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別枝 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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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明舒上前幾步,笑盈盈地望向蕭瑯:“姑母生了病我跟著著急,這段時間沒顧得上去看望皇后娘娘和太子哥哥,是我的錯。” 皇后與她姑母宸貴妃自幼相識,自宸貴妃入宮后又相處融洽情同姐妹,從前宸貴妃接她到自己身邊時,也會經常帶著她去皇后宮里坐上一坐。 皇后膝下只有太子蕭瑯和五皇子蕭玠兩個兒子,見了生得粉妝玉砌的小許明舒心中很是喜愛,拉著她非要認作干女兒不可。 一來二去,許明舒同太子和五皇子也十分相熟。 蕭瑯拉過身邊的蕭珩引薦道:“我來給你介紹,你們應當是沒見過的吧,這是我七弟年歲上略長你兩歲,也是要叫哥哥的。” 在蕭瑯提醒下,許明舒沒辦法在刻意避開蕭珩的目光。 可近在咫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整個人如墜寒窯,周身都是冷的。 她雙手緊緊握拳,力氣之大的叫她聽見右手指甲斷裂的清脆聲。 許明舒僵硬地扭過頭,開口道:“見過七殿下。” 蕭珩拱手回了她一禮,多日以來雙眼模糊不清,養成了他依靠聽覺感知事物的習慣。 他雖不太能看清面前這個姑娘的面容,透過大概的輪廓和聲音,他明顯的察覺到她在害怕。 而造成她害怕的源頭,似乎是他。 這宮里上下有人厭惡他,有人欺辱他,怕他的還是頭一回見。 蕭珩心里自嘲了下,時至今日他不明白自己還有什么可讓人覺得恐懼的。 氣氛有一絲凝固,蕭瑯側首看見許明舒面色慘白,正欲開口詢問時,屏風后一陣女子婉柔的聲音傳來,“太子來了。” 許明舒心一驚忙回頭看,見柳姑姑攙扶著宸貴妃自內殿走出來。 她害怕蕭珩在看見姑母的那一刻會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但所幸,許明舒透過他渙散沒有焦距的眼神中發覺他似乎視力有礙。 宸貴妃身著一襲素衣,面上未施粉黛,看著有些沒精神。她招呼著宮人給太子蕭瑯和蕭珩奉茶,熱絡地同蕭瑯聊起一些宮中瑣事。 期間,許明舒余光一直死死盯著蕭珩,僵硬地站在一邊一語未發。 直到將二人送出宮后,她緊繃著的神經方才得到緩解。 胸腔內突然涌起一陣惡心,許明舒飛快地跑回房間,直到吐出了苦膽汁方才脫力地依靠在床榻邊喘息著。 …… 夜里,許明舒躺在床上,周身如墜寒窯般瑟瑟發抖著,她又夢見了前世。 院外雪落無聲,許明舒坐在昏暗的寢宮里透過窗戶看著漫天雪花紛紛而下。 她父親靖安侯率領玄甲軍分支返程途中遇襲,消失在風雪中尸骨無存。 四叔卷入謀逆案遭人檢舉,北鎮撫司的人出手干脆果斷,沒用上兩天的時間便將一眾人等關入詔獄。 許明舒聞信趕到時,一向愛說愛笑的四嬸嬸正被錦衣衛在拖行在地上,看見許明舒時拼命地掙扎嘶吼,昔日世家貴婦的形象蕩然無存,道:“小舒,你四叔是冤枉的,你救救他啊小舒!” 許明舒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什么也做不了。 她去求錦衣衛,那些人回避著她不讓她近身。 去尋昔日許侯爺的舊友,要么是唯恐禍及自身對她避而不見,要么則是無能為力。 許明舒沒了辦法,她放下驕傲與自尊跪在蕭珩面前,不斷磕頭哀求著他,希望能放自己家人一條生路。 可蕭珩只是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你們許家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 她阿娘因為接連的打擊臥病在床,黎瑄身受重傷被鄧硯塵帶回京中時,周身都在流血不止,連同著肋骨也斷了三四根。 許明舒心急如焚,她連夜派人傳話給鄧硯塵,叫他帶上她一起去邊境雪地里搜尋許侯爺的遺骸,可不知怎的那封信竟到了蕭珩的手里。 當晚,他帶著怒氣而來,當著她的面撕毀了那封寫給鄧硯塵的信,并將她禁足在東宮里不得隨意出入。 