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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見明月 第82節

    針對銅礦供應難以滿足鑄錢需求這一由來已久的難題,褚昉借鑒陸鳶在疏勒地區以特制絹布書寫不同面額票據的思路,由官府特制與現行通貨具有合法等額購買力的絹質票據,作為銅質官錢的補充。如此一來, 便是大量禁毀私錢,也不會影響百姓購買力,民生安穩, 官府打擊盜鑄才無后顧之憂, 只要從嚴治理, 私錢無所遁形。

    入勤政殿, 向圣上稟過盜鑄案的進展,褚昉提了多番思慮后的建議。

    圣上聽罷,看了周玘一眼,“沒想到褚卿所慮與周卿不謀而合。”

    原來周玘也已針對盜鑄之弊提出幾項措施,其中最關鍵者便是以官府特制絹質通貨輔助銅質通貨一項,且已經在準備中。

    不同的是,周玘建議等一切準備妥當再從嚴禁斷私錢。

    褚昉聽罷,仍向圣上建言及時禁斷,一來盜鑄之風盛行,等準備妥當,私錢不知又生出多少,禁毀負擔加重,二來以如今通貨儲備,足以救市,實無放任等待的必要。

    朝臣有支持褚昉者,言其計剛斷,亦有支持周玘者,言其計穩妥。

    圣上思慮一番后,并未做出決定,而是交由諸相討論裁斷,意外的是,周玘最后竟納了褚昉提議。

    褚昉是京兆尹,禁毀私錢一事自然由他負責,領了圣命,褚昉告退,周玘尋個借口跟了出來。

    “周侍郎,還有話?”褚昉識破了周玘用心。

    “安國公辛勞,還未回家吧?”

    褚昉聽出他似有所指,沒有接話,只是看著他,滿是探尋意味。

    此次若能順利禁毀私錢,圣上極有可能調他回朝,褚昉攢著勁兒做這事,確實還未回家,不過周玘這話明顯不懷好意。

    “同僚皆謂你剛斷,不知你在家中可也是這般?”

    周玘雖言語溫和,褚昉卻聽得莫名其妙,笑了聲,語氣帶出些挑釁:“自然比不得周侍郎穩妥,可惜,有些事情不會原地等著你準備妥當。”

    周玘并不惱,只是笑著看他。

    褚昉厭惡這笑容,隨口刺了句:“如周侍郎這般,以后定是個慈父,他日喜獲麟兒,定要叫褚某和夫人,去喝杯喜酒。”

    “安國公年長于我,是該著急子嗣了。”周玘溫溫地說。

    褚昉哼了聲,眉梢揚了揚,“夫人倒是多次提及要個孩子,我也正在考慮。”

    看向周玘,“到時小兒滿月酒,定邀周侍郎同賀。”

    周玘笑容不改,“自然。”

    他總是一派不慍不惱、淡泊致遠的樣子,褚昉隱隱覺得不妙,離宮的腳步急促了些。

    至家門前,才躍下馬,已被翹首盼了幾日的家奴請去了松鶴院。

    “休妻!這樣的婦人留不得!”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幾天,鄭氏提起來仍是怒不可遏,橫眉豎目坐在桌案旁,給兒子下了這樣一道命令。

    褚昉連日奔波,加上夏日暑氣重,進門連口涼茶都沒喝,口干舌燥,身上亦是黏糊糊一片,又被母親逼迫休妻,心中煩擾,一句話沒應,拔腳就離了松鶴院。

    鄭氏以為他又要逃避,不依不撓追到門口:“你做什么去,我告訴你,這次我絕不依你,你若不休她,也別認我這個娘了!”

    褚昉本欲答句“回去換身衣裳”,聽母親言辭激烈,煩擾愈重,頭也不回去了蘭頤院。

    陸鳶聽聞褚昉被叫去松鶴院,本以為他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沒想到這么快就過來了。

    褚昉素來愛干凈,但他今日所穿的石青袍子,左邊胳膊肘、胸前、腰前部位皆染上了深深淺淺的草綠色,腰間的蹀躞帶垂下來的部分也有斷裂痕跡,斷口并不齊整,應不是被利器割斷,似是經長時間按壓摩擦所破壞。而他的烏皮靴面泥點斑駁,鞋幫周圍還沾著一層泥巴。

    他的嘴唇也干裂地翹了一層皮。

    隨他進門,一股汗味兒撲面而來。

    陸鳶倒了茶遞過去,吩咐人備水。

    褚昉喝了一盞,陸鳶又遞上一盞。

    夫妻二人誰也不說話,只是一個倒茶一個喝茶。

    可褚昉的心終于安寧下來,自母親那里帶來的煩擾也一掃而光。

    喝了幾盞茶后,丫鬟回說水備好了。

    “國公爺先去沐浴吧。”陸鳶捧了一身換洗的袍子給他。

    褚昉起身,沒有接,徑自往盥洗室去了,“你來幫我。”

    “……”陸鳶手一抖,差點扔了衣裳。

    她跟進去,褚昉已然進了浴桶。

    陸鳶放下衣裳,打算離開,才走出兩步,還不到門口,聽褚昉道:“阿鳶,別逼我去抓你過來。”

    他現在可是寸縷未掛。

    陸鳶閉眼想了想,這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幫我沐發。”

    陸鳶只好近前,替他拆了束發的玉冠。

    他幾日未沐發,又在山間草野滾爬,頭發之臟可以想見。

    陸鳶沒忍住,嫌棄的抿了抿唇,舀了早就煮好的茶麩水緩慢地澆下去,卻不用手觸碰他的頭發。

    “癢。”褚昉道。

    陸鳶抬高手澆了一瓢水下去,試圖借著水的沖力緩解他的癢感。

    褚昉也感覺到了妻子的嫌棄。

    他沒有回頭,只是反手抓住妻子手按在了自己頭皮上,“沖了那么多遍,有那么臟么?”

