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嬴魚 第244節
是他自己狹隘了,若是十年之前秦魚說“天下盡歸秦”這樣的話,他說不定會說秦魚狂妄、小兒說夢,但現在嗎,他只覺著理應如此,放眼天下諸國,還有哪一國比得過秦國的嗎? 說到“天下盡歸秦”的話題,宗正勝又想起來:“將軍蒙驁新近送來的戰報中,此次河內軍餉支出甚多,有入不敷出之憂,君侯有何決斷?” 秦魚想到此次圍攻邯鄲過程中出現的軍費糧餉空缺就有些頭疼。歷來打仗就是在燒錢,河內是很富,若只是提供三十萬大軍人吃馬嚼三月也就罷了,但除了戰時吃喝這等大頭,還有戰后人員傷亡的撫恤,而且此次蒙驁報上來的撫恤,不僅有秦國的兵卒,還包括趙國的兵卒。 蒙驁在信中信誓旦旦的聲稱,這些趙國軍卒都是他們秦國鄉人從戰場上死尸堆里撿回來的,算是俘虜,不能放歸趙國,必須留下來為秦國做牛做馬。 就是真的牛馬,還要吃草喝水呢,更別提這是好幾萬活生生的人,要吃飯要穿衣,斷手斷腳穿膛剖肚的還要給醫給藥,這些可都是錢啊啊啊啊! 但不能不給,蒙驁那邊既然已經做了初一,秦魚這邊十五就 得給補全嘍,不然會寒了將士們的心,打擊了他們的積極性。 秦國以武立足,領軍在外的將領說什么,秦國的君王就得聽什么。 秦魚揉了把臉,對宗正勝道:“河內今年免稅,盡快補足此次征戰的糧草消耗,填平常平倉,”常平倉是秦國設在各地的大糧倉,除了用作戰時供應,還要應對災荒,與一個國家來說非常重要,“盡快將軍卒們的戰功爵位發放到鄉里,至于個人的財物獎賞,讓他們回到自己鄉里去領吧。” 此時秦國的軍功獎賞,除了發放相對應的軍功爵位之外,還增添了諸如鹽、糖、布匹、茶葉、紙張、錢幣、精致首飾、瓷器等市場緊俏貨物,用來激勵和補助士兵,一般這些貨物都是由軍中發放,來歷嘛,除了戰爭繳獲之外,就是當地提供的軍餉了,現在秦魚讓此次征戰有功的士兵們回到自己的家鄉去領取這份獎勵,河內就不用負擔這部分財貨支出了。 宗正勝也嘆道:“我會盡快讓治粟內史算出其中缺口,大王這邊也要發出王令安撫,尤其是此次戰死在雁門的軍卒,不能耽擱。”更是一分都不能少。 宗正勝說的戰死在雁門的軍卒,其實是被背叛偷襲乃至死在大青山的秦軍卒們,對此,秦魚語氣沉重道:“我打算,在今年夏祭的時候親至大青山舉行祭祀,為戰死的軍卒們立碑,招魂,帶著他們的魂魄重返故鄉。” 宗正勝皺眉:“派遣使者立碑祭祀即可,何必親自去?君侯當以國事為重,不可輕離咸陽。” 秦魚斂眉輕嘆:“說到底......我意已決,大宗正不必再勸。” 宗正勝心下哀嘆,還想繼續再勸,秦王政那邊卻是拿著紙卷過來了。 秦王政眼睛锃亮,小臉紅撲撲的,對秦魚道:“叔祖,這真是一篇讀來唇齒生香的好文章,叔祖,這個韓非是誰?我能見一見他嗎?” 秦魚卻笑道:“你說這文章讀來唇齒生香,可是讀出什么韻味來了?” 秦王政臉蛋更紅了幾分,道:“我、我雖讀不甚懂,但卻讀著很順口,比那些讀著晦澀不通的文章強多了。” 秦魚笑了,秦王政真是誠實的可愛,讀不懂就直說讀不懂,半點不糊弄,更不遮掩。 秦魚對他道:“這個韓非,我也沒見過,你 手里的是他的自薦書,這樣,咱們將他招來見一見,你與他對談一番,若是合你的眼緣,讓他做你的老師怎么樣?” 秦王政身邊一直都是有人在教的,在趙國做質子的時候,素憐做了他的啟蒙老師,等回到秦國之后,他在先昭王和先孝文王身邊的時候,服務君王的郎官們就是他的老師,等兩人都逝去之后,他不受子楚重視,就出宮和秦無厭、蒙恬他們混在一起學習,所以,秦王政雖然一直不缺人教導,但真正的老師,卻是沒有的。 秦魚說讓韓非做秦王政的老師,自然不是只教一教他日常文化知識的老師。 秦王政對秦魚的安排自是一口應下來,但宗正勝卻是提出反對:“這個韓非,乃是韓國的宗室,立場尚且不論,他既然拜我秦國的荀子為師,為何不讓大王直接拜師荀子,反而輾轉拜他人為師?” 秦魚道:“荀子為我秦國客卿,又為渭水學宮祭酒,當然當得大王之師,只是,荀子年老,偶爾問計還成,恐怕不能常伴大王左右,這個韓非,文章做的好,又正當年,正好為人師......” 