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言語之間卻顯得咄咄逼人?，倒是?讓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眾人?的注視中，黎瑄再次看向首輔宋訶道：“難不成此番北境請求盡快增添補給的軍報，兵部還是?沒有收到嗎？”

    宋訶眉頭聽?見?后方群臣的絲絲竊語皺緊了眉頭，他決不能?讓黎瑄先發(fā)制人?，扭轉(zhuǎn)了事情的走向。

    “兵部都是?根據(jù)以往經(jīng)驗，根據(jù)戰(zhàn)事大小?耗時長短提前置辦補給，”宋訶神色平緩，“此番前線用度，的確遠(yuǎn)超兵部預(yù)料。”

    話?音剛落，黎瑄冷笑了一聲，“我倒是?從未聽?過此道理。”

    “前線將士們浴血奮戰(zhàn)每日忍受饑寒傷痛之苦，諸位這些站在云端之上能?高枕無憂享受榮華富貴全仰仗于北境將士們誓死?守衛(wèi)防線，不叫敵人?入侵踐踏中原，如今卻還要歸罪于將士們用度太多，當(dāng)真是?狼心狗肺了些。”

    “黎將軍！”

    宋訶呵斥道：“兵部接到軍報后已?經(jīng)在加緊cao辦，黎將軍莫要夸大其詞，凡事總要走個流程，難不成朝野上下所有人?都能?手持金牌隨意行事，黎將軍就滿意了嗎？”

    宋訶眸色烈烈，側(cè)首看向黎瑄道：“還是?將軍覺得，憑借著幾場戰(zhàn)功，朝中所有事務(wù)就都得給玄甲軍乃至靖安侯本人?讓路不成？國法?何在，君威何在？”

    殿內(nèi)眾人?在聽?見?此質(zhì)問時，面?面?相覷不敢做聲。

    “無論是?侯爺還是?玄甲軍，對朝廷都是?一片忠心恪守國法?軍規(guī)，此番若非jian人?從中作祟，必然不會行無詔調(diào)兵之舉。”

    黎瑄收斂了神色，朝前方拱手道：“陛下早年?也是?帶兵征戰(zhàn)沙場之人?，自然明白其中道理，若非受jian人?蒙蔽，想來陛下必定不會阻攔北境增援之請。”

    重傷過后在家中休養(yǎng)兩年?之久的黎瑄脫了盔甲，穿上一襲朝服整個人?顯得如同文臣一般溫潤。

    可久經(jīng)沙場的他眸光中依舊帶著血氣?，和身為武將的堅毅。

    隨著簾子背后傳來的幾聲咳嗽，殿內(nèi)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宋訶凝神等了一會兒，見?高臺之上的君主并無開口的意思，明白皇帝是?默許了自己?的質(zhì)問。

    他定了定神，正欲再次反駁，殿外傳來內(nèi)侍的通稟聲。

    高公公邁著四方步快步走進(jìn)來，神色緊張道：“稟陛下，余老夫人?求見?。”

    聞言，一眾朝臣不約而同的朝殿門外望過去。

    說起這余老夫人?，也是?京城內(nèi)頗有傳奇色彩的人?物。

    出身于書香門第，父兄皆是?翰林出身，家中唯有她一個女兒，自幼教導(dǎo)禮儀詩書甚至還被接進(jìn)宮里當(dāng)做公主一般教養(yǎng)。

    未到及笄前來余府中提親之人?近乎將門檻踩破，挑來挑去了許多年?，未曾想?yún)s嫁給了老靖安侯做繼室。

    眾人?唏噓了沒幾年?，靖安侯府在這位繼室的cao持下日漸興盛，府中雖增添了兩位男丁，但手足和睦子女孝順勤勉，各自有其精彩的人?生。

    是?以余老夫人?雖為人?低調(diào)，深居府中鮮少?拋頭露面?，京中人?提起她來依舊滿是?敬佩。

    殿外大雪紛飛，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越過長階，余老夫人?一襲誥命吉服，手持鳩頭玉杖正向殿前緩緩靠近。

    她妝容整潔，衣冠端正，此時迎著風(fēng)雪穩(wěn)步行來如同蒼松勁柏，老而彌堅。

    一眾朝臣紛紛自覺向兩側(cè)靠過去，為余老夫人?讓開一條路。

    她立在殿前，端正地朝光承帝行了一禮。

    沒有人?想到今日余老夫人?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皇帝也是?一樣。

    見?狀，他自簾后吩咐道：“賜座。”

