狀，還是什么其它原因，安琳達(dá)對這件事非常坦然，甚至說是毫無悔意：“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好恨他們的？我的人生就是他們給的！”

    段夏在整理卷宗的時候，在心里默默地想——面對過去的傷害與痛苦，有人選擇了沉默，像鴕鳥一樣把腦袋埋進(jìn)了沙子里；有人選擇了成為幫兇，以“我也經(jīng)歷過”為借口，洗白罪惡，將同樣的痛苦施加給更多的人；也有人選擇了反抗，哪怕是螳臂當(dāng)車，飛蛾撲火……

    警方直到最后，都沒有找到那個匿名寄信的人是誰，可是段夏在記錄采萍兒的時候，有一些感慨。

    一具無名女尸——

    后來，警方發(fā)現(xiàn)，她是江杰同母異父的jiejie，是王家從廁所里撿來的便宜女兒，是一個小偷男友未知真名的未婚妻，是一個死了三年都沒有人報警的性工作者……

    她值得有一個名字。

    最后，段夏在檔案頁寫上了大大的三個字：采萍兒。

    一個女俠。

    案件結(jié)束后，法醫(yī)組終于火化了采萍兒的尸體。由于王家父母與采萍兒早就沒了聯(lián)系，單瀮還是聯(lián)系了蔣遇。

    蔣遇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個黑色骨灰盒，神情有些落寞。單瀮遵守了之前的承諾，把采萍兒脖子上的那根金貔貅還給了他，除了貔貅之外，還有一封采萍兒親手寫的舉報信復(fù)印件。

    男人撫摸著那個金色小貔貅，愣愣地看了很久。

    走之前，蔣遇鄭重其事地和單瀮說，這次出去，他一定重新做人。

    這次，他要做個好人。

    林鶴知看著法醫(yī)組辦公室門口貼著的一行大字——

    “為死者言，為生者權(quán)。”

    似乎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他對“為死者言”這件事，有了一些更深刻的體悟。所謂“為死者言”，不僅僅是通過法醫(yī)學(xué)手段復(fù)述她的死因，采萍兒三年前想說的話，段重明三年前想做的事——

    終是沒有無聲地消失在歲月之中。

    林鶴知罕見地感受到了一種滿足，有史以來第一次，它并不是完全源于真相水落石出。

    林鶴知從法醫(yī)實驗室的恒溫箱里，取出了被那只被“供奉”于此的小角蛙。他心情很好，好到他決定，要給這只頗有靈性的小角蛙起一個名字。

    貔貅吧，林鶴知心想。

    他眼前再次浮現(xiàn)出采萍兒的那一串金鏈子。

    林鶴知戳了一戳角蛙的小腦瓜：“就叫你小貔貅吧！”

    角蛙張大嘴，對著他食指又是“啊嗚”一口。

    林鶴知：“……干。”

    為了獎勵小角蛙在采萍兒一案中做出的“卓越貢獻(xiàn)”，林鶴知還是決定獎勵一包號稱“皮薄rou厚、鮮嫩多汁”的葡萄蜜蟲，改善伙食。

    這種白白胖胖的蟲子很和貔貅口味，小貔貅在吃完一包之后，成功再次便秘。

    林鶴知瞅著它日漸滾圓的肚子：“……”

    林鶴知帶著角蛙再次來到上回治療便秘的寵物診所：“喂，上回那種電解質(zhì)水，怎么配比的？我要買一包。”

    前臺獸醫(yī)面無表情地遞過一張就診卡：“先填一下。”

    “怎么又要填？上回來過的，直接用水泡就好了，”林鶴知不耐，“我就買包電解質(zhì)水！”

    獸醫(yī)面無表情：“想創(chuàng)建寵物檔案需要購買我們醫(yī)院的vip寵物卡，否則每次就診都需填寫，請你配合我們的規(guī)定，謝謝。”

    林鶴知：“……”怎么比人看病還麻煩。

    唯一的區(qū)別是，這次角蛙有名字了。

    林鶴知拿起筆，腦子里思索著……

    貔……貅……

    怎么寫啊？

    筆畫好像有點多？

    沉默很久，林鶴知沉痛地寫上兩個字：“角蛙。”

    *

    劉洋雖說之前在龐云帥一案上做了偽證，但他對采萍兒一案大有貢獻(xiàn)，功過相抵，再加上偷拍一事，他之前已經(jīng)蹲過了拘留所，這次警方對他網(wǎng)開一面。

    秦遠(yuǎn)洲落網(wǎng)后，他也把夜皇冠的工作給辭了。

    男人步履輕快地走在路上，心情似乎很好。他展開雙手，在陽光下，像芭蕾舞演員一樣地轉(zhuǎn)了一個圈。

    劉洋穿梭于城鄉(xiāng)接合部狹窄而擁擠的小路，他饒了兩圈，確定沒有人跟著自己后，來到一座街道店面是賣殯葬用品的樓前。

    他徑自走上二樓，有規(guī)律地敲了敲門。

    第72章 小貔貅

    門開了。

    一位臉上長滿黃褐斑, 皮膚皺得像樹皮似的老人抬起眼，他整個人本就瘦小，背駝得像饅頭一樣弓了起來。佝僂老人抬起眼，無聲地讓劉洋進(jìn)了門。

    那是一間普通的客廳, 被一座近兩米的大屏風(fēng)分隔開來。屏風(fēng)這一側(cè), 客廳里堆滿了紙花圈, 紙錢，以及五花八門的殯葬用品，好像是什么殯葬店的倉庫, 就連落腳的地方都不多。花圈簇?fù)碇粡埰婆f的木桌子，上面放著各種各樣的材料與零件, 以及好幾個沒有上色的套娃, 大小不一。

