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夜半鶴知 第23節
“錄音,以及給誰打電話,都是先前計劃好的。讓他發出的信號就是——我在炒股賬號里發了一條鳳溪集團明天看漲的點評。” “行。那你再解釋一下,你們打給徐子靜的那段錄音——萬宇嫣明確在喊救命。”單瀮面無表情,“我不信她是猝死的。我認為,這段錄音是她在死前錄的。” “那你又錯了,警官。” “求救錄音是之前一次吵架,吵得有點兇。”龐云帥垂下眼,“原因是我發現了她在偷拍我。她喊救命,是因為我當時生氣了,一把揪住她的頭發要勒她。我全程都錄了,只是截取了中間她呼救的一小段。我那里還有全程的錄音,你如果聽了就知道,我們后來又和好了。” 單瀮挑眉:“你早知道她在偷拍你?” “夜皇冠酒店這個,是我在她死后查了手機才知道的,”龐云帥聳聳肩,“打架那次,是她之前是找人在夜店偷偷錄我像,被我抓到了。至于夜皇冠的攝像頭,如我所說,她什么都拍不到。” “那sd卡呢?” “9月25日那次傳喚,你們檢查別墅時我也在場。卡是我在那個時候貼到郵箱里的。”龐云帥解釋說,“當時我的簽證應該已經下來了,但不知為什么被卡了,說一些材料還需要審核。沒有辦法,我得給自己再爭取一點時間。” 龐云帥直言,那枚sd卡里什么信息都沒有。它還真的就是純純100個g葫蘆娃動畫片反復循環。它真正的目的,一則是塑造自己“受害人”的形象,而另一方面,是迷惑警方,引導警方去破解其中信息,為龐云帥離境脫身而爭取時間。 這里還鬧了一個小烏龍。 原本,他希望劉洋去的時候警方剛好在別墅,好讓他被“逮個正著”,陰錯陽差,劉洋躲開了警方,但還是留下了腳印,被發現了。 訊問室里再次恢復了沉默,大約是連軸轉了72小時沒有怎么睡覺的緣故,那雪白的白熾燈晃得單瀮有些疲憊,段夏還在一邊奮筆疾書地整理筆記。 而龐云帥卻露出一個森然的笑容:“我已經坦白完了,警官,我可以見我的律師了嗎?” 第27章 消失的她 單瀮盯著他看了許久, 也不搭話,只是起身合上材料。 過了幾天,法醫組的鑒定報告出來了。由于死亡時間過久,且完全沒有防腐措施, 萬宇嫣尸體情況非常糟糕, 顱腦、內臟全部液化, 只能通過骨頭和毒檢來找原因。法醫組仔細檢查了每一寸骨頭,基本可以確定,萬宇嫣死前并沒有遭到什么擊打沖撞, 沒有任何生前骨折、骨裂。 毒檢跑了全套,結果陰性, 基本可以判定, 萬宇嫣也并非死于毒殺,死前也沒有被下安眠藥之類的東西。 唯一的端倪,出在牙齒上。 林鶴知坐在椅子上,抱著一罐子酒精發呆。 死者牙齒根部在清洗后有淡淡的玫紅色,浸泡于75%酒精后一小時顏色并無改變,俗稱“玫瑰齒”現象。這說明, 死者生前經歷過某種窒息, 但這個特征并不具有任何特異性, 只要窒息就會出現,而導致窒息的原因則有非常多種。 由于死者頸部骨頭沒有任何機械性損傷, 林鶴知認為,兇手應該是把被褥或是枕頭浸濕,完全捂住被害人口鼻, 導致萬宇嫣窒息而死,所以不像掐死、扼死、勒死那樣會留下痕跡。 當然, 這僅僅是一種推測,畢竟,如果龐云帥說得是實話,萬宇嫣真的突發急病,顱內出血壓迫呼吸中樞導致窒息,同樣會出現窒息、以及玫瑰齒現象,但由于顱內容物已然液化,這點已然無法循證。 因此,法醫組提供的報告僅能排除某些死因,既無法證明龐云帥故意殺人,也無法證明萬宇嫣是自然猝死。 段夏送完材料回來,嘟著嘴,很不服氣,幾乎是把法醫報告重重地砸在桌上:“是個人都知道,他就是殺人兇手!滿嘴謊話,還掙扎個什么勁呢!” “殺人兇手”四個字倒是喊得特別大聲。葉飛聞言,從隔壁工位探出腦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眼神一個勁地往走廊那邊瞄:“噓——你知道龐云帥這次請的辯護律師是誰嗎?” 段夏一愣:“誰?” 葉飛嘴里吹出一個泡泡,又“啪”的一聲炸了。他露出一臉吃瓜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楚、弈、鋒。” 另外一個同事低聲冷笑:“能請得動楚弈鋒,這龐云帥的人脈,倒是有點東西。” 段夏一張嘴頓時變成了“o”型。她聽說過這個人,三十出頭就坐到了合伙人的位置,是刑辯的一把好手。他最出名的幾場官司,都是給“壞人”辯護的,基本只要錢給到位,就沒有他干不出的事。再加上一張臉長得異常英俊,是圈子里討論度非常高的律師。 說曹cao,曹cao就到。 單瀮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手里夾著公文包,步步生風地從走廊那邊走了出來。 