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商販養家科舉日常 第45節
顧太傅知道后險些被氣昏過去,他老爺子什么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竟沒想到被個小女子擺了一道。顧家丟不起那個臉,只待賓客都散去后悄悄地用一臺小轎把紀寧煙送了回來。顧家給了紀家兩個選擇,要么就連夜把人換回去,要么明日就到圣上跟前評理去。 紀家有錯在先本就理虧,顧家還肯給個機會自然是要選前者的,紀如晦誠懇地表達了歉意,表示立刻就把人換回來。 可楚氏卻死活不肯答應,非要說自己二女兒既然嫁進了顧家,拜了天地那就是顧家媳婦了,斷沒有再換人的道理。紀寧煙更是尋死覓活,揚言若是顧家不要她了,她就一頭撞死在顧家門口。 顧太傅再一次被氣了個倒仰,他這輩子哪受過這種氣,如今顧家如日中天,他孫子更是人中龍鳳,什么樣的女子娶不到,何必在這受此侮辱,顧太傅讓家丁放下轎子,帶著顧硯舟拂袖而去。 楚氏和紀寧煙這下傻眼了。這和他們預想的不一樣啊。顧太傅那么要臉面的人怎么會和他們撕破臉呢,不應該打落牙齒活血吞嗎,她看向紀宗元,也就是曾經的紀次輔,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這對母女是這些年順風順水慣了,還以為外面的人都會像紀府里的人這樣慣著她們,殊不知顧家這次娶的可是長孫媳婦,他們本就不滿紀寧雨在鄉下長大的經歷,只是為了信守諾言才不得已娶她。 紀次輔致仕后紀家已經不比從前,顧家如今的地位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選擇,這下紀家自己理虧在先,顧家正好趁這個機會退婚。 紀宗元面對楚惜月求救的眼神卻是一言不發,示意趕過來的老妻處理一下這混亂的場面。 紀老夫人今日本已早早睡下了,等她得知這件事梳洗后趕來的時候顧太傅早已走了。等她聽說了事情的始末后,用盡力氣反手就給了楚氏一巴掌,一陣捶胸頓足的說道: “真是家門不幸啊,我紀家百年清譽就毀在你這個婦人手里了,我那么好一個孫女婿就被你作沒了呀!從今天起,你就待在你房間,不許出來,紀府的大小事物就交給你弟妹打理!” “娘,你怎么能這么對我……”楚氏捂著臉一臉的不可置信,紀老夫人對兒媳婦一直很寬厚,楚氏這些年根本沒吃過當兒媳婦的苦。 “你給我閉嘴,我還沒說完呢,有你說話的份嗎?還有你這個養女,我們紀府是容不下了,今晚就給我先送到莊子上去!”紀老夫人當機立斷的下了命令。 “娘,我不要,我不要走,救救我!”紀寧煙抱著楚氏的大腿大聲嚎叫著,全然沒有了形象。 “愣著干什么,大晚上的不怕驚擾道鄰居啊,堵住嘴,給我拖出去!”紀老夫人不為所動,催促著下人趕緊執行。 聞言又上來幾個婆子用力拉掰開了楚氏和紀寧煙,隨便扯了一條布塞進了紀寧煙嘴里,把她硬生生的拉了出去塞進了馬車。楚氏則被關進了房里,一碗藥下去就睡倒了。 第二天,這件事就傳了個滿城風雨,成為了大街小巷的熱門話題。 這事出了以后京中的輿論風向馬上變了,紀寧雨從之前的走了狗屎運的鄉下丫頭變成了身世坎坷的小可憐,身為名門貴女一出生就被鳩占鵲巢,流落民間,好不容易認祖歸宗了又被冒牌貨搶了頂好的親事,這經歷誰看了不覺得可憐呀。 但無論怎么,退婚對一個女子來說都是莫大的打擊,特別是被如今權勢正盛的顧家退婚,為了不得罪顧家,恐怕短期內京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是不敢再與紀家結親了。 當然最受憐愛的還要數顧硯舟了,他作為被騙婚的對象激起了無數少女的保護欲,這些人一邊把紀寧煙罵得半死,一邊對顧硯舟心疼的不行,想到自己可能還有機會,又獨自暗暗慶幸了起來。 而此時的紀家,紀如晦和紀鳴岐正在紀宗元的書房里,要一個說法。 外人可能不清楚,可紀家人自己卻是瞞不住的。替嫁這種事,單憑楚氏一人,怎么可能做的如此密不透風。若說這里面沒有紀老爺的手筆,兩人是不信的。 “你們自己知道就行,此時往后不必再提了。”紀宗元放下毛筆,沉著臉說道。 