宗正勝:“可是......” 秦王政見叔祖與宗正因給他擇師之事爭論不休,不由舉手打斷兩人對話,對秦魚道:“叔祖,現在爭論拜師的事是不是太早了?我還沒見過韓非,還不知道合不合眼緣呢。” 秦魚啞口失笑道:“是,現在說拜師的事確實太早了,咱們還是先見見韓非,聽聽他怎么說吧。” 要見韓非簡單的很,韓非就隨荀子住在大鄭宮中。 為了表示對人才的渴求和尊重,秦魚作為家長,親自攜自家孩子秦王政和蒙恬、白藥師、王孫謙去拜訪大儒荀子。 雙方相互介紹拜過之后,秦魚讓秦王政他們去和韓非交談,他自己則是和荀子對坐品茗。 荀子笑道:“往年我在稷下學宮做祭酒的時候,還收過一個弟子,名叫李斯的,去年他給我來信,說是要來秦國投奔與我,算算日子,該早就到了,只是不知因何緣故,到現在都不見蹤影不說,還連封信都沒送來,著實讓人擔憂。” 李斯! 秦魚按了按胸口,如雷貫耳啊這是。 秦魚:“要不要我派人去這個李斯的家鄉尋訪一番?” 荀子是真的很擔心這個杳無音訊的弟子,便道:“可也。” 秦王政很喜歡韓非的才學,但是,要他直接拜師有些太勉強他了,不過,他拜韓非為客卿,并讓他每天都來給他講學,以老師稱之。 雖然沒有行拜師禮,但也已經認韓非為自己的老師了。 坐在回程的車上,秦魚好奇的問秦王政:“你既已經叫韓非為老師了,怎么就不愿拜師了?” 秦王政哼哼道:“這個韓非,雖然人在秦國,他的心還在韓國呢。方才叔祖只和荀子閑談,沒聽到他跟我說的話。” 秦魚更加好奇了:“他跟你說什么了?” 秦王政大聲道:“他想介紹韓國公主給我認識,說韓國公主堪為寡□□!” 邊說還邊用眼角掃秦魚,看他的反應。 秦魚:...... 秦魚的反應是哈哈大笑不止。 秦王政看著在車里笑的東倒西歪的叔祖,氣哼哼不滿的道:“叔祖定是早就知道這個韓國公主了,怎么也不與我提前說一聲,好讓我心中有數?” 秦魚邊笑邊問:“你是怎么回絕韓非的?” 秦王政憋屈道:“我裝聽不懂,給搪塞過去了。” 秦魚又是一陣大笑。 笑過之后才道:“關于韓國想將韓國公主嫁給大王的事,我也是才從大宗正那里知道的,只是沒想到,韓非也參與其中,也是,他是韓國的宗室,是因為當年韓王的事才入秦的,他既然是為韓王入秦,如今他心系韓國,為韓國公主打算也是理所當然的。” 秦王政郁猝道:“韓非就算再有才,叔祖再看中他,他心不在秦國,不在寡人,我也不會拜他為師的。” 他這又是寡人又是我的一通說,可見他是真的給氣著了。 也是,秦王政帶著滿心的期待和歡喜來,結果卻得了一個心不在他的結果,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他沒有當場拂袖而去,真的是年紀尚小,秦魚又教的好,讓他懂得禮貌,更因來之前秦魚跟他說的“禮賢下士”的道理,不僅讓他聽韓非說到最后,還按照來之前說好的,拜他為客卿,讓他隨侍左右教他讀書和治國的道理。 秦魚之前只想到了韓非的才華,暫時 忘記了韓非一生都在計謀“存韓”的事跡,如今聽秦王政這么一說,也覺著讓秦王政拜師韓非有些不妥了。 秦魚道:“是我欠考慮了,就這樣有師徒之實就行了,咱們將他的學問都學到手,將他的著作都留下來,至于他本人的心在哪里,由他去吧。” 總不會他將秦王政教的不去滅六國了吧? 秦王政聽了秦魚的話,這才滿意點頭:“就是這個理兒,咱先將實在給占了,至于名分,就算了吧。” 讓他做客卿,有事了就拿他來問計,無事的時候,去做學問吧,要是感興趣,去渭水學宮收幾個弟子來教也很好嘛。 秦魚笑道:“你不知道,今日荀子與我說起了他的另一個弟子,叫李斯的,是個楚人,也即將來秦了。” 秦王政好奇:“這個楚人李斯,比之韓非如何?” 秦魚心道,李斯就是自認才學比不過韓非,所以才設計將他給殺了。 秦魚對秦王政道:“都是荀子的弟子,荀子既特地將他點出來,想來應該是不錯的,不過,這個李斯,不知道因何緣故,去年從楚國出發,到現在都還沒到秦國,我已經派人去尋找了,希望他不要出意外才好。” 還沒影的人,秦王政聽說已經派人去找了,也就沒放在心上,繼續和秦魚吐槽起韓非一直在給他介紹的韓國公主來...... 