    陸鳶眉心一揪,甩開褚昉的手,下意識就往他身上抿,想抿去臟東西一般。

    可她竟忘了褚昉是在沐浴。

    她手指修長柔軟,雖然耍性子使了些氣力在褚昉冷白而堅實的手臂上來回摩挲,可在褚昉感知,多少有些撩撥勾誘的意味。

    算來褚昉離家已有七八日了,不算很長,但也確實想她了。

    陸鳶看見褚昉臉上的笑容變得意味深長,要撤回手時,竟被他雙手一提塞進了浴桶。

    夏日衣衫本就輕薄,一入水,更若無物。

    桶內狹□□仄,連掙扎的空間都沒有,她肩膀上按著一只強有力的手臂,水面下也有一只……

    他真是越來越胡鬧了。

    微微有些促亂的熱意襲上陸鳶雪頸,她的臉又漫上霞色。

    她倔犟推著他,“老夫人不是說,讓你休妻。”

    褚昉停頓了下,復又繼續,在她耳邊問:“擔心了?”

    “沒有。”陸鳶答的干脆,褚昉生了不悅,手下用力,陸鳶抖了下,便聽他滿意地笑了聲。

    “為何不擔心?”褚昉不甘地問。

    陸鳶不回答,只是推拒著他的動作。

    二人打太極一般,推推搡搡,拉拉扯扯。

    褚昉沒了耐心,將她兩只手交疊按在桶壁上,貼了過去。

    陸鳶偏頭躲開了他落下來的親吻。

    這件事上,褚昉執著,陸鳶倔犟,互不相讓。

    “你到底在躲什么?”褚昉碾著她唇角,“為什么我不能碰這里?”

    他冷笑了聲:“莫非又和周玘有關?”

    聽過母親控訴后,他別的都不在意,只知道陸鳶又去福滿樓見了周玘,他自是不信表妹污蔑二人有染的話,可心里終究介懷陸鳶私見周玘。

    進了蘭頤院,看到她在家中等著他,她并沒像母親一樣急著爭辯控訴,而是給他倒茶、解他疲累,他想,她是有些心疼他這位夫君的。

    可她一而再再而三推拒他的親吻,他還是忍不住想,到底是為何?而他能想到唯一的答案,就是周玘。

    他們有太多他不知道的故事了。

    陸鳶聽他這話,愣了下,眼中隨即攀上怒火,他竟然以為她和周玘曾經做到了這一步?

    她拼著全身力氣掙開他控制,使勁兒推了他一下。

    本就逼仄的空間哪里經得起如此猛烈的力道,褚昉顯然也沒料到陸鳶會惱成這樣,被她推得向后一仰,撞在了桶壁上。

    哐當嘩啦,浴桶傾倒。

    兩人隨著浴桶一起倒了下去,褚昉下意識抱緊陸鳶,沒叫人磕碰著。

    陸鳶毫不手軟,掐著褚昉手臂掙脫他懷抱,氣沖沖走了。

    “站住!”她衣衫盡濕,這樣出去……

    褚昉再要去追,見陸鳶裹著他的袍子開門出去了。

    “……”

    幸好她還沒有氣到喪失理智。

    過了會兒,家奴送來一身新袍子,換了水,褚昉快速洗了下,回了房內。

    陸鳶已換了一身水碧裙衫,坐在桌案旁喝茶,面如瓊玉,清潤冰冷。

    褚昉知她是惱了,可對他的問題,他的介懷,她仍是沒有半句解釋。

    沉默了會兒,褚昉問:“為何去見周元諾?”

    陸鳶對他的質問并不意外,想他都能說出方才那番話,還有什么說不出來?

    她平靜道:“偶然碰上罷了。”

    褚昉自嘲地哼了聲,果真是偶然碰上么?

    門房明明說,那日先是福滿樓來人遞消息,陸鳶聽到消息便出去了,表姑娘跟著她也出了府。

    那消息大概是周玘遞的,陸鳶這樣敷衍他,只是不想把周玘牽扯進來。

    “陸鳶,果真是偶然?”他聲音很沉,聽來像是在警告,在給她機會坦白,在告訴她若再騙他后果自負。

    “不然呢?”陸鳶看向他,冷道:“國公爺也覺得表姑娘說的對,我與人私通?”

    “既如此,何不聽老夫人的,休妻?”

    褚昉從未想過休妻,她卻這樣輕易就說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