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兄 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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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仰望著樹上的同伙怔然之際,前后已被人堵了去路和退路。后面是他們剛救的那個“歹徒”,而前面,則是將他同伙吊上了樹的恭六。 黑衣人回頭看看那個歹徒,氣憤不已:“我們是來救你的!你竟幫著他們來害我們?” 那“歹徒”笑笑,將假胡子隨手扯下,以一種戲謔的語氣問道:“你們想救的,是那人吧?”說著,他指了指柴房里倒地的那個小廝。 黑衣人先是面上怔了怔,接著便明白過來!他們中計了。 他就是再蠢,如今也看明白了整件事。原來被綁著的“歹徒”,是將軍府的人假扮。而睡在椅子上的“小廝”,才是真正的歹徒。 顯然,那被換上小廝衣服的歹徒不是睡下了,而是早就沒氣兒了。難怪先前他砍那一刀時,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 “這些人剛剛說,他們是被季家派來的!”扮作歹徒的那人向恭六稟道。 恭六眉頭一蹙:“季家?哪個季家?”他看向夾在他們中間的那個黑衣人。 那黑衣人咬著牙別過頭去,心中還存有僥幸。做他們這行的不能出賣雇主,若是出賣了,便是討了活命,也無法再吃這碗飯了。他們方才只說了季家,并沒具體指名,京城姓季的也非一家兩家,也不能算是出賣。 “不知道!雇主只說是姓季,其它我們一概不知!” “噢,這樣……”恭六冷冷應了句,也不急。接著慢吞吞從袖袋里掏出一把苦無,背著身兒極隨意的往身后一丟! “啊——”就聽樹上的人一聲慘叫,劃破了寂靜的夜。 恭六玩笑似的喃了句:“中哪兒了?”說罷,猜疑著回頭去看。卻見那把苦無是刺穿了樹上那黑衣人的□□。 夜里顯黑紅的血,順著那樹桿淋漓而下,染出一片污穢。那苦主的慘叫聲也是彌久不衰,想是痛苦至極。 “大哥!”站在地上那黑衣人發出一聲哀鳴。 恭六又慢吞吞從袖里掏出一把苦無,邊在手中擺弄方向,邊喃道:“再試一回。” “別……別別!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眼前的黑衣人已腿軟的跪在了地上,徹底嚇破了膽兒。 他們兄弟幾人接的多是些以多欺少,以強敵弱的便宜買賣,并不似那些死士般真豁了命去拼。故而恭六的這點兒教訓,于他們很是受用。 那黑衣人老老實實的交待了他們被季芙菱雇傭的經過。 原來季家小姐打小脾氣爆,受不得半點兒憋屈,有時為了出氣又怕落把柄,便私下去雇些潑皮無賴暗了。一來二去的,也和黑市上熟了。這回恨上佩玖,便玩兒了一把大的。 天亮后,恭六回將軍府將一切稟報給大公子。 這樁事的來龍去脈,倒與穆景行此前判斷的無二。既已查出幕后之人是官眷,穆家也不便動用私刑,于是命恭六帶著三人的供詞,綁著他們去了府衙。 同時也將這罪狀謄抄了一份,隨姜翰采一同送去姜家。如此,姜家人既怨不上佩玖,佩玖也承不著姜翰采的救命之恩。 論起來,倒是佩玖受了姜翰采的牽連險些遇險,穆家不去興師問罪,已是大度。 被送回姜府的當晚,姜翰采蘇醒過來。 他下床想找銅鏡,卻發現家中的銅鏡全被收了起來。最后他只得打了盆兒水來,看著那平靜的水面漸漸映出自己的臉龐。 他伸手摸了摸唇邊,還有脖頸……凹凸不平。慌張下,他解開了纏在手上的棉布條,看到更為猙獰的一幕! 