紀如晦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紀鳴岐卻是不肯作罷,非要問個清楚。 “祖父,孫兒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紀宗元抬頭看著自己這個高大的長孫,開口道: “鳴岐呀,你也大了,今后你是要接過紀家族長之位的人,有些道理也該提前告訴你了。” 紀宗元為紀家籌謀了一輩子,他覺得是時候把這個擔子交出去了,還好,他的兒子和孫子都是有出息的,有他們在,紀家不愁沒有復起的那天。 “你要記住,沒有什么人或事,是比紀家還要重要的,你別看現在顧家烈火油烹風光的很,那只是表面樣子而已,一旦上面的那位不在了,顧家的下場可就不好說了,要么位極人臣要么尸骨無存,我們紀家不能冒這個險,寧可蟄伏數十年,也不要為了一時的榮耀鋌而走險,你此去滇西赴任,千萬要低調行事,只要人還在,就不怕沒有東山再起的那天。” 紀宗元的這番話很好的解釋了這番鬧劇,當他發現楚氏的意圖后并沒有阻止,反而是幫忙掩飾了,若是顧家接受了紀寧煙,那紀家也只是嫁了一位養女而已,以后顧家有什么事都牽扯不到紀家,若是顧家拒絕替嫁,那也只不過是損失了一個紀寧煙,紀家供養了她這么險些,合該她付出一些代價了。 至于紀寧雨日后的處境,是不在紀宗元的考慮范圍的,紀家正是要蟄伏的時候,根本不用靠孫女聯姻來維持地位,日后找一戶尋常人家嫁出去就行,女子嫁誰不是嫁。 紀鳴岐感覺自己世界快要崩塌了,原本在他心中忠君愛國、疼愛晚輩的祖父,竟可以如此狠心,在他眼里,為了紀家,一直輔佐的君主可以舍棄,骨rou親情可以拋棄,他開始懷疑自己,今后能不能接過紀家族長這個重擔。 紀宗元知道事情的真相對紀鳴岐來說殘忍了一點,但作為未來的族長,他必須盡快接受這種思維方式,世家大族之所以可以歷經幾朝不倒,靠的就是學會保全自己,誰做皇帝都只是一時的,世家卻能代代相傳。 當這事傳到黃寄北耳中的時候,他簡直不敢相信,隨之而來的就是擔心,這年頭退婚對于女子來說傷害太大了,即使不是她的錯。 “小桃,那你雨jiejie現在怎么樣?”黃寄北著急地拉著剛從紀府回來的黃四娘問道。 “阿兄,我今天回來就是為了和你說雨jiejie的事的,你可知道,這件事里有一個環節是大家都不知道的。” 黃四娘看了一眼四周,把嘴附到黃寄北耳邊說道:“當時紀夫人遞過來的那杯茶,雨jiejie猜到是有問題的,她是故意喝下去的,雖然事情都是紀夫人和紀寧煙做的,可雨jiejie她默認了這種做法,甚至期待這種結果。” 黃四娘看著不解的兄長,接著說道:“對于后面事情的走向,雨jiejie很是過意不去,她原以為像顧家這么重視禮教的人,在已經拜堂后即使發現新娘換了人,也會接受的,但她卻不后悔。” 黃寄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想不通紀寧雨這么做是為了什么,黃四娘看著他這幅愣愣的模樣,是真的著急。 “阿兄,雨jiejie她不想嫁給顧硯舟,她想嫁的人是你!”黃四娘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聽著耳邊的話語,黃寄北感覺腦子像煙花炸開一般,一瞬間被巨大的喜悅給淹沒了,這份快樂比他高中進士時還要強烈。 他抓住四娘的肩膀,盯著她的眼睛問道:“小桃,你說的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黃四娘看自家阿兄這個態度,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繼而就露出了微笑,道:“阿兄,你也喜歡雨jiejie的是不是?” 黃寄北隱藏的很好,但黃四娘還是察覺到了,從他不經意的躲避中,從他不自覺的凝望中,有些喜歡,就算捂住了嘴巴,也會從眼睛里跑出來。 黃寄北不再隱瞞,第一次對人說出了自己的心事。 “小桃,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喜歡上小雨的,當我有這個意識的時候她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了,顧硯舟又是哪哪都好,我又有什么立場去爭取呢,不過,現在既然上天給了我這個機會,就算沒有結果,我也想去爭取。” 