被困在宮里的這段時間,許明舒由最開始的歇斯底里逐漸歸于平靜,每日就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紛飛的雪花,期盼著有人能帶回關于靖安侯的一星半點兒消息。 直到那日,成佳公主璃琬突然闖入她寢殿內,璃琬鬢邊的珠花亂了,額前的碎發也掉了下來,一副焦急狼狽的模樣。 璃琬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外走,許明舒一邊跌跌撞撞地走一邊掙扎著,璃琬轉回頭盯著她,雙眼泛著紅沉聲道:“你不想看看你的好夫君對靖安侯府做了什么嗎?” 聞言,許明舒停止了掙扎,跟著她一路行至昭華宮殿前。 外面風雪漸漸大了起來,宮道處的積雪沒有清理,許明舒看見各宮嬪妃和一眾宮女太監聚在昭華宮門前,周圍有錦衣衛把守著。 她姑母宸貴妃身披著厚重的氅衣站在正中央,神情滿是驚恐。 而蕭珩立在宸貴妃身側,面無表情地盯著雪地上跪著的眾人。 良久后,錦衣衛指揮使裴譽將一個蜷縮著的人扔在蕭珩腳邊,繡春刀出鞘,冒著寒光的刀刃架在了那人脖頸之上,嚇得周圍眾嬪妃驚呼一聲紛紛后退。 裴譽目不斜視,厲聲道:“抬起頭來,把你之前在北鎮撫司招供的事一五一十再講一遍。” 那人自雪地中抬起頭,赫然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是從前跟在光承帝身邊侍奉的總管太監高公公。 他面上都是干涸的血跡,一眼望過去身上四處也沒有個好地方,顯然是關在詔獄里受刑已久。 高公公掙扎著爬起來,緩緩開口道:“永德三年,奴婢陪陛下下江南,船只靠岸時當地官員送來幾個歌妓給陛下唱曲兒解悶,其中一個長得由為不同,陛下看見她第一眼便遣散了眾人將她留在了身邊,后來返程時更是將人一同帶回宮里。” 各宮嬪妃面面相覷,都在議論著話中女子究竟是哪一個。 “這女子深受陛下寵愛,入宮不久后誕下子嗣,陛下將其冊封她為程貴人。”講到這里,高公公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站著的宸貴妃,戰戰兢兢道:“永德八年,在宸貴妃娘娘入宮之前,程貴人母子觸怒龍顏被陛下責罰搬至偏院的香云宮中去,不得隨意出入,尤其是程貴人。” “永德十七年,宸貴妃娘娘奉命皇后娘娘之命協理六宮,飽受朝野上下口舌議論,陛下心疼娘娘為此事接連煩憂數日。奴婢...奴婢為討向陛下討功,謊稱宮中有位被禁足多年的皇子前幾日失去了生母,可將其接過來認宸貴妃娘娘為母,如此一來宸貴妃娘娘便不再會因無子嗣而受非議。” 在周圍人的一陣驚呼中,高公公接著道:“奴婢蒙騙陛下過后,帶人前往香云宮給程貴人喂了毒酒,之后又做出她因病暴斃的假象。再后來...再后來......” 之后的事便無須聽他再說下去,程貴人留下的子嗣被送到宸貴妃身邊,宸貴妃視如己出撫養了許多年,更是將自己嫡親侄女嫁給了他做正妻,輔佐他登上太子之位。 如今皇帝中風臥床不起,大權盡數歸于太子手里,今日將后宮眾嬪妃聚集在此,安的什么心已經不言而喻。 圣駕仍在,太子雖有意處置當年謀害程貴人的罪人,卻也不得不顧忌著皇家顏面和朝野上下悠悠之口,將全部罪責推至高公公身上。 宸貴妃聽完高公公的話后,面上血色盡失。 這段時間以來接連發生的所有事,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先是自己侄女許明舒新婚之夜遭到冷落,再是兄長許侯爺兵權不斷被削減,如今更是在返程途中遇襲尸骨無存。緊接著靖安侯府被扣上參與謀逆案的罪名,闔府親友被抓入詔獄等候審訊。 時至今日就是她再無防備之心,也不情愿也不得不相信,是蕭珩,是他蓄謀已久,每一件事都是他在背后有意為之。 是她養狼為患,害慘了自己的家人。 也是因為她,毀了程貴人與蕭珩的一生。 蕭珩側首望向宸貴妃,面色森森:“母妃,您覺得這些惡奴害死了我的生母,該當如何處置?” 宸貴妃全身都在發著抖,若不是身邊的柳姑姑攙扶著幾欲昏厥。 蕭珩笑了笑,“母妃一向宅心仁厚,既然您拿不出主意,兒子就自己做主了。” 說完,蕭珩揮了揮手。 兩側候著的錦衣衛校尉手握廷杖上前,將地上參與當年殺害程貴人的一眾宮人面朝下按在地上。 