    余老夫人?望著內(nèi)侍抬來的椅子，躬身致謝卻沒有坐下來。

    她維持著行禮的姿勢緩緩開口道：“陛下，命夫今日前來是?向陛下請罪。”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紛紛不明所以地瞪大了雙眼。

    光承帝啞聲道：“老夫人?何出此言？”

    “動用金牌調(diào)遣兵馬前往前線支援一事，是?命夫私自做主，選得更是?家中一名侍衛(wèi)。此番有違國法?，乃我一人?之罪，還請陛下責(zé)罰。”

    殿內(nèi)再次陷入一片寂靜，無論是?余老夫人?的娘家還是?她夫家，都是?對朝廷做出貢獻(xiàn)的功臣。

    父兄丈夫皆是?配享太廟之人?，如此殊榮滿京城找不出第二個。

    良久后，坐在主位上的人?開口道：“老夫人?言重了。”

    “金牌乃是?先帝御賜，本就賦予了靖安侯府也隨意調(diào)動一次兵馬的權(quán)利，何談過錯之有？”

    余老夫人?神色淡淡，“陛下仁厚，雖說此金牌乃是?先帝御賜，但也是?賜給命夫丈夫，即便是?動用合該由如今家中主君使用才是?。命夫本是?婦人?，不該插手于朝政軍事，此番瞞著長子行逾越之舉合該依律領(lǐng)罰。”

    光承帝笑得柔和，“老夫人?也是?為了江山社稷安穩(wěn)不得不做此決定，功過相抵，朕不會計較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

    宋訶眉頭皺起，他沒想到今日這余老夫人?會穿著誥命的服飾前來大殿，此番更是?將全部責(zé)任攬在自己?身上。

    如此一來，即便他們有心揪著無詔調(diào)遣兵馬一事不放，最多只是?為難一個年?近花甲的老婦人?，根本牽連不到靖安侯分毫。

    且稍有不慎，這事傳出去了還會落得一個苛責(zé)忠烈家眷的名聲。

    眼見?光承帝同余老夫人?追憶起過往，宋訶隱在官袍里的手暗自攥成拳。

    這場事先蓄力十足的殿前對峙，最后被余老夫人?的出現(xiàn)而輕松化解了。

    不僅沒能?定下靖安侯的罪過，反倒是?讓文武百官回憶起靖安侯府父子二人?為朝廷戎馬一生做出的貢獻(xiàn)。

    早朝散后，宋訶最后一個自殿內(nèi)走出來，望著陰郁著的天深深地嘆了口氣?。

    彼時，遠(yuǎn)在咸福宮的母子二人?早已?經(jīng)將今日朝上發(fā)生的一切心知肚明。

    明知道打探朝政會被責(zé)罰，劉貴妃還是?一刻都等不得，除了叮囑高公公外，暗地里收買了不少?御前內(nèi)侍傳話?。

    蕭瑜怒不可遏，接連摔碎了好幾個茶盞整個人?方才平復(fù)下來。

    “都到了這種份上了，還是?不能?整治的了靖安侯，竟然三言兩句就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劉貴妃有些擔(dān)心他的狀態(tài)，忙寬慰道：“瑜兒啊，此事你也不要太過心急了，靖安侯府立于京中百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對付得了的！”

    蕭瑜扭頭看向劉貴妃，眸中帶著火氣?。

    “我怎么?能?不急，昨日太醫(yī)院的人?同我說，父皇沉疴難愈，有今日都是?靠藥物費力支撐。若是?哪天他走得突然，儲君之位尚在空置，后宮有宸貴妃，前朝有靖安侯豈不是?想立哪個皇子就立哪個皇子？”

    他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道，“到那時，可就什么?也來不及了！”

    第101章

    營帳內(nèi), 火爐上沸騰的水壺發(fā)出陣陣嗡鳴聲?，烏木赫立在牌位前仔細(xì)擦拭著上方的灰塵。

    他眉目間神色平緩，搖曳著的燭火為他周身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獨屬于草原人硬朗的面容在此時顯得分外柔和。

    吉雅掀起營帳門簾進(jìn)來?時, 正?見到自己的孩子烏木赫望著父親的牌位出神。

    她?心口一沉，在原地站了半晌后方才收回?思緒, 緩步上前。

    食盒被放置在桌案上, 方才一掀開蓋子熱氣騰騰的羊rou湯味道散發(fā)出來?。

    吉雅深藍(lán)色的衣裙掃過?桌角，轉(zhuǎn)身柔聲?道：“過?來?喝碗熱湯吧。”

