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變 第4節
前世,她以為大太太是因為明達的死才會牽怒于她,給她安排了這個小破院子,可現在明達好生生地活著,她還是被帶到了這里,交給了錢婆子。 明卉沒有吭聲,她倒要看看大太太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胡mama用眼睛的余光看向明卉,見她神情木訥,心中不屑,果然是山野道觀里長大的,沒見過世面。 “這位是大小姐,以后你們好生伺候,缺什么就告訴我。” 胡mama又看一眼明卉,繼續說道:“大小姐,讓錢婆子服侍你進屋休息吧。” 錢婆子滿臉堆笑:“胡mama您就放心吧,這里交給我,大太太身邊可離不了您。” 胡mama嗯了一聲,看也沒看明卉,轉身便往外走。 “等等。” 身后傳來小姑娘稚嫩的聲音,胡mama皺起眉頭,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明卉:“大小姐還有吩咐?” 明卉指了指錢婆子:“她有狐臭,你把她帶得遠遠的,我受不了這個味兒。” 錢婆子臉上一白,她的確有狐臭,可現在不是夏天,她穿得厚實,還抹了桂花水,她兒媳婦都說聞不到味道,大小姐怎么聞到的? 胡mama瞪了錢婆子一眼,心里也有些狐疑,這大小姐的鼻子也太靈了,她并沒有聞到味道。 胡mama知道錢婆子有狐臭,但為人潑辣狠戾,因此這些年大太太把他們夫妻放在莊子里,管著那邊的佃戶,得知大小姐要回來,大太太才特意把她叫過來的。 “有味嗎?大小姐是不是聞錯了,你們聞到了嗎?”胡mama看向兩個小丫頭。 小丫頭們連忙搖頭:“沒有,奴婢什么也沒有聞到。” 明卉臉色微寒:“怎么,我的話你不相信,那就讓錢婆子把衣裳脫了,站到你面前,讓你好好聞聞。” 胡mama一怔,沒想到這位病殃殃的大小姐竟然這么難纏,她正要開口,錢婆子卻已經哇的一聲哭喊起來:“大小姐啊,你讓我一個老婆子當眾脫衣裳,我不活了!” 明卉看向不遲和不晚:“既然她不想活了,你們就幫幫她,把她扔出去,讓她死遠一點,免得熏到我,還有,若是她還敢胡說八道,不遲,你就抽她!” 說完,她轉身向堂屋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對那兩個小丫頭說道:“把錢婆子的東西全都扔出去,如果有落下沒扔的,那就一把火燒掉。” 這一次,她頭也沒回地進了堂屋,胡mama怔在那里,錢婆子也止住哭嚎,兩個小丫頭抖著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把錢婆子的東西扔出去。 不遲和不晚也有些奇怪,不明白大小姐怎么像變了一個人,可是大小姐讓她們做什么,她們都會去做。 兩人毫不遲疑地走過去,一邊一個去拉扯錢婆子的胳膊,錢婆子哪里肯讓兩個小丫頭拉扯,揚起巴掌朝著不遲打過去,不遲側身避開,錢婆子又要去打,不遲動作比她更快,狠狠一巴掌扇到錢婆子臉上。 這一巴掌輕輕脆脆,悅耳之極,明卉已經進了堂屋也聽到了。 胡mama吼道:“住手,你們這成何體統!” 她瞪了不遲一眼,不遲回瞪回去,胡mama又看向堂屋,堂屋的門敞開著,已經看不到明卉的身影。 胡mama嘆了口氣,對錢婆子說道:“你先跟我出來。” 不遲不晚目送胡mama帶著錢婆子出了院子,轉身一看,那兩個小丫頭還在原地站著,不遲板著臉,說道:“你們兩個是沒長耳朵嗎?大小姐讓你們去把錢婆子的東西扔出去,你們若是不扔,那我們就去燒了。” 兩個小丫頭嚇了一跳,轉身跑進西次間,過不多時,便抱著錢婆子的鋪蓋和包袱出來,扔到了院子外面。 不遲和不晚走進東次間,見明卉盤膝坐在炕上。 兩人環視四周,見家具雖然齊整,但是墻皮脫落,承塵也是半新不舊,屋頂一角還有蛛網,一看就沒有好好收拾。 “大小姐,奴婢去找大太太,這地方哪是能給您住的。” 不晚說著就要往外走,明卉叫住了她:“現在還是孝期,我們若是挑剔住的不好,輕的是不懂事,重的就是不孝。” 不晚不甘心:“可咱們就要住在這里嗎?” “嗯,先住著吧,反正也住不長。”明卉淡淡地說道。 不遲和不晚互看了一眼,兩人都不明白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大小姐回到明家,只有出嫁才能離開,孝期三年,大小姐至少也要在這里住上三年,三年還不算長嗎? 不遲不晚不明白,明卉自己心里有數。 經歷了前世,無論這一世明家的人對她如何,她都不會懷著一顆平常心與他們相處。 前世她沒能為父親守孝,因此,在她保住了明達的性命之后,也曾想過要在明家守滿三年,三年之后,無論她和霍譽的親事還在不在,她都會離開明家。 可是今天她剛剛進門,大太太就來了這么一個下馬威,明卉知道,她不可能留在明家了。 不過好在她今天這么一鬧,大太太會對她有所忌憚,一時半刻不會再來招惹她了。 現在大太太還能說她什么,頂多就是說她沒有教養,眼皮子淺,連個下人也容不下。 而已。 明卉還在路上時,就給師傅寫了信,交給官驛寄往淇縣縣衙,魏大人會派人將信送往云夢山。 她算算日子,這封信現在已經快到淇縣了,她知道,以師傅的脾氣,看到信后一定會來保定府。 她要想辦法把師傅留住,只要師傅不回云夢山,就能避開半年后的那場大火。 大太太正在一邊用帕子拭著眼角,一邊與前來吊唁的太太們寒喧,胡mama輕手輕腳走過來,在大太太耳邊低語了幾句。 大太太的眉頭微不可見地動了動,對胡mama說道:“那就先別往她院子里派人了。” 第7章 說打就打 盡管府里正在治喪,到了傍晚時分,除了明家的三位老爺,府里上上下下還是全都知道了,明大小姐剛剛進門就發落了府里的婆子,事情做絕,把那婆子的東西全都扔出來,還讓貼身丫鬟動手打了那婆子。 如今府里的丫鬟婆子人人自危,生怕被指派給大小姐,這位大小姐是在山上長大的,看著瘦瘦小小,其實野蠻粗魯,難怪會被許配給飛魚衛了。 明卉懶得去管這些事,傍晚時分,她神色坦然去靈棚哭奠,比起下午剛剛回來時,女眷們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幾分不同。 按照當地的習俗,小殮之后停喪七日,但是明老太爺是從外地扶靈回鄉,今天便是第七天。 頭七過后便是大殮,出殯的日子是明大老爺在云夢山時請汪真人卜定的。 當年明巒死在獄中,尸體被扔在亂葬崗,明老太爺親自帶著家仆,從野狗嘴里搶回明巒的尸體,可是回到保定,族里人以已經分宗為由,不允許明巒葬入明家祖墳,甚至不能陪在父母身邊。 明老太爺一怒之下,在完縣選了一處風水地用來安葬明巒,并且告訴子孫,從此以后,這里便是西城明家的祖墳。 西城明家,從明峰和明巒這一代算起。 因此,每年的清明中元,西城明家一大早先去城外祭拜祖先,再坐車去完縣給明巒上墳。 明巒生前未曾婚配,孤零零的一座墳塋,顯得分外蕭索,如今旁邊多了一座新墳,這對兄弟在多年之后終于重逢了。 從完縣回來便要謝孝,設了素酒素宴招待前來送葬的親朋好友。 明家世居保定,明老太爺進士出身,又是做過官的,雖然離家多年,依然德高望重,親戚故舊來得不少。 明大太太則在偏院招待女眷們,明卉做為明老太爺唯一的女兒正式露面。 在此之前,大半個保定府都知道,明老太爺修仙修出個女兒,而且還是嫡女,私底下沒少議論,現在終于見到了本人,瘦瘦小小的一個女孩兒,除了五官生得好一些,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禮數挑不出毛病,但是人很沉默,一看就是鮮少出來見人的。 明卉跟在三個嫂嫂身邊,答謝了親友,便被安排去了閨秀們那邊。 閨秀們的席面設在一墻之隔的小廳里,長房的二姑娘明雅,陪著明卉一起過去。 