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變 第17節(jié)
他現(xiàn)在更在意的,是明卉的前半段話:“汪真人認識江家的兩位老夫人?” “嗯,師傅來信,說師祖與以前延壽觀的彭真人相交莫逆,前不久師傅去拜訪過兩位老夫人,說起她有個徒兒住在保定府,兩位老夫人還說改日讓師傅帶我過去。” 延壽觀便是慧真觀的前身,彭真人便是延壽觀觀主,早年便是她收留兩位老夫人,如今彭真人早已仙逝,但是明大老爺就是保定人,自是聽說過這些過往。 “慧真觀啊……這自是與其他道觀不同,飛魚衛(wèi)去了也是要守規(guī)矩的。”明大老爺摸著胡子遲疑起來,雖說讓家里的姑娘住在道觀里,傳出去會惹人非議,可若是慧真觀,那卻是不同的,慧真觀里的兩位老誥命,是沒有出家的,若是明卉能在慧真觀里住上一兩年,于明卉的閨譽非但沒有影響,而且還有益處。 “嗯,這件事先議到這里,改日汪真人云游回來,我與她商議后再做定奪。” 明卉與明家其他姑娘不同,她自幼拜師,因此,明卉的事情,便不是明大老爺這位長兄一個人能夠做主的,還要征得汪真人的同意。 明卉笑著答應,便告辭回自己院子里擺弄香料了。 明大老爺以為這件事,無論如何也要幾個月后再議了,便也不去多想了。 可是明大老爺萬萬沒有想到,三日之后,汪真人的拜帖便送了過來。 明家正在守孝,她雖是明卉的師傅,也不能壞了規(guī)矩,該有的禮數(shù)還是要有的。 明大老爺并不知道汪真人還在保定府,接到拜帖,他還詫異,汪真人不是去云游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當天下午,汪真人便來拜訪了明大老爺,寒暄之后,汪真人便說起要帶明卉去拜見兩位江老夫人的事。 明大老爺在心里嘆息,自家小妹這是不想留在府里了,所以才急著讓汪真人帶她去慧真觀吧。 明大老爺越想越覺愧疚,父親早早的就給他們分家了,宅子、田地,能給的全都分給他們了,他是長房,得到的東西遠遠多過兩個弟弟。 可是真為長兄,他卻連小妹也沒有照顧好…… 明大老爺沉默良久,最終點點頭,算是同意讓汪真人帶著明卉去慧真觀。 他知道這一去,沒有兩三年,明卉是不會回來的。 送走汪真人,明大老爺回到書房就沒有出來,到了用晚膳的時辰,仍然沒有出來,大太太讓人過去,三催四請,明大老爺才一臉不悅地回來。 大太太笑著說道:“你看,孩子們都在等著你呢。” 明大老爺掃向坐在桌邊的兒女們,眼中的眸光又陰沉了幾分。 一家人都在,卻唯獨沒有明卉。 “小妹怎么沒來?”明大老爺問道。 大太太用力摳著指甲,臉上的笑容卻又深了幾分:“小妹自幼長在道觀里,與咱們不一樣,所以就……” 所以就沒讓人去叫她。 只是后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就被明大老爺打斷了。 明大老爺便勃然大怒,想掀桌子,無奈紫檀木的大桌太過沉重,明大老爺掀了一把,桌子紋絲不動,明大老爺更來氣了,抓起離他最近的一只碗砸到地上! “道觀道觀,小妹長在道觀與你何干,你有一日不提嗎?你這個長嫂就是這樣當?shù)模啃∶没貋磉@么久,你關心過她一絲一毫嗎?” 第29章 最好的安排 大太太萬萬沒有想到,大老爺會當著兒女落她的面子。 她一只手按著胸口,另一只手捏著帕子,指著明大老爺,聲音顫抖,淚盈于睫:“婆婆病重之時,我侍奉榻前,衣不解帶;小叔父去世,父親與你去了京城,我整日在家提心吊膽,夜不能寐;大姐兒出生后,我剛出月子便要打理后宅,以至于落下病根,幾年沒有開懷,那些年,為了明家的子嗣,我四處求醫(yī)問藥,喝的藥比吃的飯還要多,這才生下達兒,老爺,我為明家生了兩個兒子啊……” 大太太說到這里,已經(jīng)哭得不能自已,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倒下。 明雅嚇了一跳,連忙過來將她扶住,可是她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女,纖瘦的身體禁不住富態(tài)圓潤的大太太,母女倆一起向后倒去。 