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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見明月 第61節

    “jiejie。”

    陸鳶木然坐在房中的吊椅上,一動不動盯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陸鷺走近了去,擠在她旁邊坐下,抱著她想給些安慰。

    陸鳶身上的寒意因著meimei的貼近散了許多。

    “阿鷺,到底怎么回事?元諾他……是否無恙?”

    陸鷺抬頭訝異地看著jiejie,都這個時候了,jiejie還在擔心周玘是否無恙?

    是了,在jiejie心里,元諾哥哥絕不會輕易妥協接旨,必定要鬧上一鬧,就像上次推拒大長公主的青睞一樣。

    可這次,元諾哥哥什么也沒做,他們聽到的消息就是元諾哥哥欣然領旨,周家歡天喜地。

    “jiejie,我沒去周家看過,但沒聽到元諾哥哥生病的消息,周家也已經在準備著辦喜事了。”

    陸鳶歪頭看向meimei,目光黯淡,不知在想什么。

    周家在辦喜事,她親眼看見的,整座府邸披紅戴花,來來往往的人兒皆是滿面喜色,她那時就應該猜到元諾無恙,為何還要這樣問meimei一句?她在期待什么?

    期待元諾曾經抗爭過?努力過?不得已才妥協么?

    那是圣旨,抗旨不遵是什么樣的罪,她怎能期待元諾做那樣的蠢事?

    所以,她就該看著周家歡歡喜喜辦喜事么?

    “jiejie,爹爹說,這賜婚是圖謀已久的。”陸鷺雖然當時不愿相信父親的話,可事后仔細想想,父親所言不是沒有道理。

    陸鳶愣了下,等meimei細說,陸鷺遂將父親所言和周夫人幫她一事原原本本說與陸鳶。

    陸鳶之前就有疑慮,事情走到這個地步,證明她沒有猜錯。

    當時周玘煩惱的約就是這枝飛來桃花,而周夫人與崔太妃的親近,就是奔著兒女親家去的。

    還有離京時褚昉莫名其妙祝她得遂心愿的話,他怎會那般好心?

    這件事確實早有籌謀,連褚昉都看出來了,說不定父親也早早聽到了風聲,唯獨瞞著她。

    沒有人希望她嫁給元諾。

    他們想方設法、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毀掉這樁姻緣。

    而其中,最用力的是她向來敬重的周夫人。

    明明有那么多路可以走,不想她嫁元諾,可以好好與她商量,周夫人卻偏偏選了欺瞞算計這條路。

    一貧一富,乃知交態【1】。這么多年,是她看錯了人。

    “jiejie,我知道你也很傷心,周夫人確實很可惡!”陸鷺憤然。

    陸鳶卻笑了下,沒有一絲情緒,“她畢竟幫你拿下了那樁生意,她既要禮尚往來,那也沒什么不好。”

    至于之前付諸的情感,就當是投資不當,虧損了罷,做商人的,哪能這點虧損都承受不起?

    “jiejie,那……元諾哥哥……你恨他么?”陸鷺小心翼翼地問。

    陸鳶沉默片刻后,又是彎了彎唇角,似想安慰meimei不必憂心,平靜道:“四年前,他沒有恨過我,而今,我也不會恨他,且不得不承認,他現在的路,確實更好一些,人往高處走嘛……”

    人性使然,何況,她怎么能親手毀掉珍視守護了這么多年的星火?

    “你們去周家賀過了么?”陸鳶忽然問。

    “爹爹去過了,沒讓我去。”陸鷺委屈地說。

    陸鳶按按鬢角,說:“周夫人幫了你大忙,該去一趟,正巧我帶了禮物回來,明日你隨我去賀上一賀。”

