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嬴魚 第246節(jié)
開始的幾天,他這里每天都能收到好多趙人送來的尸體,著實讓李斯好一頓忙活,可是隨著時間推移,近期送來的尸體逐日減少,至今天,他一具尸體都沒有受到。 閑的他只能坐在馬扎上數(shù)螞蟻打發(fā)時間了。 突然,李斯側(cè)耳細聽...... “大人,大人,秦國的大人......” 李斯抬頭去看,只見不遠處,一個泥猴子般的小兒被秦軍卒給攔在三丈之外。 那孩子不知道說了什么,一個軍卒快步向李斯走過來。 李斯起身,抬腳迎了上去:“發(fā)生何事了?” 這個秦軍卒道:“李吏,有趙人來報,他們救了一位同袍,還活著。” 李斯眉頭一跳,忙問道:“人呢?在哪里?問清楚了嗎?” 李斯心下雖然對秦國出錢跟趙人買尸的行為不以為然,但這并不妨礙他對秦國做出這個決定的尊重和敬佩。 秦軍卒回道:“這小兒說,他的大翁和伯父在后面護衛(wèi)著同袍,但恐力有不逮,請我等派人去接。” 李斯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有詐,但他又看了看他們這僅有一個什加一個吏的隊伍,能有什么詐是針對他們這幾個秦國最底層軍卒的? 李斯雖心下狐疑,但他也迅速做出了應對,道:“你等這個伍隨我去接人,另外一個伍留守,若半個時辰之后我等還未回,留守的伍直接回軍營匯報,請大軍來尋人。” 秦軍卒:“唯!” 等李斯帶著五名秦軍卒和犬娃迎上荃翁的時候,荃翁已經(jīng)跑的幾無氣力了,他將擔架交給秦軍卒,又哭道:“還有兩位壯士,為我等拖住了趙國的軍卒,他們現(xiàn)在,也不知是死是活了......” 李斯無法,只能留下兩個軍卒先將擔架上的人送回,他則是帶著其他三個秦軍卒,在利伯的帶領(lǐng)下去尋找那兩位“義士”。 等尋找到趙軍卒和那兩個漢子交戰(zhàn)的地方的時候,兩個漢子終究雙拳不敵四 手,被長矛給扎的渾身血窟窿,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了。 李斯帶來的秦軍卒如惡狼入羊群一般,迅速將這四個趙軍卒放倒,李斯去查看那兩個血流不止的人,一人給塞了一個藥丸,又用隨身帶著的白紗布暫時裹住幾處血流最大的傷口,然后在趙軍卒的眼皮子底下,將這兩個漢子給抬走了。 抬人的擔架,也是現(xiàn)做的,用的就是趙人手中的武器,長矛。 就是這么囂張,就是這么欺負人! 李斯看著帳篷里氣息奄奄的三人,他問還能站著的利伯:“邯鄲城外,似這等人多么?” 利伯以為李斯說的是被他們給救回來的那個秦軍卒,就回道:“稟大人,秦大軍在離開的時候,就將能帶走的秦人..尸體都給帶走了,帶不走的,都是被掩埋在其他尸體和沙土之下不好尋找的,所以,我等能尋到的秦尸并不多,似那位大人一般還有氣息的,自我出城之日以來,只見到了這一人。” 李斯頷首,繼續(xù)問道:“如今的邯鄲城外,是何等情形?” 利伯抹了把臉,悲戚道:“家家做喪,戶戶白衣,似小人等庶民,只能以撿尸為活,小人和荃翁、犬娃是老天賞飯吃,運氣好,撿到了那位大人,但更多的,都是活不下去,不得不被趕出來撿尸的。” “也不知道今春,要餓死多少人嘞......” 李斯突然有一個念頭涌上心頭,對利伯道:“你可愿帶路,帶我去邯鄲城外看上一看?” 利伯道:“能為大人效死,利伯敢不應從,只是......” 他面有赧色,期期艾艾道:“秦人之前說好的,給小人等的報酬......” 李斯笑道:“你們救了我等同袍,獎賞翻十倍,一分都不會少了你的,另外,你與我?guī)罚視砀赌阋环輬蟪辏憧慈绾危俊?/br> 說罷,李斯從懷中掏出一串秦半兩來,往利伯的方向送了送,示意他接下來,這就是給他的報酬了。 