大太太嚇了一跳,她雖然假裝要暈倒,但卻是有分寸的,即使明雅沒有出手來扶,她也不會真的倒下,可是明雅這一扶,不但沒能扶住她,反而讓她也跟著一起向后倒。 丫鬟們看到明大老爺訓斥大太太,便悄悄退了出去,避免聽到不該聽的,無端被主子記恨。 明大老爺正在氣頭上,看到大太太要暈倒,他也不會伸手去扶,再說,他和大太太隔著桌子,想扶也扶不到。 明達雖然坐得離大太太并不遠,可是他的注意力還停留在父親的那番話上,母親又做了什么,讓父親如此動怒?父親與母親相敬如冰,明達記憶之中,父親從未對母親發(fā)過脾氣,剛剛父親差一點掀了桌子。 因此,對于大太太聲聲血字字淚的哭訴,明達充耳不聞,一來是他的注意力沒在母親身上,二來大太太的這番話,明達從小聽到大,只要父親或者他們兄妹三人有什么事沒能遂母親的心意,母親就會哭訴一番,一來二去,明達早已耳熟能詳,左耳進右耳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可想而知,明達也沒有伸手去扶。 于是大太太和明雅便毫無阻礙地倒在地上。 直到聽到慘叫呼痛的聲音,明達才反應過來,連忙去看。 大太太是坐在了地上,明雅卻是躺倒在地,大太太一時沒能站起來,明達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她扶起來。 守在外面的丫鬟們,聞聲進來,七手八腳將明雅扶起。 大太太又羞又怒,今天她先是被大老爺落了面子,現(xiàn)在又當眾摔倒,還讓丫鬟們看到,以后她這個當家主母還如何發(fā)號施令。 大太太怒火中燒,看到被丫鬟們扶起來的明雅,她那被明大老爺激起的怒火再也無法遏制,她抄起一只碗,朝著明雅扔了過去! “你想要摔死我嗎?” …… 晚膳上的事,明卉是第二天知道的。 春雨聽大太太院子里的粗使丫鬟說的,回來告訴了春苗,兩個小丫頭在窗下竊竊私語,被不遲聽到,叫過來一問,才知道昨晚出了這樣的事。 “春雨聽大太太院里的粗使丫鬟說,大太太沖著二姑娘發(fā)火,還當眾打了二姑娘,二姑娘的額頭被碎瓷劃了一道口子,流了血,大老爺氣壞了,說大太太無理取鬧,讓人去四時堂給二姑娘請大夫,可派出去的人到了門口被老郭攔住,說大太太交待了,這是家丑,不能傳出去,所以沒去四時堂請坐堂大夫,而是去叫了胡mama的表姐過來,給二小姐看的。” 聽到這里,明卉微微蹙眉:“胡mama的表姐懂醫(yī)理?” 不遲當然不知道,春雨和春苗兩個小丫頭也不會知道,但是明卉卻心下了然。 難怪前世大太太給她用藥的花樣層出不窮,原來胡mama有個懂醫(yī)理的表姐。 不過這些對她已經(jīng)不重要了,明卉讓不遲不晚收拾箱籠,把埋在院子里的壇子全都起了出來。 說來也怪,可能是知道她要搬走,最近幾天,黑貓居然哪里也沒去,每天要么在窗臺上曬太陽,要么就坐在桌子上或者椅子上,威嚴地看著屋里的人類。 小荔枝每次想要討好它,都被黑貓用爪子推開,可小荔枝并不氣餒,想方設法往黑貓身邊湊,一副你不認我,我卻要認你的樣子。 次日明卉跟著汪真人去了慧真觀,從慧真觀回來后,便向明大老爺正式辭行。 明大老爺還在為大太太那晚的舉動生氣,看到明卉,他便想到大太太,又想到明雅,便再也說不出留明卉在府里的話了。 大太太生下長女后,隔了幾年才生下明達,明達得來不易,后來又有了最小的明軒,因此對于夾在兩人之間的明雅,自是少了些關注。 明大老爺一直知道大太太偏心兒子,卻女兒嚴厲一些。以前明大老爺覺得這也是理所當然,正是因為大太太的嚴格,明雅才會這么懂事。 可是現(xiàn)在,明大老爺覺得大太太的這份嚴格有些不可理瑜。 唉,好在明雅是個懂事的孩子。 至于小妹明卉,算了,她想搬去慧真觀,那就去吧,既少了姑嫂之爭,也能趁機退了與霍譽的親事。 只是明大老爺看著面前尚未長成的女孩,又想起已經(jīng)仙逝的父親,心中一陣酸楚。 “小妹,大哥……大哥沒有照顧好你……本來大哥應該陪你一起去,可現(xiàn)在……” 明大老爺嘆了口氣,想了想,道:“讓明達送你去吧,你是姑姑,他是侄兒,理當如此。” 雖然明達也在孝期,但明卉是長輩,明達送明卉,這也是孝道,傳揚出去,也不會有人非議。 