    烏木赫扭過?身, 在看清自己母親面容時笑?意在眼?角蕩漾開。

    羊rou性溫，在北境這天寒地凍的環(huán)境里，能喝上一碗熱湯無疑是最幸福的事。

    吉雅深知作戰(zhàn)的疲乏和不?易, 她?一個女人在軍中本幫不?上什么忙, 卻總想?著能讓自己的孩子吃得好穿得暖。

    烏木赫接過?湯碗, 滿足地喝了一口感慨道：“額吉的手藝越發(fā)好了。”

    吉雅笑?著往他湯碗里加rou，“在和你阿布說話嗎？”

    烏木赫握著碗沿笑?得靦腆，“每每陪在阿布身邊，我心里會覺得踏實許多。”

    火爐內(nèi)火花迸濺, 發(fā)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吉雅填了些新炭火進(jìn)去, 壓出了張揚的火苗。

    “你阿布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著二十四部團結(jié)起來?, 親如一家?。他沒能完成的事, 你如今做得很好, 不?必給自己太大壓力。”

    “可我還是很貪心，額吉。我還想?帶著部落里所有的族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想?為阿布以及戰(zhàn)死的親人報仇。”

    烏木赫目光朝營帳外?望過?去, 幽幽開口道：“這里雖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可終究不?是我的腳步永遠(yuǎn)停留的位置。冬日一年比一年寒冷, 凍死的牲畜無數(shù)，我們不?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困頓一輩子。”

    他說完這話時，一如少時在母親面前表達(dá)理想?抱負(fù)一般，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額吉。

    吉雅沐浴在燭火的柔光中，舉手投足間優(yōu)雅氣質(zhì)盡顯。

    他的額吉是草原二十四部最美的女人，歲月也似乎格外?優(yōu)待美人，未曾在她?身上留下半分蒼老的痕跡，在烏木赫眼?中她?還是和從前一樣知性美麗。

    吉雅微笑?著拿起自己的帕子輕輕擦拭著烏木赫的嘴角，動作輕柔緩和。

    “我的孩子有出息，你阿布和部落戰(zhàn)死的勇士們在天之靈定會保佑你。”

    她?眸光微閃，又道：“可作為母親，額吉還是要提醒你，凡事量力而行不?可cao之過?急。中原人也有著不?輸于我們的韌勁和勇氣，玄甲軍駐守邊境多年，銅墻鐵壁的稱號也并非浪得虛名。”

    “這次來?的人是個很年輕的少年，援軍的主將也并非靖安侯。”

    烏木赫垂下眼?睫毛，“我和烏恩猜測，是他們中原人內(nèi)部出現(xiàn)了矛盾糾紛，才使得靖安侯本人一直未曾現(xiàn)身。”

    他傾身上前，握住吉雅的手眼?中滿是堅毅。

    “這是我們的銥驊好機會，額吉。”

    交戰(zhàn)對手是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結(jié)局。

    雖然沒能同?靖安侯一較高下是他心中的一大憾事，但轉(zhuǎn)念一想?，同?贏了此戰(zhàn)事，帶領(lǐng)族人擺脫惡劣的環(huán)境，過?上更好生活相?比，其他什么的不?過?都是些小事。

    二十四部歷經(jīng)多番分割磨難，好不?容易能緊緊團聚在一起，他這個被眾人選出的首領(lǐng)勢必要做出些功績，造福于自己的族人。

    烏木赫心中的火焰燃燒地旺盛，他同?樣也有不?能輸?shù)睦碛?。

    吉雅看著自己的孩子，眼?中滿是柔情。

    雄鷹正?在舒展著自己的羽翼，準(zhǔn)備飛向更廣闊的天空。

    烏木赫的側(cè)臉很像他的父親烏日汗，很多時候不?經(jīng)意之間流露出的神情也極為相?似，惹得吉雅一陣恍惚。

    她?沒有過?多沉浸于失去愛人的痛苦中，她?知道她?的孩子更需要一個充滿安全感和幸福感的生長環(huán)境。

    他是草原二十四部眼?中的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盛名之下是他日日夜夜頂著壓力的奮力成長。

    他的焦慮，他的疲憊，他的自我懷疑，沒有人比吉雅這個做母親的更清楚。

    吉雅抬手撫摸著烏木赫硬朗的下顎，湖水一般藍(lán)的衣裙擦過?他的衣衫。

    “天神保佑我的孩子，平安順?biāo)欤瑧?zhàn)無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