在錦衣衛指揮使裴譽的一聲令下后,行刑開始。 廷杖所到之處盡是骨頭內臟碎裂之聲,沒一會兒白玉階上趴著的一眾宮人便七竅流血,咽了氣。 大片大片的血跡在他們身下蔓延開來,血腥味混雜著緊張的氣氛使一眾妃嬪開始不停地干嘔。 許明舒望著眼前的一切瞠目結舌,她再也忍不住崩潰地蹲在地上放聲尖叫。 錦衣衛尋聲將她和璃琬帶到面前,蕭珩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面上有了驚恐之色,他上前幾步將許明舒攬在懷里捂住了她的眼睛,銳利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成佳公主璃琬。 成佳公主生母劉貴妃見狀跪在地上,膝行上前哀求著蕭珩念在璃琬年紀小,放過她這一次,蕭珩一掌將劉貴妃推開,力道之大使劉貴妃跌坐在地上半晌都不能站起來。 “阿娘!”璃琬拼命掙扎著錦衣衛的禁錮,看向蕭珩的眼中滿是恨意。 視線下移時,她看到被蕭珩緊緊擁在懷里的許明舒,突然冷笑道:“許明舒,你不想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嗎,是蕭珩為了你們許家兵權派人暗殺,是他......” 蕭珩怒不可遏,嘶吼道:“住嘴!來人,給我按住她把她給我帶下去!來人!” 第20章 那日過后,宸貴妃的精神一度陷入崩潰邊緣,她躲在宮里閉門不出整夜整夜地做著噩夢。 夢里程貴人面色烏黑的站在她面前慘叫著,“還我兒子。”父親周身是血怒目斥責著她毀了一家人平安幸福的生活,毀了靖安侯府百年的聲名,短短幾日宸貴妃便迅速憔悴下來。 蕭珩本人就像什么事都未曾發生一樣,依舊每日晨昏定省按時到昭華宮給宸貴妃請安。 他每來一次,宸貴妃的恐懼便多一分。 直到最后在坤寧宮閉門不出多年的皇后出面,安撫了蕭珩后以宸貴妃為皇室祈福為由,將宸貴妃送出宮到慧濟寺居住,此后余生常伴青燈古佛。 東宮里,許明舒的情況沒比宸貴妃好許多。 她雖是被蕭珩禁足在房間內不能隨意出入,即便當日成佳公主的話尚未說完,后來的許多事她最終還是知道了真相。 那一年,太子蕭瑯病逝,儲君位置之爭落在了四皇子蕭瑜和蕭珩身上。 蕭瑜生母劉貴妃乃戶部尚書劉玄江之女,祖父曾擔任過太傅,家中兩位兄長更是翰林出身,是以在朝中有著極高的聲譽。 蕭瑜有此強大的外戚做靠山,自幼眼高于頂,行事肆意張揚,根本沒把那位還小他兩歲的蕭珩放在眼里。 縱使蕭珩走運做了宸貴妃的兒子又如何,養子無論何時都是養子,更何況還是蕭珩這般歌妓所生登不上臺面的東西。 顯然,蕭珩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想要有能同蕭瑜一爭的能力,就必須仰仗靖安侯府,仰仗許侯爺手中二十萬的玄甲軍兵權。 索性這件事做起來沒有想象中的困難,因為靖安侯的女兒許明舒喜歡他。 蕭珩也一早就察覺到那姑娘平日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毫不掩飾的愛意。 靖安侯膝下無子,許家其他兩房的子嗣年幼,同許明舒成親于他而言百利而無一害。蕭珩弓馬嫻熟是眾皇子中最出眾的一個,他日玄甲軍的兵權落在他手里也算名正言順。 可這一幻想在他同許明舒定親后不久便迅速破滅,彼時他正值用人之際,靖安侯雖后繼無人但許侯爺身強體壯,再征戰沙場十余年不是問題,可蕭珩等不了那么久,他急需這枚兵權同蕭瑜做最后一爭。 蕭珩身邊幕僚見他心神不寧,向他進諫道:“只要靖安侯在戰場上受了些傷,一段時間不能上馬打仗,屆時殿下請旨帶兵出征,不僅順理成章得了兵權,人們也只會稱贊殿□□恤臣子臨危受命。” 聞言,蕭珩低下眼睫陷入沉思。 幾日后,一組行刺暗衛自京城前往邊境。 只是讓蕭珩沒想到的是,他下達的指令是叫靖安侯受傷暫時沒有帶兵的能力,卻不想不知怎的許侯爺竟死在了返程途中,尸骨無存。 他一貫少年老成,喜怒不言語色,得知消息后竟是第一次慌了神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玄甲軍雖戰無不勝,但有極度依賴主將的問題所在,朝廷失去了靖安侯就如同斷了半邊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