    “jiejie……”陸鷺心慌,jiejie行事理智得不可思議,她實在看不透。

    “你回去吧,我想歇會兒。”陸鳶起身進了內寢。

    她躺在榻上,連日趕路的疲勞一時涌上來,渾身酸乏無力,她喚過青棠給自己捶按舒解疲勞。

    她很想睡一覺,奈何身體的困頓抵不過神識的清醒,她越想入眠,越控制不住胡思亂想。

    元諾抗爭過的,元諾想過辭官,是她勸他不要意氣用事,不能怪元諾。

    周夫人待她曾經那樣好,親手做她愛吃的菜,還教導她待人接物的禮節,是有過真心的。

    陸鳶一遍遍說服自己。

    她埋首枕伏在自己雙臂上,單薄瘦小,像一只不慎跌落塵泥的雛鳥,羽翼不豐,連掙扎著站起來都很艱難。

    “姑娘,你若難受,就哭一場吧,沒什么丟人的。”青棠心疼地說,這么些年,她很少見到陸鳶的眼淚,不管是生意上的難事,還是之前在褚家被老夫人刁難,姑娘都是泰然處之,彷佛沒有什么是她應付不來的。

    唯有周家公子,是姑娘的軟肋,因他憂,因他喜。他們都以為姑娘守得云開見月明,以后會和和美美、順心順意,不成想,天不遂人愿,非要搶走姑娘最在意的東西!

    陸鳶沒有回應青棠的話,好似已經睡著。

    卻在這時,院中有了動靜,好似是陸鷺在阻攔什么人。

    陸鳶立即抬起頭來,胡亂抿一下臉上淚痕,吩咐青棠:“幫我梳洗。”

    院中,陸鷺擋在周夫人面前,并未迎她入廳室,語氣雖已盡量平和,還是掩不住怨氣,“圣上賜婚,府里不忙么,周夫人怎還有空亂跑?”

    周夫人面色溫和,看不出被人奚落的慍色,說:“是我對不住你jiejie,你該怪我。”

    陸鷺沒接話,心里道句假惺惺。

    “聽說阿鳶回來了,我來看看她。”

    陸鷺顰眉,一句“你消息真靈通”還未出口,聽青棠迎出來道:“周夫人,請堂中坐。”

    陸鳶已經收拾的齊齊整整,薄施粉黛遮住了臉上疲色,一身水華朱色裙裾,外頭罩了一件杏色半臂,坐在堂中茶案旁,見周夫人進門,禮貌問好,邀她同坐。

    周夫人如此關注她的行蹤并不奇怪,大概就是怕她去周家鬧事吧。

    周夫人見陸鳶從容神色,很是欣慰地笑了笑,想親近地去拉她的手,卻見她忙著煮茶,不得空閑。

    “阿鳶,這一趟,我是替元諾來的,我知道他該給你個交待。”周夫人輕聲說。

    陸鳶不接話,甚至沒有抬眼看她,執壺為她倒茶,水聲嚕嚕倒有似笑非笑的意味。

    “阿鳶,這件事情我們也被迫無奈,元諾對你的心思,你最該明白,若有辦法,他絕不會做這樣的選擇。”

    陸鳶捏著茶盞,抬眼看了看周夫人,元諾今日之無奈,有大半是她這位母親的功勞。

    她來這趟就是想要告訴自己,周元諾已然認命了,若想他安好,就別再無謂掙扎,她到現在還在利用自己對元諾的情意。

    陸鳶始終沉默,聽周夫人接著說:“元諾他身體不好,作為母親,自是希望有一個姑娘愿意長伴他左右,知冷知熱,相夫教子,那小姑娘雖是郡主,但性子溫順,很適合元諾。”

    她說的含蓄,但話里話外的意思,長耳朵的人都聽得出來。

    陸鳶畢竟是商人,拋頭露面且不說,三天兩頭東奔西跑,一去就是數月不歸,總讓夫君獨守空房、翹首以盼,憑誰也不喜這樣的兒媳。

    “你這話什么意思!”青棠聽得憤慨,一時口快:“你覺得我家姑娘性子不好,不適合周公子,早為何不說?”

    陸鳶示意青棠不要多言,看向周夫人道:“伯母說是替元諾來的,這是元諾的意思么?”