一屁股癱坐到地上,姜翰采只默默的流著淚,沒敢叫喊出聲。因為他不想引來下人看自己這副慘不忍睹的樣子。 哭了一會兒,姜翰采又意識到一些不對勁兒!先前他是怕下人發現他醒來,而不敢哭叫出聲。可如今他覺得喉嚨火辣,想要清清嗓子,卻還是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呃——咳——”姜翰采捂著脖頸,很用力的去發聲,卻像個啞巴似的只發出些不成調兒的動靜! 難道他連嗓子也燒了?他啞了?姜翰采眼底顯露出更加絕望的驚恐狀! 他這輩子最引以為傲的,一是寫得一手好文章,二是長了一張討姑娘喜歡的俊臉。仕途與情途,兩相助益。 可如今他手不能提筆,口不能言語,臉也毀了! 那他還如何……活? 姜翰采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坐回到床上,將自己縮進被窩兒里,干瞪著兩眼。 他在想,他還能以什么樣的方式繼續下去。可想了整整一夜,眼看著天色一點兒點兒亮起,卻還是沒有找到一條活路。 之后,他兩眼一闔,那淚水不斷流下,流經燒傷的唇邊及脖頸時,帶出一陣兒陣兒火辣…… *** 天色大亮。 下朝后的穆景行徑直回了戶部衙署。而沒多會兒,恭六便叩門進來,帶著一臉說不清是哀傷還是憐憫的怪異神情。 “出何事了?”穆景行抬頭瞟他一眼,便意識到定有事發生。 恭六短嘆了一聲,既而如實稟道:“大人,姜家公子自縊了。” “什么時候的事?!”穆景行停了手下動作,合上書冊,認真看著恭六。 “聽說是今日一早發生的。”頓了頓,恭六又繼續稟道:“姜家公子只有一位孤母,得知兒子死后,便只身去了府衙門外,拿頭撞那登聞鼓!聽聞撞的是頭破血流,幾個衙役都拉不開!一直哭喊著讓季家償命!” “嘗命?如何嘗?”反問著,穆景行起身繞過書案,往前踱了幾步停下。又道:“依律法,也僅能治季家那女人買兇潑綠礬油傷人之罪。便是姜家主母一頭撞死在那登聞鼓上,也不會有人為她和她的兒子賠命。” 聽大公子一番分析,恭六越發不暢快:“雖說這姜家公子跟咱們府上也沒什么交情,但再怎么說他是為小姐擋災出的事。若是季家小姐當真被輕判了,這心里還真是莫名有些憋悶。” 穆景行側眸瞥了恭六一眼,心道恭六只是覺得憋悶,而他卻是難以安睡! 季家那女的,怎么也是個閨閣貴女,竟能做出毀人容顏之事,想來定是癡情于姜翰采的。那么她得知姜翰采為佩玖擋了災禍,又因此自縊后,豈不是更要恨佩玖恨至除之后快? 且不說她知道自己難逃罪責后,又會不會生出同歸于盡的蠢念?! 想到有這么一個人還活在世上,叫穆景行如何能睡得安穩。 第58章 穆景行明白, 危機四伏之下, 便是派再多的人守在佩玖身邊, 也難保沒個疏漏讓人鉆空子的時候。 沉思片刻, 解決這問題還得尋源頭。 他斜恭六一眼, 命道:“在府衙正式緝拿季家那女人之前, 你不必來衙署了。暗中跟著她, 看看是否還跟黑市上的人來往。” “是!”恭六領命退下,便去明威將軍府外盯梢了。 這一盯便是一整日,只見明威將軍季剛進進出出了幾回, 顯然是四下里送禮疏通此事。卻不見季芙菱出府半步。 入了亥時,眼見夜色已深,恭六算著季家不會再有人出來了, 便準備先行回府, 天亮再來。 他溜著樹杈準備跳下去時,卻聽到“吱嘎”一聲, 竟是季府的側門開了。 恭六忙又在樹上藏身好, 暗中看著季芙菱披一件斗篷出來, 沒有任何人跟隨。恭六眉頭微蹙, 忖著便是想逃跑, 也不應連個丫鬟都不跟著, 更莫說馬車都沒有。 可這么晚了,不是逃跑,還能去干什么呢? 季芙菱在前頭走, 恭六就悄悄跟在后頭。晚上街道本也沒什么車流人影的, 便是離的遠著些,人也是跟不丟的。 