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夜半鶴知 第33節(jié)
林鶴知隨便拿起幾封看了起來。 書信全是英文的,林鶴知能看懂,但速度不快,畢竟有些手寫體過于花里胡哨。仔細看下來,大部分信件都是一份份類似領(lǐng)養(yǎng)孩子的“申請文書”,介紹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家庭,為什么想要領(lǐng)養(yǎng)孩子,物質(zhì)條件如何如何,對孩子成長有著什么樣的規(guī)劃…… 字里行間,都是一個個熱切的,渴望擁有孩子的家庭。 “張萍萍說,帶走你哥哥的外國女人名叫nancy,我倒是在這些書信中,找到了一個nancy。”單瀮從中挑出一份復印件,“這個是她們寄信的地址,是從加州來的,nancy johnson,時間也完全對得上。” 林鶴知有些意外,夸道:“英語不錯啊,單瀮。” 可這話落進對方耳朵里,卻是說不出的陰陽怪氣:“……我能雙語執(zhí)法,你說呢?” 林鶴知往后翻了翻,發(fā)現(xiàn)這份申請郵件里,還附帶了幾張照片,分別是領(lǐng)養(yǎng)人夫妻合影,家庭住宅,以及未來給領(lǐng)養(yǎng)孩子準備的房間。 照片都是彩色的,但像素很低,一眼看過去就能感受到時代感撲面而來。圖片里,一名漂亮的白人女性,摟著她很有“藝術(shù)家”氣質(zhì)的,拉丁裔丈夫,兩人懷里還有一條狗。房子是獨立的別墅——不是那種豪華莊園的別墅,而是非常簡陋的長方體,好像車子一吊就能被拉走似的——無論是外部結(jié)構(gòu),還是內(nèi)部裝修,林鶴知覺得這戶人家的物質(zhì)條件并算不上好。 他一時間有些晃神。 林鶴知之前上網(wǎng)查詢過跨國領(lǐng)養(yǎng)這件事。 誠然,有一些幸運的孤兒被收養(yǎng)去了富裕的外國家庭,一些先天性的疾病也得到了治愈,于是被媒體爭相報道。 可事實卻是,大部分選擇東南亞來領(lǐng)養(yǎng)孤兒的海外家庭,都是因為自己經(jīng)濟條件不夠好。畢竟,領(lǐng)養(yǎng)一個美國孤兒,需要幾十萬美元不止,還需要有律師處理各種法律程序,可領(lǐng)養(yǎng)一個中國孤兒,價格在一萬五到三萬之間,等人去了美國,也不必再擔心與原生家庭之間的法律問題。 再加上后續(xù)追蹤與責任監(jiān)督的制度缺失,最后很少有人知道,這些漂洋過海的孤兒,最后都去了哪里——因為人種問題而被寄養(yǎng)家庭的白人小孩霸凌至死,再次被拋棄,各種問題屢見不鮮,看得林鶴知心驚rou跳。 “我上網(wǎng)查了查這對夫婦的個人信息。”單瀮打斷了林鶴知的思緒,把他從回憶里拽了回來,“可能是外國人同名的太多了,我沒有對方護照或者ssn,所以沒能找到什么信息。” “但我又查了查她們這棟房子的地址,”單瀮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又抽出一份彩色圖片,“這個是現(xiàn)在衛(wèi)星地圖拍到的,看上去與johnson夫婦當年寄來的照片完全不一樣,可能是翻修重建了,也可能是什么其它原因。我在衛(wèi)星圖放到最大,在房子邊上的草坪上拍到了這塊牌子。” 牌子上寫著“for sale”,下面是一個聯(lián)系號碼。 正在出售中。 林鶴知再次回想起電腦里的那個視頻,只覺得胸口壓著一塊大石頭,著實悶得慌。 衛(wèi)星圖是最后一份文件,單瀮把自己最近的進展都介紹完了:“如果你真的想——可以打這個電話問問,但美國那邊,我也幫不到你什么了。” 半晌,林鶴知緩緩吐出一口氣:“謝謝。” 單瀮也沉默片刻:“應該的。” “我還是很在意。”林鶴知又調(diào)出了洪子濤的檔案,“如果段重明早查到了這個人,他為什么告訴我線索在張萍萍那里斷了?” “是這個人有什么問題嗎?” “問題?”單瀮一挑眉,“我也查了查這個洪子濤,他沒有犯罪記錄,從普高辭職創(chuàng)業(yè)搞國際教育之后,倒是一下子富裕了起來。賺錢之后,他倒是資助了不少貧困學生。我沒接觸過這個人,但從慈善、志愿者記錄上來看,他一直在做這些善事。” 林鶴知沉默地點了點頭。 “哦,對,他身上出過最大的事兒——前幾年他卷入過一個官司。”單瀮說道,“有一個他資助過的學生,告他性|侵,但后來這事又反轉(zhuǎn)了,原來是那個被資助的學生家里想要更多的錢,洪子濤沒有同意,對方潑污水來著。反正最后是私了了,輿論上,也都是站洪子濤的。” 林鶴知心口莫名一跳:“多大的學生?男的女的?” “16、7歲吧,女孩。最□□前和解了,說是女孩家里攛掇的,目的是碰瓷,想從資助人那邊拿更多的錢。” 未成年,性|侵,幾個關(guān)鍵詞和某個視頻瞬間串在了一起,林鶴知腦子里莫名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洪子濤這個人有問題,林逍其實從來都沒有被送出國呢? 林鶴知一時失神。 單瀮沉默地打量著他,在心底猜這人到底瞞著什么事兒。說起來,兩人認識也很多年了。