    若是周元諾的意思,她倒真得去一趟周家問問清楚。

    周夫人面不改色,小啜一口茶,“不管是誰的意思,總歸到了這一步,就好聚好散吧,以后只要你愿意,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待你。”

    絕不能讓陸鳶此時去周家,元諾本就在苦苦支撐,一旦見到陸鳶,不知道沖動之下會做出什么事來。

    陸鳶笑了笑,轉動著手上的玉鐲,脫下來推還給周夫人,“若叫崔太妃和郡主知道,我和周家兩位嫂嫂戴著一樣的玉鐲,還是伯母親自給我的,怕是該多想了。”

    “圣上賜婚,家中應該很忙吧?你知道的,我剛跑生意回來,乏的很。”陸鳶笑著下了逐客令。

    周夫人道句:“你歇吧。”收起玉鐲站起身來。

    走到門口,聽陸鳶說:“周夫人,多謝你幫阿鷺籌謀繡莊的生意。”

    周夫人道句客氣,邁步出門。

    待把人送走,陸鷺跑進來說:“jiejie,你對她那么客套做什么,她以為還錢就好了么,米貴錢賤,如今的錢和幾年前能一樣么!沒良心!”

    陸鳶道:“在外人眼里,她為了幫你欠下了潑天的人情,陸家此時與她交惡,只會落一個不識好歹、忘恩負義的名聲,你以后不要表露地那么明顯。”

    “jiejie,對不起,我沒想到她存了這樣的心思,早知道我不求她幫忙……”

    陸鳶搖搖頭,不求周夫人幫忙,這事就硬氣了么?她憑什么去周家鬧?她和元諾又沒有書契婚約,他們之間除了那些信箋,什么都沒有,本就不牢靠……

    說好聽是兩心相悅,難聽就是私相授受。

    陸鳶安慰meimei幾句,回房歇下。

    青棠怕打擾她,沒在內寢伺候,忽然聽到咣當咣當連聲響,忙進去查看。

    見地上已然散落了一地碎瓷片,璀璨瑩潤,如星如玉。

    “姑娘,這不是您帶回來的上品瓷器么?”

    陸鳶懶懶嗯了聲,說:“失手摔了,收拾收拾吧。”

    第59章 樂在其中 ◇

    ◎誘他奉上真心,而后棄如敝屣◎

    陸鳶生辰日·本想窩在家里休息, 奈何meimei總覺得她一個人待在家中會相思成疾,硬是將她帶到了胡天祠熱鬧。

    這幾日是西域諸胡潑寒胡戲的日子,原來場面很是盛大, 諸胡云集, 旌旗飛揚,擂鼓動天,諸胡或窄袖胡服戴著獅面面具,或赤·裸上身,潑水嬉戲, 打馬追逐, 成群結隊,鼓軍樂,唱軍曲,氣勢恢宏非言語能述之。但朝廷深覺此俗有傷風化,屢屢頒令禁斷, 至今遂演變為在胡天祠踏歌起舞、飲酒作樂、通宵達旦。

    胡天祠四角和中央圣壇上都燃著熊熊圣火, 火光沖天,祠中一片輝煌。

    不知是喝酒的緣故,還是火光輝映的緣故,陸鳶頰色如緋,面若桃花。

    葡萄架已只剩了枯藤, 坐在其下,仰頭能望見滿天繁星,像十歲那年的煙花。

    那時的周元諾是什么樣子來著?溫潤乖巧, 目光澄凈, 能映出滿天星河?

    她從未見過那般明暢秀氣的兒郎, 讓人想去親近, 想去呵護。

    忽地,暗影浮動,她身旁坐下一個人。

    扭頭望去,那人穿著翻領青袍,戴著一個造型十分猙獰的獸面面具,完全看不出形貌。

    今日祠中多的是人這樣裝扮,陸鳶并不稀奇,也不問他是誰,自顧喝酒。

    那人開口:“你就是個紙老虎。”

    這聲音陸鳶聽了三年,縱使喝了酒,也一下就認了出來。

    “安國公,這兒不是你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