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上海灘 第9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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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這屋里之前那個人去哪了?”藤原介并沒有小看這兩個小和尚,沉著道,“他是我的朋友,我找他有急事。” 小瘦和尚納悶,“哪個人?” 藤原介想了想道:“就是前些天住在這里的,斷了兩個手指的那個人。” “這個不清楚。”小瘦和尚搖了搖頭,眼神里卻全是警惕。 “小師傅能不能再好好想一想,他mama生病了,很重很重,他家里托我來告訴他。要是找不到他,他mama會死不瞑目的。”藤原介一邊說,一邊面露焦急,甚至揉搓起了手掌。 “施主你不要急,”小胖和尚看藤原介這么著急,跟著面露戚色,“我知道,這屋子里有位施主,前些天被人接走了。” 藤原介眼睛一亮,“被誰接走了?” 小瘦和尚上前一步擋住小胖和尚,“你問這個做什么?” “什么樣的人?”藤原介盯著站在后面的小胖和尚連忙繼續問道。 小胖和尚歪了頭躲過同伴的遮擋,“我看到了,里面有一個,好像是秦……” 秦定邦每年過年前都來靜隱寺送香火錢,秦家老爺有時還來靜修。秦家和素空大師交好,廟里的僧侶都知道。 還能是哪個“秦”? “秦定邦?秦家三少爺?”藤原介幾乎是脫口而出。 小胖和尚眼睛放光,剛想應答,小瘦和尚趕緊抬胳膊拐了拐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胖和尚立馬住了嘴。小瘦和尚連忙潦草地跟藤原介施了個禮,便拽著小胖和尚離開了。沒等走太遠,藤原介便聽兩個小孩嘀咕—— “他說有急事兒……” “你個傻子,沒聽他說話帶日本口音嗎?” 那個小胖和尚被小瘦和尚狠狠拍了腦袋之后,縮了下肩膀,隨著小瘦和尚疾步走開了。 藤原介挑了一下眉,看著兩個小和尚漸行漸遠的身影。不用再找誰多問了,他相信他已經問出他想要的了。 這個姓秦的,又在搞什么。 秦定邦,斷指男人,靜隱寺…… 接下來的日子,這幾個詞一直盤踞在藤原介的腦中。 是什么事把他們連到一起的? 這幫人又在搞著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但他現在手中無權手下無兵,能管的也只是那幾份文檔的收錄和借出。無論他多想在這件事上有作為,都是有勁無處使。憋屈在他的胸膛里悶燒,讓他愈發憤懣。喝了不知多少頓悶酒,才慢慢消解掉這要命的不得伸張。 又過了幾天,藤原介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剛走出憲兵隊的大樓,就見等在路邊的竹野智殷勤地朝他迎了過來。張口竟然無關公事,而是邀請他去喝酒。 自打被撤職,藤原介算被踩進了泥里,也只有竹野智一人還肯邀請他消遣。藤原介頗有些意外,雖然他對竹野智印象不佳,但也沒有拒絕。 等到藤原介隨這昔日下屬到了陽和館,又驚訝地發現,竹野智已經預定了上好的包間。現在的兩人早已沒有高低之分。此時還愿意訂上等包間請他,恐怕這頓飯不簡單。 兩人落座,寒暄了幾句后,竹野智便開始給藤原介倒酒,“藤原君,我有一份新情報,不知你感不感興趣。” 原來是情報。藤原介搖了搖頭,“我現在已經不是課長了。” “但是藤原君,我始終認為以你的能力……”竹野智微微朝這位“前長官”探了探身,“這個憲兵隊隊長,就應該是你的,你的能力遠在阿久津健之上。更別提現在的這個特高課課長了。” 竹野智這么直言不諱,倒是出乎藤原介意料,“竹野君可真敢說,但是現在講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藤原君,我覺得你現在缺的是一個機會,一個再次證明自己的機會。”竹野智抬眼看向藤原介,像是在打氣,又像在蠱惑。 