利伯忙搖手,惶恐道:“用不了這么多,用不了這么多......”又苦笑道:“小人等也用不了這秦錢。”如今邯鄲城里物價飛漲,他就是拿了這秦半兩,恐怕也買不了什么。 李斯也不推辭,他笑道:“那我允諾,多與你一升粟 米如何?” 利伯喜不自勝,連連叩首道:“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一升粟米啊,省著點,能吃好久呢。 荃翁和犬娃就留在這秦軍營地里,利伯則是作為向?qū)В瑤е钏购土硗鈨蓚€秦軍卒朝邯鄲城的方向走去。 在秦軍暫時駐扎的營地里,李斯還能只當自己只是一個收尸的小吏,只專注于眼前之事,當他離邯鄲城越來越近,見到越來越到的趙人之后,那種鋪面而來的絕望和悲涼就越來越濃重。 他在利伯的帶領(lǐng)下去看了趙人集中埋尸之處,去看了邯鄲城墻下正在麻木抬尸的老弱婦孺?zhèn)儯瑫r也看到了站在城墻上高高在上俯視著下面人間慘劇的趙國貴族官員們。 或許是衣裳整齊的李斯在這佝僂襤褸的趙人當中太顯眼了,也或許是李斯異于常人的從容神態(tài)太出類拔萃了,他只跟城墻上的人對視了一眼,不一會,就有一隊趙軍卒來到李斯面前,請他入城一續(xù)。 李斯對利伯道:“許諾你的粟米,你回我的營地去取就行了。就此別過。” 李斯讓利伯自行離去,他則是隨著那一隊趙軍卒進了邯鄲城。! 第212章 趙國 邯鄲外城,看著并沒有比城墻外頭好多少。 秦軍攻城的時候,用到了黑/火/藥,即能爆炸,還能燃火,所以,這受到黑/火/藥爆炸轟擊最嚴重的外城,就到處都是黑漆漆坑哇哇,空氣中還能聞到?jīng)]有擴散干凈的燒焦的氣味,迷蒙又荒涼. 有三兩個衣不蔽體的庶人畏畏縮縮的掩藏在斷掉的房梁之后,警惕的窺探外界,見有人來,立馬雙手抱頭縮成一團,假裝自己不在此人間。 李斯目之所及,不見行人穿梭,不聞雞鳴犬吠。 讓人心下不覺凄涼萬分。 這可是趙國的邯鄲城啊,當世最富盛名的城市之一,縱使只是外城,即便遭遇戰(zhàn)火,也不該衰敗到了如此地步。 趙國的軍卒將他帶到了一處華美的車架前,車架前有穿綾羅綢緞的人在躬身等候,車架周圍有執(zhí)戈配劍的甲士在森嚴守衛(wèi)。 李斯依著這架勢在心里評估,車架的主人不是君就是侯,就是不知道是趙國的哪一位了。 李斯心下稍許緊張.李斯原本只是楚國的一個小吏,日常往來之人也都是跟他大差不差的身份地位,實在沒有太多登高門楣的機會,這是他頭一次單獨會見君侯,心下自然是緊張的。 但他又自負才學,可以和任何人當堂論道,薦于諸侯,輔佐君王,是以,他雖然心下緊張,但這緊張,卻也并不多。 李斯站在車架不遠處負手而立,等待將他召來的主人從城墻上走下來。 果然,稍許,一群高冠博帶錦衣華服之人簇擁著一個面容姣好身高體健的美男子徐徐從烏漆嘛黑殘破許多的城墻上走下來,打眼望去,被簇擁之人頭戴金玉冠,腰懸紅綬帶,足登翹頭履,身披貂皮大氅,很是不凡。 有趙國官員提醒道:“當面者乃建信君,下者何人?” 建信君?趙王的男寵? 也是趙國的相邦。 趙國還有另外兩位假相邦,一個是信平君廉頗,一個是武襄君樂乘,兩人都是以武封君,位至相邦,但都在建信君之下,只能為假相邦。 李斯一面心念電轉(zhuǎn),一面執(zhí)文士禮相拜,不卑不亢道:“在下李斯,見過建信君。” 李斯?誰?沒聽說 過?! 建信君臉上不辨喜怒,問道:“你不是老秦人?” 李斯說的是通行六國的純正雅言,聽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他素色大氅下穿的是灰黑色的直裾袍,冬日的直裾袍做的過于厚重了,彎腰行禮時,袍腳過于挺括,微微上翹,微微露出了穿在袍子里面的衣褲長靴。 李斯這一身打扮和平素見到的秦人士大夫別無二致,但他目測身高七尺,和平均身高八尺的秦人有所不同,面容也斯文俊秀,和方臉闊腮的關(guān)中人長相也有所不同,是以建信君猜測,李斯是秦人,但不是老秦人。 