黃四娘聽了阿兄的話開心極了,這幾天她看著雨jiejie難受的樣子自己也跟著揪心。 “阿兄,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去紀府上門提親啊?”四娘著急的問道。 黃寄北這時已經恢復了冷靜,道: “小桃,這件事我得計劃好,貿然上門的話反而會弄巧成拙,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是得問問小雨的意見。” “好,阿兄,我幫你們傳話!”兄長這回終于開竅了,黃四娘真為自己姐妹感到高興。 第二天一早,黃四娘就去了紀府,未免落人口實,黃寄北并沒有寫信給紀寧雨,他只讓黃四娘帶了一句話: “可當共剪西窗燭?” 紀寧雨聽完后臉上一掃多日的陰霾,害羞地笑了。 黃四娘湊近道:“雨jiejie,這還是我這些天來第一次看你笑,那是不是代表……” 紀寧雨并未接話,只抿嘴一笑,從梳妝臺上拿了一朵并蒂蓮狀的發簪交給了黃四娘,道: “這個拿回去給你阿兄,他會懂的。” “你們倆啊,就跟我打啞謎吧,哼!”四娘叉腰嗔怒道。 黃寄北看到黃四娘帶回來的并蒂蓮后就全都明白了,頓時內心無比歡喜,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著要怎么一步一步把心愛的姑娘娶回家。 直到晚上睡覺時,黃寄北還在細細盤算著。 第64章 海島赴任 黃寄北決定先和紀鳴岐坦白, 若是連紀鳴岐這關都過不了,那其他人那就更難了。 出乎意料,紀鳴岐聽完黃寄北的陳情后反倒是松了一口氣, 整個人放松了下來。紀家早已不是以前的紀家了,現在這就像是個冰冷的牢籠,能出去一個是一個,把紀寧雨托付給黃寄北, 紀鳴岐很是放心。 “寄北,放心吧, 我會幫你們的,我回去和爹爹說,你等我消息。”紀鳴岐愈發的成熟穩重了,他不知道自己將來會不會變成和祖父一樣,但至少現在,他最看重的還是親人和朋友。 紀如晦聽完自己兒子的轉述后, 感慨萬千: “想不到, 兜兜轉轉, 他黃寄北注定是要做我紀如晦的女婿, 那小子以前還說什么門當戶對才好,自己不敢高攀什么的,這回兒打臉了吧。” 紀鳴岐很是欣慰,父親還是原來的父親,那個平等地愛著他和meimei的父親。 “爹, 你說祖父他們會答應嗎?”紀鳴岐還是有些擔憂。 紀如晦看著自己這個兒子, 有些心疼, 父親他未免太cao之過急了,前面還有自己擋著, 何必這么早就讓鳴岐承擔這么重的擔子,自己是不如父親那么果敢,但守住紀家還是沒問題的。 “鳴岐,這你就放心吧,你爹我在大事上拗不過你祖父,但自己女兒的婚事,還是能做主的,寧雨已經為紀家定過一次親了,沒道理再讓她受一次擺布了。” 果然,紀宗元在聽完紀如晦的安排后并沒有反對,只要紀寧雨不嫁給太孫黨或是皇子黨,其他的他都能接受。 只要紀宗元點頭了其他都不是問題,兩家的婚事就這么定了下來,黃長植夫婦得知后像是做夢一般,他們家大齡兒子終于要娶妻了,娶的還是小雨這么好的姑娘,欣喜過后兩人又開始惆悵,黃家雖說家底不算太薄,但娶世家小姐,還是勉強了些的,他們可不能讓未過門的媳婦失了體面。 而這一次,謝婆婆早就為他們打算好了,其實就算黃寄北這次不主動求親,她也準備豁出這張老臉去宮里求太后賜婚了,近年來,她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即使是天天燕窩人參吊著,也是難受極了,她一直撐著,就是為了看到這兩個孩子走到一起。 謝玉此時已是起不了身了,最后一段日子,她想自在的度過,她想周圍環繞的都是親人。白玉竹求見紀老夫人后,把謝玉接回了黃家。紀老夫人再三挽留,但終是拗不過謝玉,最后贈送了不少燕窩和人參送別了謝玉,感謝她這么多年為紀家的付出。 回到黃家后,謝玉心情好了不少,有時候還能站起身來去庭院里曬曬太陽,一如當初在黃家莊那個破舊的院子里一樣,閉上眼睛,仿佛還能聽到兩個小丫頭的嬉鬧聲,白玉竹在廚房里的剁rou聲,黃寄北的讀書聲,黃長植的砍材聲,還有角落里的雞叫聲…… 春紅山莊如今已經有了一批能獨當一面的姑娘了,忠叔放下了手上的事務,終日陪伴在謝玉身邊。 