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上海灘 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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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有難童院這樣的地方收留,就不一樣了。能活過今天,就可能活過明天,一天挨過一天,就可能長大成人,就可能看到太平。 這是一群馬上就有人管的孩子,也是幸運的孩子。 張直車開得很慢,怕碰到已經跑散開了的小孩。 秦定邦又向車外望了一眼,剛才那位半蹲的女子正站起身來,伸開雙臂,迎接快就來到她近前的這幫小小難童。 她今天穿了一身素雅的短袖旗袍,仍然是一頭齊肩短發。可能已經在這里等很久了,臉曬得有點紅。 她應該是有些熱了,抬起手背擦了一下額頭的汗。 她看到了對向有輛黃包車速度很快,迅捷地一把抱起那個絆倒在車前的幼童,孩子一臉驚慌,她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讓他靠著她的肩。看起來在輕聲說著話,好像在平定孩子的慌張,同時不忘朝其他難童說了什么,有的孩子聽后開始又哭又笑起來。 她一點也不嫌棄這些破衣爛衫的孩子。 張直終于把車開出這段稍顯混亂的區域,側過頭問秦定邦,“梁小姐?” 秦定邦收回了望向車外的目光—— “嗯?!?/br> 第11章 “如果讓他看到你,你可能會遇到麻煩。” 這十幾個孩子是公共租界的一處難民收容所聯系伍蘭舟的。不久前懷恩又有數十個大孩子被另一家難童院接收,可以學手藝了。這些自強又幸運的孩子,以后就可以有本事傍身,養活自己,一步步立足了。這是懷恩的喜事,同時也意味著,這里空余出新位置,可以接收新難童了。 那天,河對岸的事是難童院電機室的朱維方過去處理的。朱維方一臉的絡腮胡,身材魁梧,持重機警,辦事妥帖牢靠,大家都信賴他。院里一遇到費力的事情,朱維方都會主動站出來幫著承擔。 他先到公共租界的那處難民收容所辦理孩子們的接收手續,之后把這十幾個孩子一路從蘇州河對岸,經外白渡橋,護送到法租界來。 梁琇和難童院的同事趙大姐一早就在橋頭等著。這是她第一次去接孩子。當時看到那些小花臉朝她們跑過來的時候,梁琇心里五味雜陳,既覺得她是在救人,又對更多救不過來的,生出深深的無力感。 梁琇把孩子們接過來后,緊接著,又幫忙安頓。個把月眨眼就過去,期間,難童院有老師來了又走,相比之下,梁琇反倒更像穩定的員工。 梁琇在難童院做義工,越來越得心應手。連伍蘭舟都感慨,這姑娘實在是太能干了。因為梁琇不光能教課,還會算賬。 難童院的李會計母親生了重病,不得不回家照顧,所以院里的賬目問題,就又回到了伍蘭舟手上??晌樵洪L實在是太忙了,再多些瑣碎但重要的事情壓過來,她很快就會累垮掉。正當焦頭爛額之際,梁琇提出來,也許她可以試試。 梁平蕪是經濟學教授,家庭氛圍使然,梁琇對諸如分配交換的底層原理很熟悉。后來她在安華物資供應社當英文打字員時,趕巧又和供應社的會計在同一個辦公室。那女子是個嘴巴閑不住的,經常嘮叨賬目問題。所以算賬這種事對梁琇而言,也算早年潛移默化,之后又耳濡目染了。 伍蘭舟把院里賬目的算法、注意事項等跟梁琇一一講完,梁琇很快就上手了。這無疑又給了伍蘭舟一個意外之喜。在她分身乏術的時候,梁琇就當起了臨時小會計。 但這也意味著梁琇在難童院更忙了。 伍蘭舟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又要給她發工錢。但還和上幾次一樣,梁琇堅決不收。梁琇告訴伍蘭舟,現在自己經濟情況大為改觀,是多虧了伍院長給介紹的家庭教師的工作。如果不是伍院長,她現在生活會緊張得多。而且現在她也不用像以前投那么多稿子,省出來的時間正好可以過來幫忙。 