就這樣跟著季芙菱走了許久,直至進了一片小樹林兒。恭六更感疑惑,心想難不成是白日里太過矚目,趁入夜才敢來這兒跟什么人接頭? 又一路跟著往里走了一段路,終于見季芙菱停下來了。恭六也隨之藏身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后。 季芙菱撩起斗篷,恭六這才發現她的胳膊上還挎著個小籃子。她蹲下,將籃子里的東西取出放在地上,又掏出一個火折子吹了吹,吹出明火來,便將那些東西點燃。 恭六這才看出,原來那籃子里放的是些紙錢。 接著便聽到季芙菱的哭啼聲,凄凄慘慘,真情實意。邊哭邊還念叨些她要對姜翰采說的心里話,有怨的,有恨的,有愛的,有愧疚的…… 那火紙燒的正旺,就見季芙菱站了起來,從籃子里又取出一團白乎乎的東西。抱著走到一棵低矮些的樹下,她將那團白物向上一丟! 竟是一條白綾。 恭六這才明白過來,難怪季芙菱一姑娘家的,這么晚走夜路也不帶怕的。原來竟是要尋死的! 那難怪了,命都不要了,還怕什么黑。 救還是不救?恭六心下暗暗思忖一番。季芙菱若不死,姜家主母怕是活不下去了,佩玖小姐也始終生活在忐忑之中。 季芙菱這人,不是禍害別人就是禍害自己,與其讓她活著去禍害別人,倒不如讓她禍害自己算了! 想及此,恭六決定不救。她死了,也算是個交待。 就見那季芙菱將白綾這端系好,踩在一塊大石頭上,將腦袋套了進去。之后將石頭一腳踢開…… 哎,也是個好年紀的姑娘呢。恭六心下暗暗惋惜,然后轉身準備離開。然就在這時,突然聽到身后“哐!”一聲響! 恭六回身兒,居然看到季芙菱摔在地上!再看那白綾,竟是斷了。 這是發生了什么?恭六掃視一圈兒周遭,并沒有旁人在。難道是那白綾系的不結實? 心下正納悶著,恭六見季芙菱從地上爬了起來,邊抽泣,邊喃喃道:“姜郎……我對不起你,想要去下面陪你,奈何……奈何自縊實在太難受了!嗚嗚嗚——” 恭六這才發現,季芙菱的手上拿著一把剪刀…… 原來她這是沒勇氣死,想給自己一個隨時反悔的機會! 暗暗白了季芙菱一眼,恭六更加厭惡這個女人了。 “姜郎……你雖對我始亂終棄,我卻要與你生死相隨!你放心,自縊我做不到,大不了再換個死法兒……” 哭罷,季芙菱扔下籃子,繼續往樹林深處走去。 恭六又跟著她來到一個崖邊,藏身巨石后,聽到季芙菱再次哭訴起來。 “姜郎……你等著,我馬上就來陪你。這回,我一定不會再反悔!”哭罷,季芙菱往崖邊兒又挪了小半步,一只腳的鞋底兒都探出去了一半兒。 恭六暗中看著,心道這懸崖那么高,既便是她又想中途反悔,也沒法子了!這回總該死成了吧? 這個惡毒的女人一死,多少人可以松泛下來。 看著季芙菱一寸寸的向前挪去,恭六心下開始不由自主的為她鼓勁兒!就差將“加油”二字喊出口來。 “吧嗒”一聲!季芙菱腳下一塊兒石頭碎裂,她眼睜睜看著那塊碎石落入懸崖,一路霹靂啪嗒的摔打在凸起的崖壁上,碎成幾個部分…… 嚇的季芙菱趕忙將腳收了回去! 天吶!若先前落下去的是她,那豈不是這會兒已然斷成了幾截兒?便是不斷,那腰骨,膝骨,脖頸等處撞在凸起的崖壁上,也是瞬間骨頭便要碎成渣了吧! “不不不……”季芙菱嚇的癱坐到懸崖邊兒,邊坐在地上,還邊撐著手往后縮。 “姜郎……我想要快些下去陪你,可若是斷成了幾截兒的去見你,怕是你也認不出我來了……” 恭六不由得緊閉上雙眼,以手扶額,心下無言以對! 就見季芙菱哭上了句,又爬起來,再尋他法。 這一夜,恭六小心翼翼的跟在季芙菱身后,隨著她又去了幾處地方,都沒死成。 最終,季芙菱來到了一口井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