與之前那個大聲叫囂著“你們不合規定信不信我告你”的小律師不同,楚弈鋒一句話都不說,但所有人都莫名感到了極強的壓迫感。他眉目英挺,眼尾狹長,高而挺的鼻梁微微帶點駝峰,嘴唇很薄,一眼看著就讓人覺得他很刻薄。 男人路過段夏的工位,突然停下了腳步,淺褐色的眸子一轉,目光就落在了段夏身上。 他嘴角微微一勾,慢條斯理地開口:“小meimei,只有法院判決后,他才是殺人兇手,在那之前,你只能稱呼他為——犯罪嫌疑人。” “你就是我的委托人不小心‘推倒在地’的女警察吧?”楚弈鋒突然溫和地笑了,伸出一只手,“楚弈鋒,龐云帥的辯護律師。” 段夏僵在原地,一臉如臨大敵的表情,但她鼓起勇氣,平穩而冷漠地開口:“我不叫小meimei。段夏,幸會。” 楚弈鋒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往前探了探身子,但又瞬間恢復了正常的距離:“marc jacobs的小雛菊,這款香水可不適合用來掩蓋尸臭。” 短暫的震驚過后,段夏突然異常憤怒,她一雙眸子清亮,直直盯著對方:“楚律對香水還挺有研究。雖然不知道您用的是什么香水,可這人渣味真是藏也藏不住。” 楚弈鋒聞言哈哈大笑,遞過一張名片,轉身走了。 段夏回頭就把那張鑲金的名片撕了扔進垃圾桶,再對著桶里狠狠“呸”了一聲。 “可以啊小夏。”葉飛腦袋又從工位后面冒了出來,一邊嚼口香糖一邊瘋狂鼓掌,直到單瀮冷冰冰的一個眼神,他才像地鼠似的又縮了回去。 段夏苦著臉:“隊長,怎么有這么囂張的律師!” “如果龐云帥直接認罪,那他是故意殺人、尸體買賣、擾亂社會治安數罪并罰,且情節極其殘忍、惡劣,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死刑。可他現在這么說……”單瀮嘆了一口氣,“一口咬定人不是他殺的,目前我們的法醫學證據也不夠充分,那他的辯護律師就有了更多周轉的余地。” 段夏更急了:“難道還有可能再把人給放出來?” “只要不是死刑,哪怕判個幾十年,他們也有cao縱的空間。”單瀮溫和地看了她一眼,“說很多次了,小夏,審判罪犯并不是我們的工作。我們的工作是收集好證據,送他去見審判長。” 行李箱拋尸案徹底結案,失蹤的萬宇嫣也有了著落,警方收集、整理好證據,提交檢察院,檢方開始了與律師團隊漫長的拉鋸。 林鶴知倒是對龐云帥的案子毫不關心,等一切塵埃落定,他提醒單瀮:“萬宇嫣我已經幫你找到了,之前的交易還有效嗎,單隊?” * 林鶴知與單瀮約在了一家名不見經傳的街邊咖啡館。咖啡館的招牌黑底白字,用可愛的圓體英文拼了一個“silence”。室內米黃色調的裝修有些舊了,四周也沒什么裝飾,就隨便貼滿了幾張意義不明的“手語”圖,裁剪粗糙,實在沒半點文藝感,反倒應了這個“沉默”的名字,顯得死氣沉沉。 咖啡館窄小|逼仄,只有窗邊一排高腳座,以及兩張小圓桌,都空著,沒人。他們進門的時候,服務生頭都沒抬,直到兩人走到收銀臺前,那麥色皮膚的小伙子才抬起頭,沉默地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林鶴知比了個手勢,那人便點點頭,轉身就啟動了磨豆機,熟練地開始做咖啡了。 單瀮微微錯愕:“你常來?” 林鶴知點了點頭,拉開窗口一張椅子坐下:“這里人少。” 單瀮腹誹:可不是嘛,這種毫無競爭力的裝修,服務員還這么沒禮貌……有人來就見鬼了。 “為什么選這家?” “給他們創收,”林鶴知往身后一努嘴,“寺里朋友開的。” 這個時候,服務員送來兩杯無糖冰美式,沉默地對林鶴知一頓比劃。單瀮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店員竟然是聾啞人。或許,這家店的員工都是聾啞人。 林鶴知拿手語比了一個“謝謝”,服務員一鞠躬又走了。 單瀮笑了笑:“看不出來,你倒是有心。” 林鶴知面無表情。 單瀮低頭喝了一口咖啡,卻差點沒一口噴出來—— 這是什么被涮鍋水稀釋后的中藥味??? 而林鶴知仰頭一頓“噸噸噸”,一口氣喝掉了半杯,顯然很喜歡這家“獨特”的口味。 單瀮對喝“涮鍋水”沒什么興趣:“說吧,想讓我幫你找什么人?” “說實話,我手上的信息也并不多。沒有姓名,沒有身份證也沒有手機號。照片也沒有,不過我想你也不需要——”說著,林鶴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他應該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單瀮愣住。 