梁琇以前單純是為了幫孩子,現在更覺得要盡心盡力幫忙分擔,來回饋伍院長的雪中送炭。 既然梁琇都這么說了,伍蘭舟也只能在心里多記下這姑娘的一份好,但是堅決讓她在家里休息幾天,去逛公園、逛百貨。如果不休息,就不讓梁琇再回懷恩,算是強行給她放了個假。 梁琇只能從善如流了。 想一想,自打回法租界后,梁琇幾乎沒哪天不忙的。就像是一只已經被鞭子抽起來的陀螺,一直在轉,也該停下來歇一歇了。 說來也怪,人在忙碌時,身體總是想著休息,可突然一停歇下來,早上還是會在往常的同一時間睜開眼,腦袋里的時鐘比大公雞打鳴還來得準時,連個懶覺都睡不成。 梁琇給自己放假的第一天,醒的和往常一樣早,躺也躺不住了,于是就早早起床了。 樓里鄰居早都已經開始忙活。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大人吼孩子的呵斥聲,弄堂里的叫賣聲,熱鬧的煙火氣升騰起來。要不是外邊打仗,這樣的日子真算得上生氣勃勃了。 梁琇洗漱完畢,吃了兩塊池沐芳上次讓她帶回來的倫教糕,喝了點水,就算一餐早飯了。 突然閑下來,梁琇竟有些不知能做點兒什么了。 再不,收拾收拾屋子吧。 梁琇把桌子上的書,紙筆重新歸攏了一下,又把桌上那一大盆秋海棠往朝陽的方位轉了轉,讓它多曬曬太陽。有些花骨朵已經張開了,葉片被太陽一照,油光光的。 這時,身后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 “梁小姐在家嗎?我是樓下的小六mama呀?!?/br> 梁琇知道這個小六mama,是個愛說愛笑又很熱心腸的中年女子,經常聽到院子里她的大笑聲。她家孩子多,大的在南市做工,小的還養在身邊。所以梁琇??吹剿倚×鶐е艿芎推渌液⒆?,在院子里沖啊殺啊的。 梁琇打開門,迎面就是小六mama笑容舒展的臉,“梁小姐,你有掃帚不,能借我用下不?” “有的,稍等?!绷含L說著就去拿屋里的掃帚,順便把撮箕也一起拿了出來。 小六mama開心道:“真是不好意思,家里掃帚被小六、小七那倆小崽子,當金箍棒給耍斷了。去找方太太,她又不在。今天家里面沒法收拾了,只得過來先跟梁小姐借一下。真是添麻煩了。” 梁琇微笑道:“沒事,你用吧?!?/br> “唉,真是多謝梁小姐了?!?/br> 小六mama伸手接過掃帚和撮箕時,余光正好看到了在桌角曬太陽的秋海棠,“這花還在這呢。” 梁琇順著小六mama的目光看過去,“你是說這秋海棠?是的,我剛搬來的時候它就在。” “唉,這盆秋海棠啊,是你之前的那位租戶留下的,也是可惜……”小六mama搖搖頭就往樓下走。 這一半話說的。 “為什么可惜呢?那位租戶怎么了?”梁琇緊接著問。 小六mama停住了腳步,把掃帚和撮箕放在地上,虛拄著,又望向那盆花,思緒好像隨著視線去向了更遠方—— “你上個租戶啊,是位先生??雌饋硐駛€有學問的,戴著眼鏡斯斯文的,見到我們就會跟我們打招呼,從沒說瞧不起我們這些干粗活的。前一陣子……就是你住進來之前,我們一連好幾天都沒見著他人回來,當時只以為他有什么事去外地了。結果后來,來了幾個男的,那個兇啊,在這屋里翻箱倒柜的,好像是沒翻出什么,罵罵咧咧就走了。我們可害怕了,但是誰也不敢多說什么,只是在心里嘀咕?!?/br> 小六mama回想了一下接著道:“又過了兩天,來了個女的,文文靜靜的,有點像你這樣的。兩眼通紅,把屋里能收拾的幾樣東西都給收走了,房也退了。之后,看房子的人就沒斷過,這不,你就接著住了進來。也不知那位先生發生了什么事……反正這盆花就留了下來。我啊,是一看這花就想起那位先生?!?/br> 小六mama嘆了口氣,“還教過小六好幾個字呢。這年頭啊,好人不長命,人命不值錢?;钪木秃煤没钪伞A盒〗?,掃帚我用完了就給你送上來啊?!?/br> “好?!绷含L合上門,靠在書桌旁坐下。 看著這盆秋海棠,她心情越來越沉。但是她沒讓自己繼續想下去。 