藤原介沒看到竹野智迫切的目光,他只盯著桌面上的木頭紋路,“證明了又怎樣?隊長已經是阿久津健的了。我證明給他看,豈不更礙他的眼?” 竹野智挪動了一下膝蓋,“但是藤原君你換個角度想一想,一旦你做成了大事,如果隊長還把你放在這個位置,豈不是明擺著說他……嫉賢妒能嗎?再說,焉知消息傳不到更上頭?” 藤原介臉上顯出不屑,端起酒杯喝了下去。 “上次抓的秦定邦,如果再多給一天,或者再多些手段,說不定就能審出點什么……”竹野智趕緊又給藤原介的酒杯滿上,“結果偏偏趕上了新的任命下來,功虧一簣。” “我本以為會接著審,沒想到當時就給放了出去。”藤原介稍微扭了扭后背,調了調坐姿,“不說這些了,你剛才不說有新情報嗎?” 穿著和服的女子送上來幾盤壽司,待她出了隔間拉上門,竹野智低聲道,“藤原君,這樣的情報,只有給你才能發揮它的價值。而且現在,恐怕也只有藤原君才真正關心這樣的情報了。” “別賣關子了,到底是什么?”藤原介已經有些不耐煩。 第108章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看過。” 竹野智又向推拉門的方向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新四軍,皖江根據地兵工廠的廠長,上個月來上海了。” 藤原介轉著酒杯的手一頓,接著又轉起來,“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線人給我提供的線索。” 藤原介幾不可聞地哼了一下,“對啊,竹野君有很多線人。” 這個消息是穆逢財給竹野智的。 穆逢財近來混得不好,在茶樓喝悶茶,和陳畔拼桌之后相互認識了。兩個郁郁不得志的,竟然聊得投機。 穆逢財門路廣消息多,陳畔就幫他和竹野智搭上了線。竹野智買情報出手一向大方,穆逢財幾次嘗到了甜頭,便將這個消息給了他。 這還是他在湯家溝做碼頭生意的弟弟,喝醉了以后說漏了嘴,才讓他知道的。 藤原介撇著嘴頓了會兒,接著道,“一個線人,怎么能知道兵工廠廠長的行蹤……這是什么樣的線人?” “他弟弟是當地老百姓,隨老板給那邊送過鐵絲。那個斷指廠長很有神通,什么廢料到他那都能給搗鼓成兵器,生產了很多炸藥、子彈、炮彈,在當地是有些人認識他的。只是沒料到他會出根據地,而且坐的是來上海的船。”竹野智把穆逢財繪聲繪色的描述簡化成了幾句話。 “等等,”藤原介瞇起眼睛看向竹野智,“斷指?” 竹野智忙不迭地點頭,“是啊,當時我也聽出了問題,也問他這個。我線人說兵工廠動不動就爆炸,廠長的手指就是有一次被炸掉了。” 藤原介直了直后背,接著又垮了下來,眼里尖銳的光隨之黯了下去,“上個月的事了,人早就走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竹野智連忙道:“他還在上海。” 藤原介一只手支到榻榻米上,盯了竹野智一會兒才道,“你怎么那么肯定?” “因為我線人說,那邊兵工廠的廠長,有一個來月,都沒在那呢。” 竹野智跟藤原介說的這些話,其實是真假摻半的。 穆逢財的確跟竹野智說過廠長上了往上海來的船,但兵工廠的廠長在不在崗這種事,哪是普通老百姓能了如指掌的。所以這后一條消息,是他順著藤原介的話,往下編的。 竹野智猜想,一個新四軍根據地兵工廠的廠長,絕對不會無緣無故來上海,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而如果能把這么一條大魚抓住,那必然是個大功勞。 至于這個廠長現在還在不在上海,無非兩種情況——要么在,正好讓藤原介想辦法抓到,消息是他竹野智提供的,自然少不了他的一份功;要么人已經離開,藤原介撲了空,那也損失不了他竹野智什么。 通過以往的接觸,竹野智斷定藤原介對權力有著極深的迷戀。現在藤原介被降職,肯定心里有無盡的不甘,而新上任的無論隊長還是課長,無不尸位素餐,混吃等死,對竹野智這樣的情報人員不重視、不重用。 