    開門的老人全程沒有說話，徑自走到桌邊，在花圈里坐了下來，繼續(xù)修理起了零件。套娃上半身與下半身是分開的，一旋轉(zhuǎn)，齒輪就會發(fā)出“嘎達(dá)嘎達(dá)”倒計時的聲音。

    劉洋瞄了他一眼, 但沒說話, 只是畢恭畢敬地走到屏風(fēng)前停下, 雙手緊張地絞在一塊兒：“先生。”

    屏風(fēng)后，傳來一個低沉悅耳的男音：“有沒有人跟來？”

    “檢查過了, 沒有。”

    “這次你做得非常好。”

    劉洋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向人匯報了龐云帥一事的前因后果。

    “最早，先生給我的任務(wù)是接近龐云帥, ”劉洋說道，“恰好, 因為我和會所女孩的那些關(guān)系，萬宇嫣主動來找過我，打聽她老公是否出軌一事。我說我不太清楚，轉(zhuǎn)頭就向龐云帥表了忠心。我當(dāng)時主動和他打了個招呼，把萬宇嫣找我問的事都告訴了他。”

    “當(dāng)時龐云帥還覺得挺有趣，問我為什么要告訴他，我就說龐總，我特別珍惜這份工作，我知道自己是在給誰干活。應(yīng)該是那件事之后，他就把我給記住了。”

    “先生讓我留心秦遠(yuǎn)洲，我以保潔的身份偷偷進(jìn)入頂層房間，但不小心被管事的撞見，差點沒被開除，”劉洋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還好，龐總把我保了下來，說算我欠他一個人情。”

    “接下來，就和先生預(yù)料的一模一樣，龐云帥果然來找我?guī)兔ΑＷ詈螅簿褪亲罱矣纸拥较ⅲ鲃酉蚓教峁┎善純旱木€索，并向警方暗示，秦遠(yuǎn)洲可能在擔(dān)心萬宇嫣‘偷拍’的視頻內(nèi)容一事。那個姓單的警察還問過我，采萍兒的信件是否由我寄出——我否認(rèn)了，但我心中有猜想——”

    “幫萍萍姐寄出那封信的人，是您吧先生？”

    對方沉默著，不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先生，我知道我這么說很冒昧，”劉洋垂下眼，臉上泛起一層薄紅，“這么多年了，從您第一次救我開始，我就非常仰慕您。我想，您不愿意露面，一定有您的苦衷，可是您救過我，您替萍萍姐——還有那么多受害者發(fā)了聲，我相信您是一定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

    “我——我從來沒有見過您，”劉洋羞赧而熱切地抬起頭，盯著屏風(fēng)后那個高大的人影，“我是否能與您見上一面？”

    對方低笑一聲：“好啊，進(jìn)來吧。”

    劉洋眼神一亮，迫不及待地往屏風(fēng)后面走去。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咔噠”一聲，一支槍抵上了他的后腰。劉洋瞳孔瞬間放大，盯著屏風(fēng)后披著大衣的成年男性模特架，以及桌上一個麥克風(fēng)。天花板上的攝像頭突然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紅色燈光對他閃了閃。方才劉洋太激動了，以至于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個一直不說話的佝僂老頭，鬼使神差一般，拿著槍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后。

    劉洋嘴唇有些顫抖：“先……先生……”

    這次，回應(yīng)他的聲音變成了一個悅耳的播音腔女聲：“首先，我并不是什么好人。其次，希望你永遠(yuǎn)不要把自己的背后這樣交給別人，就好像二戰(zhàn)時的法蘭西。”

    劉洋：“……”

    臉色陰沉的老頭后退一步，把槍隨意地放回了桌上，聽到那個聲音，劉洋才意識到，這不過是一把塑料槍。

    麥克風(fēng)里再次傳來了女聲：“國外舞蹈學(xué)院的錄取通知書與簽證材料都在桌上的紙袋里，謝謝你，祝你繼續(xù)完成自己的舞蹈夢想。”

    劉洋掌心落在紙袋上，全身忍不住顫栗起來，熱淚盈眶。

    直到他離開那個房間，也沒有聽老人說過一句話。

    *

    與此同時，在遠(yuǎn)離寧港市中心的青崗山上，林鶴知躺在一口棺材床上，拿著手機和李庭玉下棋，周末沒什么娛樂，難得有人棋逢對手。

    下到殘局，林鶴知琢磨著，自己這盤大概是很難贏了，孤王帶個小兵尷尬地躲來躲去，對方有一次將死的機會，但偏偏來回走了個長將和。

    和棋標(biāo)記與分?jǐn)?shù)結(jié)算在屏幕上跳了出來。

    林鶴知有些納悶，在聊天窗口敲字：你為什么每次都要故意和棋？

    對面發(fā)來一個大大的笑臉。

    timothy l：輸了會扣二十多分，但和棋所有人都加二分。

    林鶴知回了一句：我不在意分。

    timothy l：我也不在意。

    timothy l：不過我有個弟弟，他小時候也很喜歡下國際象棋，可是，只要我贏了他，他就和我鬧脾氣，會把棋盤都打翻。很不過，少有人能和我下到殘局，殘局我就習(xí)慣和棋。

    林鶴知沉默良久：你弟弟還在美國？

    對方又發(fā)來一個笑臉：是啊。

    隨后，李庭玉發(fā)來一張自己和弟弟在環(huán)球影城前勾肩搭背的合影，看上去是幾年前的照片了。

    林鶴知有些茫然，實話實說，他并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回些什么。主觀上說，他很想回一句“關(guān)我屁事”，但又覺得不太禮貌。林鶴知覺得心里好像被什么東西細(xì)微地蜇了一下，不痛，就是有些麻。

    林鶴知：我不是你弟弟，你不用讓著我。

    timothy l：嘿嘿.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