明大老爺從公中支了二千兩銀子,做為給慧真觀的香火,又從自己的私帳上拿了五百兩,交給明卉。 明卉沒有拒絕,坦然接了。 正如明大老爺所說,她是明家的女兒,這是她應該拿的。 汪真人冷眼看著這一切,越發(fā)覺得當年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當年,明老太爺是想將不滿周歲的明卉抱回明家的,口口聲聲這是明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 是她堅持不給,把明卉留在云夢觀的。 若是那個時候把明卉交給明家,明卉能不能平安長大,還不一定呢。 接下來便一切順利,明達送明卉和汪真人去了慧真觀,明卉的東西不多,除了從云夢山帶回來的,便是這些日子她采買的藥材和香料,以及一堆瓶瓶罐罐。 明大老爺看著meimei的行李,心里更難受了,他真的是疏忽了,meimei在家里住了兩個月,衣裳首飾全都沒有添置。 除了這些東西,明卉還帶了不遲不悔兩個丫鬟,以及一大一小兩只貓。 大太太得知明卉要搬去道觀,頓時百病全消,連連稱贊明卉運氣好,竟然得了兩位江老夫人的青眼,還大方地要讓春雨和春苗也跟著去,明卉拒絕了。 兩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她要來干啥? 二房和三房收到消息,也從水井胡同過來,兩房各拿出五百兩,給明卉做花用,二太太得知明卉要去慧真觀,眼睛都亮了起來,拉著明卉的手,再三保證一定會去看她。 幾個侄女也都送了東西,因為還在孝期,所以送的東西也都是素色鞋襪和素色帕子,明卉沒想到,明雅居然也過來送她,小小年紀,卻戴了一頂兔兒臥,遮住了額頭的傷痕,她送給明卉的,是一柄親手繡的團扇。 明雅臉色蒼白,笑容也有些勉強,可是言談舉止,依然恰到好處。 不知為何,明卉在明雅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羨慕。 明卉沒有再做停留,這一世,她保住了明達的性命,她與明家兩不相欠,如這樣好聚好散,便是最好的安排。 一行人出了城,快晌午時到了慧真觀,明達看著幾個道姑抬著明卉的行李去了后面,他是男子,不方便跟過去,可又不想就這樣回去,便只是眼巴巴地看著明卉。 明卉笑著問道:“你是有話對我說嗎?” 明達被明卉一語道破,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很少來后宅,前兩天我才知道,原來我娘,我娘,唉,真沒想到,這些日子你竟然住在那個小破院子里,家里沒人住那里,吳麗珠來了也不會去住,我娘,我娘過分了。” 活了兩世,明卉也只是知道那個院子比不上其他院子,她原本也以為就是小一點破一點而已,可是聽明達的口氣,怎么竟像是還有隱情? “那院子怎么了,鬧鬼?”明卉問道。 “沒有鬧鬼,不過也差不多,你可能也聽說過,咱們家為何會從東城分出來,就是因為小叔公,小叔公下了大獄,東城那邊就讓咱們家出族了,祖父剛剛買下這處宅子,京城里就傳來小叔公的死訊,祖父便帶著我爹匆匆去了京城。 小叔公的尸體是在亂葬崗找到的,找到時已經(jīng)被野狗啃得支離破碎了,那時先太子還沒有平反,祖父和我爹為了避人耳目,把小叔公的尸體藏在大箱子里,從京城帶回保定府,那大箱子抬進府里時,就是放在這個院子里的。” 第30章 見多識廣的聞先生 “還有這樣的事?”明卉兩世都在那個小院子里住過,可是卻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這事府里的人全都知道?只瞞著我一個人?” “那倒不是”,明達連忙搖頭,“小叔公下獄,東城族里的人整日拿連坐嚇唬咱們,祖父為了安全起見,便讓二叔和三叔,護送家里人去了鄉(xiāng)下的莊子,祖父只帶著我爹去京城,當時宅子里是空的,沒有人,所以下人們是不知道的。 后來我爹去完縣買下一塊地,祖父帶著我爹和二叔三叔連夜出城,把小叔公悄悄葬了。 所以這事,二叔和三叔肯定是知道的,二嬸三嬸想來也知曉,至于我娘,當然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