當時,他在警校的時候參加了一個刑偵技術(shù)警務大賽,那案子是虛擬的,單瀮當時拿了第一名。賽后,段重明卻神秘兮兮地和他說,其實有個人分數(shù)比他高,只是對方并非警校生,所以沒有資格參賽。 第一次見面時,那個醫(yī)學生高高在上地嗤笑了一聲。 這么多年來,兩人的交流始終圍繞著案子。有案子時,林鶴知才樂得多說兩句,其余時候,他就擺出一副“管我屁事關(guān)你屁事”的臭臉。單瀮從來沒有見過林鶴知露出這樣茫然的神情,看起來倒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 “你能告訴我為什么這家連鎖沒有倒閉嗎?”單瀮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試圖表現(xiàn)得更像一個朋友,“因為這么難喝的拿鐵也要賣32塊錢?” 不過,林鶴知并沒有接他的話茬,眼神沒有聚焦地飄向窗外,也不知在想著什么,直接把單瀮當成了空氣人。 單瀮只好又扯回正題:“你會打這個電話嗎?” 林鶴知又沉默了很久,才小聲而堅定地吐出一個“會”字。 單瀮看上去似乎還想再說些,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林鶴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晚上的,那種心跳加速,全身血液流動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要燒起來了。 他對洪子濤的懷疑毫無證據(jù),但哥哥到底有沒有跟著領(lǐng)養(yǎng)家庭出國,其實還是很好查的。雖說單瀮找的nancy未必就是張萍萍說的nancy,但他看完了洪子濤留存的所有書信,也認同johnson一家的可能性是最高的。 等大洋彼岸進入白日工作時間后,林鶴知撥通了那個賣房電話。 第39章 古曼童 對方花了好會兒才聽明白林鶴知在說什么:“你是問之前的房子?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之前這里發(fā)生過一場大火,全燒沒了,現(xiàn)在的房子是后來新建的。” 林鶴知突然覺得手機似乎有些燙手,他重復了一遍自己的理解, 與對方確認:“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 兄弟。聽著, 我很抱歉我不能給你帶來更多的信息,如果你是想打聽之前的房東,我建議你去聯(lián)系當?shù)氐木炀帧4蠡饡谒麄兡抢锪粝抡{(diào)查記錄, 或許他們能夠回答你的問題。” “你需要他們的電話號碼嗎?你可以上網(wǎng)查一下,我們這片轄區(qū)的名字叫做……” 林鶴知沒能在網(wǎng)絡上查到更多的關(guān)于那場大火的信息, 但他聯(lián)系上了當?shù)剌爡^(qū)的警察局。接電話的人, 是一名嗓音悅耳的年輕女性,言語間仿佛都帶著雀躍的笑意,莫名讓林鶴知想到了段夏。女警在聽完林鶴知的訴求后,便說幫人去查一下檔案。 很快,她回復道:“你說的那個地址的確發(fā)生過一場火災,不過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當時無人生還。我們在現(xiàn)場找到了刻意縱火的助燃劑, 但很遺憾, 我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縱火的兇手,所以, 最后案件被定性為自殺,或者意外,因為我們還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毒|品。” 聽到火災日期的那一瞬間, 林鶴知有些恍惚。 他暫時還沒有明確的證據(jù),證明johnson一家收養(yǎng)了林逍。可是, 火災發(fā)生的日期——4月12日——正是林逍被人領(lǐng)走的那天。 這個世界上,會有這么巧的事? 女警又問道:“先生,請問你還在嗎?” 林鶴知這才反應過來,又低聲重復了一遍:“無人生還?johnson一家?” “是的,沒錯,先生。”女警的吐字非常清晰,為了照顧英語并非母語的林鶴知而放慢了語速,“死者正是johnson一家,nanancy丈夫以及她們的兒子raven。我很抱歉。” raven—— 那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raven johnson? 林鶴知又問:“dna確認過死者身份嗎?” 對方沉默片刻,才答道:“我最近才來這里工作,所以對這個案子并不太熟悉。根據(jù)我現(xiàn)在能查閱到的信息,現(xiàn)場兩名中年人一男一女,人種、身高、年齡都符合johnson夫婦,而第三名死者為亞裔,身高、骨齡亦與raven相符——他是johnson夫婦收養(yǎng)的孩子。” “沒有任何的線索指向死者并非johnson一家,先生,請問你是有什么疑慮嗎?” 林鶴知沉默許久,不知如何應答。 有疑慮嗎? 