如今一家子都團圓了,本該是高興的事情,白玉竹卻開心不起來,她總是一個人偷偷的哭,她年幼喪母,好不容易有了干娘,卻沒能長久侍奉,如今干娘病得這么嚴重,她恨不得能幫她分擔痛苦。 謝玉卻是十分想得開,她這輩子,活夠本了,剩下的這是時光都是賺的。謝玉把白玉竹叫到了跟前,交給了她一個盒子。 “阿竹,干娘原想著都留給你的,不過現在你兒子就要娶媳婦了,小桃也要出嫁了,你看著分配吧,小雨不僅是我徒弟,我更是把她當親孫女看的,這些身外之物若是我自己給她,她是萬萬不會接受的,不如給了你,你再充作聘禮給小雨吧,小雨是個好姑娘,你們這對婆媳以后可要好好相處了。” 此時白玉竹早已泣不成聲,干娘這樣子讓她感到害怕,她不要這些東西,她只想干娘好好活著,她還有好多好吃的要做給干娘嘗嘗。 謝玉撫摸著白玉竹的頭頂,緩緩說道: “孩子,每個人都會有這一天的,活著的時候好好活,要死了也沒什么好怕的。” 晚霞映滿了窗前,有種凄涼的美感。 慶幸的是,謝玉又熬過了一個清明,民間有俗語,只要過了清明,老人就躲過一劫了。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黃家和紀家的這門婚事進展的很是順利,婚期定在了夏至,忙著籌備婚禮,兩家人都熱鬧了起來。 只是這開心是還沒過多久,朝中局勢就進一步惡化了。 窗外夜涼如水,殿內燭火搖晃,看著永和帝咳出血的帕子,黃寄北心驚膽戰,終于,還是要走到這一步了。 幾天后,黃寄北和往常一樣被叫到宮中講經,燭火長明,除了殿中四人,沒有人知道那一晚發生了什么。 沒過多久,黃寄北的去處被定了下來,海涯省三崖州知州,雖然是正五品官職,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明升暗降,海涯省那地方地處大淵最南端,是一個四面臨海的孤島,是歷來官員貶謫和罪犯流放之地。 黃寄北在翰林院三年表現不錯,未來可期,這個安排無疑是從天堂掉到了地獄。宮中傳聞,這是黃寄北惹怒了永和帝,才會被從京城趕到蠻荒之地。 黃寄北卻坦然的接受了,這倒是與紀鳴岐當初對他的期許不謀而合了,還真是夠遠夠南的。 還好婚期在上任之前,紀家對于他被外派三崖州一事倒是不甚介意,畢竟他們自己最得意的孫子也被安排去了滇西,那里和三崖州比也算是不相上下了。 黃家拿出了足夠的誠意cao辦了這場親事,雖然和顧家娶親的規格不可同日而語,但也不算丟了紀府的面子。紀府這次將嫡女下嫁農家出身的進士,在學子間又刷了一波美譽,一掃之前替嫁丑聞的陰霾。 黃寄北兩輩子第一次娶妻,興奮中夾雜著忐忑,可當他掀開蓋頭,她看到了紀寧雨那張笑靨如花的臉龐,就什么緊張都沒有了。是了,就是她了,她就是那個會陪他共度下半生的女子,他們一定會像阿爹阿娘那樣恩愛的,以后他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孫子…… 紅燭搖晃,燃至天明。一夜過后他們都有了新身份,他們將一起面對未來的風雨,他會努力為這個家遮風擋雨,而她會全力守護好這個小家。 黃家要么就不辦喜事,一辦就兩件,黃寄北娶親后不久就是黃四娘的出嫁之日,從小看著長大的meimei就要出嫁了,黃寄北分外不舍,此去三崖州前途未卜,也許黃四娘在這個時候出嫁也是好事,郭家產業遍布大淵,總有容身之處。 黃四娘出嫁后,謝玉的病情急轉直下,或許是因為心中沒有了牽掛,她很坦然地等待死亡的到來,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種刻骨銘心的孤獨,臨死之前有這么多人圍繞在她周圍,她心滿意足。 這一天,似是回光返照,謝玉一早就起身沐浴梳妝,她穿上了最為體面的衣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帶上紀寧雨為她繡的抹額,穿上白玉竹為她納的布鞋,走出去和大家一起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