半晌,他才從牙縫里蹦出一句:“你耍我?” 林鶴知異常真誠地反問:“你有什么好耍的?” 單瀮:“……” 林鶴知抿了口咖啡,長話短說:“我有個雙胞胎兄弟,但在很小的時候就沒聯系了。這個是我們出生日期,出生證明上他叫林逍,我叫林遙,他是我哥。” “六歲那年,我父母帶著外公外婆去外地,不幸死于一場車禍,我和我哥當時在幼托班,躲過一劫,后來就被送去了福利院。” 林鶴知遞過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車禍日期、車禍地段,以及福利院的名字,背后還抄了一個人的聯系方式。他就像是在陳述案情那樣不帶感情:“我哥很快就被一個家庭收養了,改了名。據說那個家庭挺有錢的,來自美國,其它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 “六歲孩子已經有記憶了,”單瀮微微錯愕,“他的領養家庭一定會知道吧?福利院不說,你哥也會說啊?” “我不太清楚他們的領養政策,但是,拆散一對有記憶的雙胞胎孤兒,是不是不太合理?” 林鶴知沉默片刻,最后嘴角抽了抽,好像這是一件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我那時候不會說話。” 單瀮一愣:“什么?你當時都已經六歲了?” 林鶴知有點煩躁地抓了抓頭:“反正我那會兒不和人說話,他們當我有自閉癥。我哥挺受寄養家庭的歡迎,但沒有人要我。我也不是不會說話吧……我聽得懂,可能就是不想和人說話。cao,我也不記得了。” 說完,他又非常刻意地強調了一遍:“你放心,我的智力發育完全沒有問題。” 單瀮嘴角肌rou瞬間緊繃著,才沒笑出聲。看到林鶴知這種日常吐槽他人智力的人吃癟,意外地讓單瀮心生愉悅。 “我沒笑。”單瀮板起臉,“我受過專業訓練的。” 林鶴知:“……” 不過,話說回來,單瀮心想——六歲孩子還不會說話,放親生父母家里都是個麻煩,更何況是福利院呢? 單瀮的目光落在窗上,玻璃上倒映出了聾啞服務生在玩手機的側影。突然間,一切都合乎情理了起來。 濟慈寺自古有收容殘疾人的傳統,上一任老住持更是帶大了不少聾啞孩子。大約是不會說話的林鶴知無人領養,最后在濟慈寺扎了根。 “你說得我點都好奇了,”單瀮忍不住打探,“那你最后到底是幾歲才學會說話的?怎么學會的?” 林鶴知卻像一只被抓住尾巴的河豚,rou眼可見地“帶刺膨脹”起來:“你要不先和我說說你尿床尿到幾歲?第一次打飛機是什么時候?我幾歲會說話和找到我哥有關系嗎?” 單瀮連忙豎起手掌,表示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林鶴知板起臉,扭頭看向窗外。 單瀮下意識地拿起咖啡想喝一口,想到那涮鍋水的味道,又猶豫著放下了:“這都二十幾年了,難道你之前沒有回去打聽過?” “我念小學的時候,老和尚帶著我回去問過。”林鶴知喉結上下動了動,“工作人員說她們簽了保密協議,對方家庭不希望被打擾。老和尚這人——” “反正他沒有堅持,”林鶴知垂下眼,“老和尚和我說,人和人之間都有緣分。人要珍惜自己身邊的緣分,但倘若哪天緣分散了,也不必感到太難過。” “……但我不死心,長大后又求過段叔叔。” 單瀮挑眉:“段隊?” 林鶴知“嗯”了一聲。 在林鶴知六歲的時候,段重明,也就是段夏父親,是個才剛下基層的小民警。當時出了重大交通事故,山路上側翻的大巴死了好多人,交警隊忙不過來,民警都去幫忙了。段重明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林家這一對留下來的雙胞胎孤兒,他負責了各種手續,以及和社工的對接工作。 大約就像老師更容易記住自己帶畢業的第一班學生,醫生總是會記住自己手下第一個去世的病人,年輕的段重明對這兩個孩子傾注了自己所有的愛——在社工交接結束之后,還經常帶著玩具去福利院看他們。當然,林逍聰明伶俐,長得可愛,很快就被有錢人家收養了,疑似有自閉癥的林鶴知就受到了段重明的格外照顧。 “我剛上大學那會兒,段叔叔幫我去查了檔案,發現我哥并不是直接從孤兒院領走的,而是通過了一個第三方國際慈善收養中介。因此,他的收養家庭在福利院并沒有留下檔案。”林鶴知解釋道,“那時候相關規章制度也不是很完善,后來法律法規更新,國際慈善中介也早沒了。卡片上寫的這個‘張萍萍’,就是當時負責我哥的福利院員工,不過,她也早離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