他隔著一整個太平洋與將近十年的時間,他又能說自己有些什么疑慮呢?指責對方?jīng)]有提取dna信息就得出結(jié)論不夠嚴謹嗎? “我能不能——”林鶴知覺得自己舌頭有些打結(jié),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照片——方便嗎?我是說,我能理解案件信息不能向外披露,但是否有可能,讓我看一看raven的照片?” 對方又詢問了一下他的身份,林鶴知坦言自己的哥哥當年被領(lǐng)養(yǎng)了,才查到johnson一家。 女警聽完,頓時“a”了一聲。她幾乎是立刻就把這件事答應了下來,并向林鶴知確認了發(fā)送照片的郵箱地址:“請問我還有什么是能為你做的嗎?” “沒有了,非常感謝。”林鶴知聽見自己說道。 “不客氣,非常樂意為你提供服務。” 打完電話,國內(nèi)時間已是凌晨四點。 林鶴知垂下眼,這才意識到各種文件,通話中的筆記,早已雜亂無章地攤滿了書桌。其中,火災發(fā)生的日期被林鶴知拿筆高亮了好幾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無意識地拿紅筆圈著那個日期,直到那個圈變成了一個雜亂的“鳥巢”。 那是十年之前,也是他與林逍分開的十二年之后。那一年,林鶴知剛成年,而那一天,林鶴知無知無覺,大約正沉浸于書山題海,準備著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考試。 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電腦發(fā)出“嗖”的一聲,讓林鶴知再次抬起頭。郵件頁面顯示收到一封新的郵件,有圖片附件。 林鶴知顫抖地點開,就對上了一雙熟悉的雙眼。 記憶里的哥哥已經(jīng)變得非常模糊,模糊成了一個溫柔的幻影,而眼前的那張照片又是如此清晰,如此熟悉,好像不過是一個更年輕,膚色更深的自己。 那是一份死亡證明。 時間變得異樣漫長,空氣里的氧氣好像也變少了。 林鶴知突然伸出手捂住了臉,掌心最古老的一道刀痕開始隱隱作痛,疤痕下好像埋了一顆小心臟,要從皮膚里跳出來似的。眼眶干澀酸脹,各種他無法辨識的情緒像是要從每一個孔里溢出來,可他卻沒有流下一滴淚水。 林鶴知迅速關(guān)閉了那封郵件,好像那是什么燙手的恐怖圖片。 與以前完全不同的是,在得答案的瞬間,他沒有得到任何滿足。他好像早就知道了,又好像在負隅頑抗,拒絕相信—— 不對。 一定有哪里不對。 要不把這事從頭再捋一遍? 再看看視頻吧,是不是漏了什么重要線索? 相信你的直覺吧,洪子濤這個人就是有問題—— 而他腦子里更加理性的那個自己,全程冷眼看著慌亂的情緒四處逃竄,甚至還感到了一絲不屑,和自己說:看吧,情緒就是一種毫無意義的存在,面對現(xiàn)實的第一反應,永遠是逃避否認。 十年前那場大火,摧枯拉朽地燒進了他的大腦。良久,林鶴知從自己邏輯的斷壁殘垣中抽出一根燒焦了的橫梁——人還是被送到美國去了,之前關(guān)于洪子濤的猜想并不成立。 林鶴知下意識握緊了那個u盤。 這段視頻,是段重明給他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兒時的那段緣分,段重明一直對林鶴知照顧有加。等林鶴知上大學的時候,段重明也早已從基層小民警做到了刑偵支隊,林鶴知便好奇地問他,有沒有什么真實的案例,可以給他玩玩。 一開始,段重明也以為他是“玩玩”,但萬萬沒想到,林鶴知在這件事上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洞察力。 當然,段重明不可能讓一個大學生直接參與破案,但他會掐頭去尾,模糊掉具體的真人信息與地址,將案件材料存在u盤里交給林鶴知,有時候是教科書案例,有時候也會用真實案例改編。 那個視頻,就夾在某一次段重明給他的u盤里。 當時,林鶴知看得汗毛倒豎,忍不住追問這是什么東西,段重明卻皺起了眉頭:“這個問題,難道不應該是我問你嗎?林鶴知,你要是缺錢,你可以向叔叔要,但有些錢,是萬萬不能賺的。” 林鶴知:“…………” 他難得情緒有些激動,幾乎是對天發(fā)誓,說視頻里的人絕對不是自己,甚至脫了衣服證明自己身上根本就沒有那些紋身與疤痕。 段重明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 對于林鶴知來說,林逍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是他時不時想念,無論如何都放不下的心結(jié)。可十幾年來,段重明沒再想起過林逍這個人,他所熟悉的這張臉,到底只有林鶴知一人而已。 段重明告訴林鶴知,這個視頻是警方在一次掃黃行動中,從不法分子手中繳獲的。那個犯罪分子從互聯(lián)網(wǎng)上搜集sq視頻,再二次販賣牟利,人已經(jīng)進去了。可是,這種視頻一旦開始在網(wǎng)上秘密傳播,警方完全無法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