這才多久,竹野智已經明顯感覺到,他的頂頭上司們對抓人提不起興趣,暗地里倒像是在找能和重慶說得上話的人。經他手的經費越來越少,能揩的油水也越來越稀薄。如果再這么耗下去……他開始有種前途渺茫的不祥預感。 而新四軍那邊的頭目,不管在日本還是重慶眼里,都是欲除之而后快的,算是兩方共同的敵人。動了這樣的人,最起碼他竹野智誰都不會得罪。 而且,如果他這個消息能打動藤原介,一旦藤原介重新上位,那他就是大大的功臣。行動中,若是藤原介讓他幫什么忙,冒什么險,他則完全可以扯謊拒絕。因為如今的藤原介,早已無權支使他。 退一步,那份情報存在失誤,藤原介無功而返,僅憑他眼下的身份地位,還能拿他竹野智怎么樣不成?藤原介也只能他自己倒霉,認下這個啞巴虧。 所以,這次他請藤原介出來喝酒,是怎么盤算都不虧的。對他來說,主動出擊尋找契機,總比干耗在特高課坐吃山空要好得多。 竹野智看到藤原介臉色微動,接著道,“這樣的一個大人物,如果抓到手里,再查出他背后的事情,恐怕那間小小的檔案室,再也束縛不了藤原君多久了。” 藤原介未置可否,沉吟片刻道,“你還有什么消息?” “沒了,就這些。”竹野智注視著面前的人,“藤原君,你覺得怎么樣?” 藤原介沒再接這個話茬,往嘴里夾了一塊壽司,慢慢嚼了起來,“你聽過詹四知嗎?” 竹野智仰起頭,斜眼看向屋角,努力回憶道,“這個名字……好像在哪看過。” “偷賣軍糧的。”藤原介沒抬眼。 “哦!我想起來了。”竹野智記起了這個人,“就是那個差點被槍斃了的。他怎么了?” “他在他的材料里寫,他還有個三哥,是我們的老熟人。” “誰?” “秦定邦。” “這……”竹野智愣了愣,“真是沒料到。” 藤原介目光陰森道:“的確出人意料。” 竹野智又傾了傾身,“要我去查查嗎?” 藤原介擺了擺手。 當時的審訊記錄里,姓詹的看著那些刑具就立馬腿軟,把所有能說的都撂了。想來秦定邦那樣的硬骨頭,絕不會看得上這號人,背地里忙活的事,也不會讓這樣的人插手。 他有種強烈的感覺,那個他在廟里看到的人,就是那個兵工廠的廠長。一個斷指的兵工廠廠長,一來到上海就躲到了日軍極少打擾到寺廟,之后又迅速消失,并且沒回根據地。必定是被秦定邦轉移到了不知哪里。 他們在圖謀什么?要有什么行動?要對誰不利?恐怕只靠猜測是遠遠不夠的,只有把這人抓到手里,才可能問出他此行來上海的意圖,順藤摸瓜把秦定邦之流一網打盡。 如今,在上海的日本人人心浮動,戰敗的論調甚囂塵上。如果此時能把勁敵的兵工廠長一伙人繩之以法,那定會對士氣帶來莫大的提振。 可僅憑他一個人,單槍匹馬的,謀算得再好,又能怎樣? 藤原介腦中飛速成型的計劃,現實中卻只會處處碰壁。道理他全都懂,然而心底鼓噪的不甘不忿卻如何也壓制不住了,他突然抬看望向竹野智,“你幫我一個忙。” “藤原君請講。” “派人幫我監視秦定邦的動向。” “他?他和這件事有什么關系?” “我也只是懷疑。” “你是說……”竹野智驚訝地瞪起眼,瞬間便明白了藤原介的意有所指。沒想到出來吃了頓飯,真吃出了意外之喜。竹野智立即答應,派暗探幫著監視。 但是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出乎竹野智的意料,不管是在秦宅,永順公司,還是秦氏夫婦在江邊的房子等地方,都沒有看到秦定邦出入,這夫婦倆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這天下午,竹野智在樓道里和藤原介“偶遇”時,把這一情況告訴了他。而這種反常,更坐實了藤原介的猜想。 藤原介回到檔案室,聽到屋里剛才進來的兩個兵,正在窸窸窣窣地聊天,一見他進了屋,立刻停止了談話。 藤原介冷冷問道:“你們在聊什么?怎么還怕我?” “藤原君,不是怕你,確實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們說,我聽。”藤原介雖然早已不是課長之身,但很多時候說話還是習慣性地帶著威壓,讓人心生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