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兄 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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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井臺上,腿搭在井口里,身上劇烈的顫抖。邊顫著,邊哭姜郎。她嘴里念念叨叨,眼看著天邊露出了魚肚白。 便哭道:“姜郎……天不從人愿吶!我一片癡心錯付,為你幾番尋死,竟是想死都難。嗚——你昨日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你教教我啊姜郎……” “你去了,我如今度日如年,多活一日便是多受一日的罪……” 哭著哭著,突然落起了雨來。涷雨如泣,更添愁緒,季芙菱就哭的越發厲害! “姜郎……你走的翌日便落了雨,定是上天也隨我哭你……” 又哭了許久后,雨也停了。曉雨初霽,天很快便亮了起來,路上依稀有了行人出沒。恭六意識到這一夜算是白等了,心下已然放棄。 偏巧這時,有個路過的書生驚呼起:“姑娘!你如何能坐于井沿之上?!”說這話的同時,書生背著書篋朝那口老井狂奔而去! 聞聲,季芙菱邊回頭看,邊抬起胳膊用衣袖抹了抹腮邊的淚。見那書生朝她跑來,她想著既已有人發現了她,她便不能在此尋死了。于是,她想要爬起來。 然那堪堪潤了雨的泥路,正是滑不可陟。書生只顧著奔去救下那姑娘,卻沒留意自己腳下,腳踏下時,剛好踩在一小攤雨水中,猝不及防的摔了個大馬趴! 他這一摔,身后背的那書篋瞬時甩了出去。內里書卷沉重,且又是朝著奔跑的方向,是以書篋徑直砸向了季芙菱的頭上! 剛剛提出一條腿的季芙菱,被這突來的一記重擊,砸的整個人向后仰去! 不偏不倚的,就摔進了那口井里。 “姑娘——”那書生剛抬起頭來,就看到了這一幕,一只胳膊憑空伸著,似想夠那根本夠不著的人。 隨后那書生爬起,趴在井沿兒上往下看,黑黢黢一片,不知這口老井有多深。人掉下去,想也知道沒救了。 書生萬分愧疚,朝著那口井落淚:“姑娘,你怎么這么想不開呀?都怪小生,小生遲了一步……” 是啊,他那會兒正趴在地上,并沒看到是自己的書篋將季芙菱砸下去的。只當是那姑娘看到他來救她,更加著急的跳了井。 書生拾起散落的書卷,放回書篋中,重又背回身上。臨行前又望了一眼那口井,恭恭敬敬的拱手拜了拜:“小生馮卿臣,初來京城,連姑娘姓誰名誰都不知??v是有心想為姑娘回家報個喪,卻也不知姑娘家在何方……” “小生也只能先去前面府衙幫姑娘報一聲了,哎……只愿姑娘若有來世,定要學會惜命的道理,莫再做此等傻事。哎……”接連短嘆兩聲,書生轉身繼續趕路去了。 在墻邊看著這一幕的恭六,看呆了。直愣愣的立在原地,半晌未動。 良久后,他才抿了抿嘴,咽了咽,心下暗暗稱奇!之后便抬腳急急往將軍府回稟去了。 穆景行得知了季芙菱墜井身亡的消息,心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季芙菱罪該萬死也好,罪不至死也罷,總之她的死能解除佩玖的危機,那便是死得其所了。 “姜家公子和季家小姐雙雙身亡的事,暫且先瞞著玖兒?!蹦戮靶行币谎酃Я?,吩咐道。 恭六先是點點頭,旋即又露出一抹為難:“大公子,咱們雖然可以瞞著不說,但官府很快便會查明死者身份。到時候府里下人進進出出的,定是瞞不住的。姜家公子那事更是已經鬧的滿城風雨,怕是小姐很快就會知道?!?/br> 嘆了一聲,穆景行眸中也黯淡下來,無奈道:“瞞一時算一時吧。前日剛經歷了被歹人脅持的事,玖兒到現在還不肯正經理我。若再得知這兩樁事,她定覺一切因她而起,鉆進死牛角尖兒里出不來,偏偏這會兒又聽不進去我的話!” 大公子如此一說,恭六就明白了。大公子這是想先等小姐對他的氣消了再說,到時便是小姐難過,至少大公子可以勸她安慰她。畢竟平日里小姐最聽大公子的話。 “大公子放心,屬下知道了。定會吩咐下去,不許任何人在小姐面前多嘴!” “下去吧?!蹦戮靶新曇魬械〉姆愿懒司洌阕孕修D身往里屋走去。 這幾日他無心公務,滿腦子想的皆是自己那時說的那些胡話!也難怪玖兒不肯原諒,的確是太過傷人。 