李斯到底為什么走了大半年都沒走到秦國,是有原因的。 最開始的起因,是因為他做錯了船。 李斯是楚國的上蔡人,他在楚國做小吏,就離自己的家鄉上蔡不遠。 如果從上蔡出發來秦國,李斯有兩條路可選,一條是沿汝水向北,走陸路,然后在韓國境內西行入秦,另一條就是先沿汝水南下至淮水,然后做淮水西行的船只至桐柏山,然后登岸陸行至漢水,從漢水乘船西行入秦。 因為近年來秦國的航海業飛速發展,秦國的大船天下皆知,李斯便打算走水路去秦國,也感受一下秦國的大船有多大多平穩。 但是,在淮水上來回航行的客船是雙道單行的,一種是西行的,一種是東行的,航道相逆,不僅去的方向不同,而且是不調頭回航的。 李斯不知道這個行船的規矩,以為買票就能上船 ,所以,他—— 買!錯!船!票!了!! 其實買錯船票也沒什么,即便坐上了東行的客船,等到了大的渡口之后,他也可以選擇下船,重新買票,坐其他去秦國的船。 但李斯灑脫的很,既然他已經做錯了船,那就干脆沿著這東行的航線走上一遍,等他到了秦國,也算是一件可以拿出來說的雅事了。 李斯乘坐秦國東行的客船,一直沿著淮水到了魏國的丹水入淮水的渡口處,在此見識了一番秦國入海的龐大海船和渡口的熙攘繁華之后,就重新坐上了秦國在此去陶郡的客貨兩運的大船。 這一路都順遂的很,他在陶郡修整了半月左右,便又坐上了陶郡去河內的船,渡過黃河之后,他們在一個叫殷的渡口下船,按說,這個時候,李斯應該繼續西行,從函谷關入秦的,但是,他既已經來到河內,不去河內的大城蕩陰去看一看,豈不是枉來一次河內了? 所以,李斯繼續東行,一路朝蕩陰城而去。 此時,已經是九月份,河內秋收過后了。 此時,秦魚調遣河內大軍去圍攻邯鄲的命令已經在路上了。 李斯在蕩陰城里吃好喝好的體驗生活,等他將蕩陰城的吃喝玩樂都體驗了個遍,就發現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他似乎,已經沒有足夠的錢財繼續去秦國了。 他從家中帶出來的積蓄,不知不覺中,就在蕩陰城中消費光了。 說不好他是將錢財都花在自己一聲行頭上了,還是花在美酒佳肴上了,還是花在客棧酒樓中琳瑯滿目的服務項目上了? 但總之,他沒錢了。 他要是再不想法子賺錢,他很可能、大概率的,會露宿街頭。 河內的道路上,幾乎見不到乞丐的影子,他若是露宿街頭了,以后被人知道說出去了,肯定不會是個美談。 李斯想了想自己的本領,長于文書,于是思慮再三之后,就去蕩陰城的衙門里去應聘管理文書的小吏。 他以為自己師出稷下學宮,也有為吏的經驗,應該很容易就能應聘上秦國的小吏,但實際上,他也只是通過了報名的初選,等到小吏筆試考試的時候,他就抓瞎了。 李斯從來不知道,不過是一個最基層的文書小吏,居然 要考這么多內容。 首先就是秦國的律法,田律、廄院律這等從事農業畜牧生產的律法是最基本的,還有獄律、商律、軍功律等其他律法,也是要考的,除了律法之外,數算也是要考的,田間取程計算、牲畜飼料供給、行軍路程計算、每日時辰換算等等等等...... 當李斯拿著只有個位數的得分試卷的時候,他滿心滿臉的都寫著“茫然”二字,他深深的覺著,他前四十年,算是白活了。 為吏半生,他居然才發現自己是個文盲,這感覺,誰體驗誰知道! 李斯自是不甘的,他既然要去秦國的咸陽找出路,自然是奔著人上人去的,結果現在他連秦國的一個最低階的小吏都考不上,那就是跟秦國的國策不接軌,如果他連秦國最進本的國策都不能做到如數家珍,他還怎么在秦國為官,做人上人呢? 學吧,李斯相信,只要能學,就沒有他李斯學不會的學問。 李斯才智在那擺著,他只去秦國的學室學了小一個月,因為學習成績優異,學習態度端正,加之為人穩重有擔當,就被學室的先生看中,被送去了軍中,做軍尉小吏去了。 沒錯,這個時候,秦國對趙國開戰了。 秦國出兵三十萬圍困了趙國的都城邯鄲,為了供養這三十萬大軍,除了服勞役的近十萬農夫之外,最不能或缺的,就是計算糧草、管理文書、管理軍役的軍中小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