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母親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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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指揮亭出來,天色徹底晦暗,華燈初上,古街川流不息,步行街張羅起繽紛滿目的食販攤子,各種食物的香氣交織撲面,恍若一場珍饈的盛宴。 杜莫忘的自行車還扔在巷子里,她不打算回去拿,生怕再遇到那對奇怪的男女,又惹出什么麻煩,杜遂安不在京城,鞭長莫及,救不了她。 湖邊別墅不遠(yuǎn)不近,道路擁擠,步行要一個小時,龍霖推著車送她。 杜莫忘在心里算了算自己手里的錢,走了沒多久,對龍霖道:“我請你吃飯吧?你餓了嗎?” 龍霖也不客氣:“好啊!”說完推著摩托車停在了一家賣炒粉的路邊攤前,她探頭探腦環(huán)顧一圈,對杜莫忘道:“吃這家吧!大火熱油,香!” 杜莫忘腳沒料到龍霖吃路邊攤,她說:“附近有家烤鴨店很好吃,在全京城都有名,離這里只有十分鐘的距離,我推薦那一家。” 龍霖聳聳肩:“我更想吃炒河粉哎!” “我有錢的。”杜莫忘強(qiáng)調(diào),“我有一些錢。” “知道你有錢,我肯定要吃頓好的啊。”龍霖說,“所以我要吃牛rou炒河粉,加兩塊香干和一只鹵鴨腿。” 龍霖的神情認(rèn)真,不像是在開玩笑,杜莫忘躊躇片刻,龍霖已經(jīng)停好了車,和老板下單,坐到爐灶后的塑料棚子里去了。 杜莫忘不餓,點了攤子上最貴的鹵煮拼盤,又要了碗熱米酒,坐到龍霖對面。 正是熱鬧的時候,路邊攤里坐滿了人,兩人窩在角落里,菜上得很快,杜莫忘把鹵煮推給龍霖,小口喝米酒。 米酒用蛋花沖開,酸甜可口,入口更加絲滑,她喝了小半碗,人逐漸暖乎起來,心率變緩,整個人松懈不少,有些懶洋洋地縮著脖子,半斂著眼睛看龍霖吃粉。 龍霖真餓了,狼吞虎咽,大口嚼粉,嘴里噴出白蒙蒙的霧氣。 這餐算下來都沒過一百,龍霖卻吃得很滿足,和杜莫忘說話都很好。 杜莫忘看著看著,對龍霖產(chǎn)生了好感,她自從被收養(yǎng)后,日日過著高端奢侈的生活,大概是天生的賤骨頭,她臥在錦繡堆里只惶恐著,看到那些光鮮亮麗的成功人士更是畏懼不安,不敢接近。 現(xiàn)在她身邊出現(xiàn)了個樂意吃路邊攤的人,坐在油膩膩的板凳上,端著套塑料袋的盤子,吃油膩膩的廉價炒粉,這個人還救了她。 其實這樣的路邊攤,杜莫忘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她十六歲的時候,看炒粉攤子簡直是五星級酒店,更別說用牛rou炒,還加鴨腿。 龍霖也是有錢人,但她是個不一樣的有錢人。 “我該怎么稱呼你?”杜莫忘問。 龍霖頭也沒抬,呼嚕呼嚕吸粉:“我叫龍霖,隨你怎么叫,我爹媽早死,沒什么教養(yǎng)規(guī)矩,你直接喊我名字是最好的。” 杜莫忘愣了下,輕聲說:“節(jié)哀。” “節(jié)什么哀?”龍霖笑噴,“老頭子是嫖娼死在檳榔西施肚皮上的,老娘在我剛出生的時候就和美國兵跑了,我都沒見過她!二三十年了無音訊,就當(dāng)她死咯。” 杜莫忘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龍霖主動問道:“那瘋婆娘堵你干什么?” 杜莫忘搖頭,用調(diào)羹攪拌碗里的蛋酒:“我不知道,她問我是不是杜莫忘,我說不認(rèn)識她,她很意外的樣子,還叫那個男人抓我。” 想起那個高壯得像怪物的外國男人,杜莫忘心里又浮上來一層寒意,急忙喝了兩口熱蛋酒。 龍霖咀嚼的動作驟然停滯,鼓著一邊腮幫子,愣怔地盯住杜莫忘。 “你說你叫什么?” 杜莫忘被她極大的反應(yīng)嚇到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重復(fù)自己的名字。 “哪幾個字?” 杜莫忘在手機(jī)上打出自己的名字,龍霖一把奪過,揉揉眼,看了看屏幕,又抬頭望了望杜莫忘的臉。 “我叼!”龍霖爆發(fā)一句粗口,“這你媽長得也不像啊!” 杜莫忘已經(jīng)習(xí)慣了,淡定地點頭:“嗯,大家都說我和mama不像,mama是美人,我不是,龍霖姐你也認(rèn)識我mama嗎?” “嗨,叫什么jiejie。”龍霖露出幾分猥瑣的羞澀,撓著滿頭卷發(fā)嘿嘿笑,“沒想到有朝一日杜薄笙的女兒會喊我jiejie,哎你媽人呢?她過得怎么樣?” 杜莫忘頓了頓:“她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 龍霖保持著撓頭的動作,半晌沒說話。 鍋鏟嘈雜里,周圍食客絡(luò)繹不絕,有幾張桌子翻臺,男男女女吆喝著吃菜喝酒,興致高昂地劃拳,爆發(fā)出一道道熱鬧的歡呼聲。 這張桌子格格不入,凝固在寂靜的琥珀里,與世隔絕。 “哦,”龍霖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她死了,這么早死了……嗯……我早該知道。你這些年怎么過的?有人管你嗎?上次在唐將軍的山莊里見到你,你過得還不錯?白家把你接回去了?” 龍霖知道太多,她真的了解她的身世,杜莫忘篤定龍霖是母親親近的故人,說不定是摯友。 杜莫忘隨便帶過了自己的經(jīng)歷,急切地詢問關(guān)于杜薄笙的過去。 “你mama讀博士的時候,導(dǎo)師出走,把你媽也一并帶走了。那個時候你媽剛好和男人們鬧翻,走得很瀟灑。”龍霖皺著眉回憶,“具體是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我是在九龍研究院的時候認(rèn)識她的。” 龍霖遇到杜薄笙時,香港還沒回歸,啟德機(jī)場還是國際最繁忙的航空樞紐之一,她從臺北來香港發(fā)展事業(yè),意外結(jié)識了研究院的院長。 院長姓周,正是杜薄笙的導(dǎo)師,急于拉贊助開展新項目,龍霖手里有閑錢,樂得當(dāng)個天使投資人。于時全世界的醫(yī)學(xué)倫理并非今日如此受重視,人類與動物的基因雜交實驗遍地生花,最出名的是人猿雜交,產(chǎn)下的孩子有著猿猴的畸形外貌,和略低于正常水平的人類智商,編號為01,后因攻擊性被處死,行刑的研究員還被扭送法庭,掀起軒然大波,民間以其是殺人還是殺猴爭論不休。 相比之下,這位院長還算是較為有道德,致力于人類遺傳研究,宣揚基因工程能篩選出優(yōu)秀的新人類,在世界各地都有不少簇?fù)黹T生,頗具盛名。 龍霖沒文化,聽起來牛逼哄哄,一揮手投了三百萬美金,周院派學(xué)生帶龍霖參觀,那個人就是杜薄笙。 只一個小時,龍霖折服在杜薄笙淵博知識和智慧頭腦之下,大為震撼,認(rèn)定搭上了新世紀(jì)達(dá)爾文的船,又入了五百萬刀的股。 杜莫忘就像在聽科幻小說,她對母親的記憶已經(jīng)很模糊了,全靠著照片才不忘記母親的樣貌,聲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龍霖所描繪出的杜薄笙,是個千百年難遇的絕世天才。 她很難想象照片里的那個藍(lán)裙子溫柔的女人,是時代的先鋒,生物科技的新銳,曾是有望改變世界的杰出人物。 按照龍霖的說法,繼續(xù)原定的研究路線,杜薄笙很快就能突破遺傳學(xué)的瓶頸,很可能在三十歲前獲得諾貝爾生理學(xué)或醫(yī)學(xué)獎,將人類帶到一個新的高度。 但是時代風(fēng)云變幻,不出兩年,生物技術(shù)基因工程屢屢爆出丑聞,反人類實驗、倫理違逆大面積曝光,不少違規(guī)的人與動物雜交、人造生命以及人體實驗項目的罪行罄竹難書,公眾大呼納粹復(fù)辟。世界各地開始大面積推行道德倫理法,全世界的生物遺傳研究所都被影響,不少無政府支持的研究所遭受毀滅性打擊,曾經(jīng)全世界演講的著名科學(xué)家一夜之間淪為過街老鼠。 起先,因為有英國政府支持,九龍研究院獨善其身,但隨著香港回歸,英國退出香港,在中國的醫(yī)療倫理的重壓之下,周博士的研究所被迫停擺,各類項目緊急叫停。 一開始,周博士搭上美國的同學(xué),要把研究所搬到賓夕法尼亞,但他私底下犯的罪被警察挖掘出來,這位道貌岸然的研究所所長居然背地里倒賣人口,用于實驗研究,手下人命無數(shù)。 周博士倉皇潛逃出國,研究所群龍無首,杜薄笙洗清嫌疑,也在這個時候離開,定居廣東,在一家私立學(xué)校教書,過了幾年就懷孕分娩。 “我知道她有個女兒,曉得你的名字,后來我老爹死了,我回臺灣,和大陸這邊斷了聯(lián)系。唉!一說起這件事,我就心痛我的錢,那可是二十年前的八百萬美元。”龍霖痛苦地捂住胸口。 龍霖并非是母親的摯友,杜莫忘有些失望。 杜莫忘沉吟片刻,試探道:“那你要我還錢不?” 龍霖樂了,說:“這關(guān)你啥事兒?世事無常,當(dāng)年倒了多少研究所,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我還只是破了點財,投資有風(fēng)險,不做好虧錢的準(zhǔn)備,怎么賺錢?” “我又不是借高利貸的,再說了投資是給那姓周的,不是你媽朝我要的錢。” 杜莫忘又沉默了幾秒,問:“那個女人來找我,是不是也在研究所投資了?她當(dāng)年虧本很多,要把我抓去賣器官?” 龍霖差點一口粉噴出來,她仰著脖子思考了會兒:“她叫商弗來,老公是黎家大少爺,在廣東開了幾家私立醫(yī)院,據(jù)我所知香港回歸前,她就沒有下過南方。” 杜莫忘回憶著:“那他們夫妻還挺……呃……有反差感。” “哦,你說那個金頭發(fā)看起來像外國人的嗎?”龍霖聳肩,“那個人不是姓黎的,他叫謝時畢,有點東斯拉夫人的血統(tǒng)。” “啊?可是我聽到她喊老公。” “嗯,有點復(fù)雜,”龍霖?fù)狭藫厦济拔易屑?xì)思索了下,咱們就是說,你被她找上門,說不定是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