可是比起她被旁人真刀真槍的傷,穆景行又寧愿佩玖是被他所傷。她氣也好,她不理他也好,至少她好胳膊好腿兒的,他可以慢慢將功補過。 往日佩玖和櫻雪都喜歡去隔壁璃郡王府上聽曲兒看戲,因為將軍府皆是武將,素來不喜好這些玩意兒,所以自己府里從來沒請過??扇缃駷榱撕搴盟奶哪戮靶卸颊埩?。 然而院子里唱的舞的再熱鬧,佩玖就是緊閉著門戶,不理不睬。倒是把個櫻雪逗的每日樂顛兒樂顛兒的,跟過年似的。 總不能讓他一戶部侍郎,又是個當大哥的,回回都爬窗吧?! 這廂,汀蘭閣的那位,倒也不是日日關門閉窗的一事無成。 佩玖坐在小書案后,面前的書案上攤著兩張花箋。 兩張花箋同時擺在面前,整個烏龍就被她捊明白了! 第59章 一封, 是佩玖讓香筠找回來的扔進紙簍的那封。也就是姜翰采寫給她的那封絕別信。 另一封, 是櫻雪那日送來的, 被香筠錯還給姜家小廝的那封。原信雖不在了, 佩玖又讓櫻雪照原樣重寫了一遍。 兩相對照, 事情便極其明了。 是姜翰采見她這邊求娶無門, 于是又將目光投向了季芙菱。拿下季芙菱后, 姜翰采便給她寫了這封絕別信。 而姜翰采與季芙菱的姻緣,顯然是從她將姜翰采詩會上的那張花箋,塞進季芙菱的妝奩開始的。果然他們都赴了約, 結了緣。 佩玖嘆了一聲,心下可惜,可惜的是這封絕別信她那時看都沒看一眼。若她知道這是一封絕別信, 天憐見, 她定會真心祝福他們二人的!祝他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也永不禍及旁人。 可惜啊, 可惜, 她非但沒看, 還讓香筠還了姜翰采一封錯的信! 櫻雪那封信, 正如她所教導的, 前半部分極力斥責, 之后又訴盡相思,最終又真心盼好。 可想而知,姜翰采收了這樣一封信, 會如何想?又會如何做?他定是誤會她對他情誼深種, 才匆匆與季芙菱斷了,釀成了這場悲??! 佩玖久坐案前,不聲不語,面無表情。直到外面的日頭升至正中了,金光刺目,她才似醒了過來。 將兩封花箋折好,佩玖起身走到窗前。透過油紙窗,看著窗外半清不明的花花世界。這時正巧看到一抹紅影掠過窗前,佩玖知道,是穆櫻雪來了。 很快,便響起了幾聲略顯急促的叩門聲。 佩玖移步將門打開,讓jiejie進來。這些日子她雖不見大哥,也不愿出去走動,但若是娘親和jiejie來了,她也都是正常招待的。 櫻雪進屋便自顧自的坐到桌前的椅子里,直嚷嚷著:“渴死我了,渴死我了!” 佩玖邊給jiejie倒茶,邊說道:“櫻雪,這幾日我身子不怎么好,吃著大夫開的藥呢。怕過了病氣給你,你還是先少著些往這邊跑為好?!?/br> 說罷,生怕櫻雪多想,佩玖拿帕子掩口咳了兩聲。 “玖兒,要我說,你這分明就是被這幾日的事給嚇的!”邊說著,櫻雪端起茶盞來飲下一大口。 潤完了喉嚨,接著又建議道:“玖兒啊,要不然你還是依我那日所說,到廟里找位得道的,去給破破這霉運?” “哪有那么玄乎,不過就是遇了個歹人。年節之前歹人總是要比平日里多的,日后再出門時多防著些便是。”佩玖一臉無所謂的笑笑,給jiejie又添滿了茶。 佩玖的心下雖也怕季芙菱會再搞第二次這種事,但還是決定先不將查出的這些告訴櫻雪,免得她整日里瞎擔憂,偏偏又使不上什么力。 “只是遇了個歹人?”穆櫻雪蛾眉微蹙,急道:“整整四條人命吶!多晦氣!” 佩玖臉上微微一怔,心想那歹徒死了她倒是知道,可哪里又添了三條人命? “櫻雪,你方才說什么,什么四條人命?”佩玖一度以為是櫻雪迷糊說錯了,亦或是自己聽錯了。 就見穆櫻雪好似生起氣來,斜睨著佩玖道:“玖兒,你別以為你們都瞞著我,我就不知道那日想潑你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歹人!他是受了明威將軍府,季剛的女兒季芙菱的指使!” 見櫻雪已然知曉,佩玖便也不再瞞,只圓道:“櫻雪,我不是想瞞你,是怕你這不吃氣兒的脾氣,又為我找了季家去,憑生事端!如今大哥報了官府,便一切交由官府依律處置吧?!?/br> “呵呵,”穆櫻雪無奈的笑笑,“找去季家?我去找誰啊!找什么事也不知的季剛,還是找季芙菱的牌位?” “什……什么意思?”佩玖的臉色‘唰’一下變白,從櫻雪的話里已然聽出些不好的意思。 就見穆櫻雪挑了挑眉:“傻丫頭,你這一天天不出門的,怕是還什么都不知道呢吧?” 佩玖怔然,只安靜的等著。 