現(xiàn)在的秦人,并非都是從關(guān)中來的老秦人,其他六國之民只要有了秦國的戶籍,也可稱秦人了。 秦人和老秦人這個說法,李斯早在蕩陰城的時候就區(qū)分過了,是以,他回道:“在下楚人,既不是秦人,也不是老秦人。” 建信君臉上神色緩和了一些,繼續(xù)問道:“為何著秦衣?” 建信君所說的秦衣,是指李斯穿在素色棉毛大氅里面的秦國軍隊統(tǒng)一給軍中小吏配發(fā)的制式衣裳,直裾袍加衣褲和翹頭皮靴。 跟尋常男子穿的直裾袍有所不同。 尋常直裾,上身和下身衣料幅度平直,裹在身上如一個直筒,下身瘦長而窄,男子衣擺要寬一些,便于行走。 但秦人官吏所穿的直裾不一樣。 秦人官吏所穿的直裾袍是國家統(tǒng)一制式,一年兩身,春夏秋一身單袍,冬季一身棉袍,衣袍顏色和自身官爵秩級相匹配,以做區(qū)分。 這種制式衣袍,上身沒做改變,因為要騎馬,下身裾袍便在腰的兩側(cè)加寬了下擺的布料,增加了大幅度的內(nèi)擺和暗褶,日常以革帶束腰,站直了看不出來,一但走動和跑動,就能看出秦人的直裾下擺幅度有多么的寬大了,可以絲毫不阻礙雙腿行動,直接跨身上馬,騎在馬上,前身下擺布料都能垂在馬鐙腳邊,后身袍裾能將馬背鋪滿,看上去瀟灑又漂亮,真正的豪奢! 用做一身半的布料做這樣一身衣袍,難道不豪奢嗎? 另外,現(xiàn)在是冬日,相比于天氣暖和時可以內(nèi)里光腿外頭直接穿一件蓋住鞋面的直裾衣,今日李斯穿的,是在直裾袍里面配了棉衣褲,蓄了薄薄一層棉花的那種,而不是 尋常貴族男子穿的脛衣和裙裳。褲子的褲腿塞進了長至小腿的毛皮靴里,厚重密實,擋風御寒。 再加上巴掌寬的皮質(zhì)革帶束腰,革帶上釘了金鉤,可以懸掛官印、玉佩、囊袋等隨身之物...... 李斯這樣一身穿著,一眼望去既挺拔豪放又雅致端正,非常凸顯男子英雄氣概,君子風范。 只有秦人才會這么穿。 在他國貴族人眼中,一般只有要下地勞動的庶民才會穿褲子。你要說秦人大貴和臣子們窮到連件裙裳都穿不起吧,人秦國紡織出來的花樣多的數(shù)不清的布料他們都要搶著買,有時候那種珍貴無匹的布料他們拿著錢都買不著。 而且,都是曲裾,人秦國的女子就能舍得大幅大幅的接長右襟,用鮮艷美麗的布料一匝一匝的往身上裹,不裹出珠玉錦緞綴滿的花邊繞滿全身不罷休。 有閑人統(tǒng)計,這秦女往身上裹的布料,都夠?qū)こH俗鰞缮戆氲那樟耍嬲屘煜屡恿w慕死。 誰要說秦人窮到只能穿褲子,那就真是井底之蛙了。 只能是秦人天生就愛穿褲子! 明明是他們趙人胡服騎射,但將這胡服貫徹徹底的,卻是秦人。 李斯是作為秦國的軍中小吏臨時決定到邯鄲城看看的,所以身上穿的,除了外頭那件素色棉毛大氅是他自己花錢買的,大氅下面穿的,正是秦國小吏制式衣著。 灰黑色,代表著秦國官員制度中最底層的小吏。 隨著官位和秩級的提升,衣裳的顏色也隨之加深,君侯和君王所著之色,就是純正的黑色了,既為玄色。 李斯聽建信君問他為什么穿著秦國吏服,便笑答道:“某游歷至蕩陰,困于囊中羞澀,便暫為一小吏,獲取資財。” 建信君聽李斯并不以囊中空空為羞,反倒言語風趣,姿態(tài)大方,加之他雅言說的極正,便認定他是個飽學之士,可以結(jié)交之人。 建信君微笑邀請道:“君既是楚人,何不來我趙國出仕?我主求賢若渴,若君果真有才,千金萬金唾手可得矣。” 李斯順勢道:“某雖才不比相如、虞卿之流,但也粗通文墨,愿為君效力。” 建信君對李斯愿意效忠于他很滿意,邀請李斯上車與他同坐,他要 試探一下李斯對時局的看法。 坐在去內(nèi)城的華車上,建信君問李斯:“秦趙和談,君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