大太太生了四個孩子,除了明達和明軒二子之外,還有兩個女兒,長女明嫻遠嫁開封,次女明雅十四歲,尚未訂親。 明卉踏進小廳,便聽到里面傳來閨秀們的說話聲,雖然聲音已經壓得很低,但是明卉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明卉頓住了腳步。 “我姑父他們到的時候,老太爺已經仙逝了,她這個嫡女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說不定壓根就不是嫡出,再說了,整個保定府誰不知道老太爺一心向道,怎么就生出個女兒來了,呵,我若是她,都不好意思出來見人。” 說話的人越說越興奮,后面那幾句,聲音提高,就連明雅也聽得清楚,她面色一寒,下意識去看忽然停下的明卉,又瞪了一眼小廳外站著的丫鬟,真是沒有眼力見兒,怎么不提前進去通傳一聲? “小姑姑,您……” 明雅的笑容僵在臉上,明卉快步走了進去. 小廳里坐著七八位閨秀,都是跟著各自的祖母和母親一起來的,除了她們,二房的明靜、明淑和明秀,以及表姑娘吳麗珠也在。 看到忽然進來的明卉和明雅,屋里的氣氛猛的一滯,明靜連忙帶著兩個meimei站起身來:“小姑姑、二姐,你們來了。” 明卉看也沒看她們,她的目光在其他幾位閨秀臉上滑過,最后落在吳麗珠臉上:“剛才的話是誰說的?” 音調不高,斯斯文文,可聽在眾人耳中,卻都是一凜。 四周靜寂,沒有人回答。 明雅的目光黯了黯,笑著打圓場:“她們小姐妹最喜歡開玩笑,小姑姑莫要當真。” 明秀也反應過來,跟著說道:“是啊是啊,都是開玩笑呢。” “我再問一遍,剛才那番話是誰說的?”明卉的聲音提高了幾分,眼中寒芒直視著吳麗珠,繞過圓珠,向著吳麗珠走了過去。 坐在吳麗珠身邊的明秀和另一位閨秀,連忙起身讓開。 吳麗珠見明卉朝她走過來,有些心慌,卻還硬撐著梗著脖子,回瞪著明卉。 “敢說不敢認是嗎?我再問一遍,是不是你說的?”明卉走到吳麗珠面前,居高臨下看著吳麗珠。 吳麗珠沒想到明卉會當面鑼對面鼓地直接問她,她攥緊拳頭,手心里都是汗:“是我說的又如何,你就是來歷不明,保定府誰不知……” 話音未落,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了她的臉上。 吳麗珠自幼嬌養長大,從小到大,何曾嘗過挨打的滋味,她捂著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明卉,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說著便朝明卉撲過來,明卉身形微動,吳麗珠撲了個空,被退到一旁的明秀一把扶住。 明卉看向明雅:“二侄女,你最好看住她,否則她就是藐視長輩。” 明卉說完,轉身便向廳外走去,吳麗珠見她要走,大聲喊道:“你等著,我去告訴姑母!” 明卉轉過身來,嘴角微挑,嘲諷地看著吳麗珠:“你說我來歷不明,就是侮辱家父家母,你覺得,找你姑母告狀有用嗎?” 吳麗珠的姑母便是大太太,明卉的父母是大太太的公婆,即使大太太想為侄女撐腰,也不會做到明處。 吳麗珠怔了怔,終于明白過來,哭得更加傷心了。 明卉頭也不回,帶著不遲不晚回了她的小院子。 這個爛攤子,就交給明雅好了,明雅心心念念的表哥吳桐,就是吳麗珠的親大哥,至于明雅要如何哄好吳麗珠,明卉才懶得去管。 不遲憂心忡忡:“大小姐,那些閨秀們回去以后還不知會怎么傳呢。” 明卉盤膝打坐:“吳麗珠今天說的那些,就是外面正在傳的,現在無非多傳一句,說我蠻橫無禮,當眾打人而已。” 不遲想想也是,可還是為自家小姐委屈,從到了保定開始,便是諸多不順,以后至少還要在這里住上三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