穆櫻雪繼續說道:“季芙菱今早就墜井死了!聽說是一早有個書生去府衙報案,親眼見她投的井。之后府衙派人去打撈,真的就在那口井里將尸體撈上來了。” “季芙菱死了?!”佩玖一下從椅子里彈起。 那女人上輩子的確沒少折磨她。潑水栽贓,雇了潑皮無賴制造與她通女干的假象,又讓市井混混滿京城里散布她不守婦道,當場被捉女干的謠言。 季芙菱常與黑市上的下三爛打交道,手段自然也是腌臜齷齪,為人不恥。 如今聽到這女人死的消息,佩玖既高興不起來,也同情不起來,只是單純的震驚。 “她,為何要投井?是見大哥報了官,怕東窗事發嗎?”說完,佩玖便覺得這說不通。怕坐牢,卻不怕死?這是何道理。 櫻雪輕啜一口茶水,輕飄飄的道了句:“許是因著那個姓姜的情郎前日死了,一時想不開吧。” 佩玖茫然片刻,顫顫巍巍的問道:“你說的是……姜翰采?” 櫻雪勾著絲笑意點點頭,“不然還有誰?他們兩個啊,一個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一個是心如蛇蝎般惡毒,還真真兒是天生的一對兒呢!這下好了,兩個都死了,玖兒你日后眼簾子耳根子都清靜了!” 倏忽間,佩玖突覺眼前一陣光影交疊,搖搖欲墜…… 櫻雪卻未發覺這些異常,只端著熱茶,抿下一口,又想起一出:“只是可憐了姜家那個主母,聽說是個老實的。新婚時喪夫,白發時又喪子。昨日拿頭去撞了那登文鼓,頭破血流的,聽說今早天未亮,也跟著兒子去了?!?/br> 佩玖兩手撐在桌子上,強忍著暈眩,自己緩緩坐回椅子里。而后有氣無力的道:“櫻雪,我突然有些累,想去床上躺會兒?!?/br> “成,那玖兒你好好休息會兒吧,我知道你這幾日都沒怎么睡好!如今既然問題都已迎刃而解,你也就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往后再也沒人會害你了?!闭f罷,穆櫻雪起身出門。 見她過了汀蘭閣的月拱門后,佩玖將房門落了鎖,站回到窗前。將那花窗支上根木棍兒,讓外面的空氣透些進來。 她不只暈,還覺呼吸困難! 亂牽紅線的是她,造成誤會的也是她,似乎這整場悲劇都是因她而起。 姜翰采和季芙菱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姜家婆婆卻是個十足的好人。上輩子佩玖能在姜家撐過兩年之久,便是因著這位婆婆。 婆婆氣自己兒子不懂善待賢妻,一邊訓誡兒子,一邊加倍的待佩玖好。家中的下人沒兩個,干不了的活兒也從不讓佩玖碰,婆婆自己搶著做完。 就連那時佩玖被栽贓了,除了父母外,也只有婆婆信她。然而那時的婆婆已然臥病在床月余,管不得什么事了。 她只流著淚握著佩玖的手,懺悔:“孩子,是娘錯了!娘不該一次次的留你在姜家,讓你受下更大的委屈……孩子,你這輩子毀在了我們姜家,姜家欠你命啊……若有來世,娘寧可拿命去換你一世順遂……” 想著這些,不知不覺間佩玖臉上也掛滿淚痕。原本憑著前世的教訓,她可輕松躲過那些災禍。然而因著她不甘,因著她或有意、或無意的作弄,才生成了這等悲??! 想及此,佩玖不自主的抬起一雙手來,舉在眼前,久久凝視著。 這雙手,沒有再纏著棉布條了,被刺藤打出的那些傷,也都漸漸愈合了。可不知為何,佩玖此時竟看到這雙手上,依舊沾滿了鮮血…… 戴了個冪籬,佩玖出了門。 她雇了輛馬車,行了許久后,在一條熱鬧的長街停下。她找了一間酒館,尋了個不起眼兒的角落,要了一壺女兒紅。 平日里穆濟文和穆濟武常說,酒是個好東西,酒入愁腸百恨消。佩玖從不信這些渾話,可今日,她卻也沒旁的消解法子,只得試上一試。 不一會兒,小二便拎著酒壺走過來,原本一路笑著,走到跟前兒一看佩玖的臉,那笑容便僵在了一邊。 雖是隔著冪籬朦朦朧朧的,但也不難辨認出這里坐著的,是個十多歲的小丫頭。雖覺得似有不妥,可酒館畢竟是賣酒的地方,哪兒能將客人往外頭推? 故此小二放下酒壺時,也只勸了句:“這女兒紅入口綿,后勁兒猛,姑娘悠著些喝?!?/br> 佩玖沒心思理會這些勸誡,隨意點了點頭,便將小二打發走了。她執起那酒壺往杯盞中斟滿,然后放下酒壺,捏起杯盞從冪籬的下方遞至唇邊。 輕啜了一小口,“啊——”佩玖輕咧著嘴發出一聲低低的動靜,眉頭深深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