她接過手養著吧。 接著翻譯點稿子?梁琇拿起了英文原稿,提起筆,抽出幾張十行紙。她翻譯的活沒斷過,每個月仍然給雜志社投點稿子。她清楚,等秦安郡腿好了之后,總要回學校去的,到時候如果她仍然沒有找到穩定的工作,那么投稿這條線,能繼續幫她維持下去。 生活看似步入了正軌,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無人的夜里,她有多焦急、多難安。她感覺自己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葉小小孤舟,在漆黑的夜里隨風浪顛簸。快一年了,她一直在苦苦尋找岸上的燈光,舉目四望卻依舊一片漆黑。她仍然不知道岸在哪里,不知什么時候自己才能得以停靠。 她瞅著紙半天,一個字也寫不下去。 伍蘭舟讓她逛公園。 何不今天就去逛逛顧家宅公園,早就有同事讓她去看看。 梁琇租住的修齊坊,在金神父路附近,離顧家宅公園非常近。悠悠閑閑地走著,不出半個鐘頭就到了。顧家宅公園,也叫法國公園。就是那個掛過“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牌子的法國公園。 梁琇突然生出了一點斗志,想去會會這座曾經不可一世的園子。 顧家宅公園雖以法式園林著稱,但也有一部分中式設計。整個公園中軸對稱,樹木、花卉、池塘、山石,錯落有致,景致著實吸引人。尤其在法租界中叫法國公園,比之其他公園聽起來更像“皇室宗親”,仿佛散發的雍容都更多了幾分貴氣。 梁琇還沒入園,遠遠就看到了一株繁花盛開的樹,時不時就有小鳥在樹枝間跳來躍去。因為總有游人駐足,她也走近多看了幾眼。 她不知道這樹叫什么名字。樹上滿是紫色的穗狀花,精神地向上翹起。單看一朵花,平平無奇的,但在遠處整樹望去,竟覺得能像上寫意花鳥畫的名作。畫家在一團團濃綠里,一筆筆點下錯落有致的淡紫色顏料,漸漸氤氳成花氣,把整棵樹籠罩得如夢似幻。 嗯,的確挺美。 進了公園后,梁琇彎彎繞繞地逛著,隨著心情,沒有目的地,隨處可見的花花草草,讓她心生憐愛。但很快,她就逛不動了。早上只吃了兩塊糕,一路走到現在,早已腹內空空。她撿了一條長椅子坐下。其實哪怕不逛,只坐著看看光景,也會有種現世安穩的錯覺,偷得浮生半日悠閑吧。 長椅夾在一排法國梧桐間。 梁琇發現租界里的法梧真多啊,很多道路兩旁都隨處可見這種樹,怎么到了顧家宅公園,也還能看到,就好像沒別的樹可栽似的。 梁琇爺爺家在浙西的一座小城,她以前隨父親回去探望過爺爺。那里好多樹她在北平見都沒見過。印象最深的是香榧樹,初次見時,簡直驚為“天樹”。蘇東坡甚至都稱贊過香榧樹——“彼美玉山果,桀為金盤玉。驅除三彭蟲,已我心腹疾?!边@是爺爺當時教給她的,爺爺很疼愛她這個孫女,對她極致耐心,一遍一遍地教,直到她會背。 按理說,那里離上海并不遠,上海應該也有很多種樹吧。但法租界仿佛被法國人用法國梧桐給霸占了。當年這些從法國引進的懸鈴木,被冠名為“法國梧桐”,好像只有這樣才顯得更加洋氣。梁琇心里隱隱地生出了不平。租界啊租界,不光中國人受著外國人的欺負,就連樹的名字,都要被壓半頭。 今天天氣好,艷陽高照的,已經開始有些曬了。但是梧桐鋪散開的枝葉遮住了梁琇頭頂的那片陽光。樹影婆娑,日影斑駁,陽光和樹葉捉起了迷藏,光影就在她的身邊變幻,引得她忽而起了孩童心。 她向頭頂伸出了手,張開五指。從樹的枝葉間擠出來的陽光,剛要敞開罩住她,就被她的手給擋住,五指一張一合,光箭就在指間一閃一滅。梁琇這么逗著太陽,太陽卻拿她沒辦法,真是有趣。 她露出了小時候的笑。 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秦定邦也坐在了一條長椅上,靜靜地看著梁琇在認真地抓太陽。 他今天是帶著母親和meimei來逛顧家宅公園的。秦安郡自打能用一只拐杖拄著走,就開始在自家花園里轉,上個月去逛了秦宅旁邊的一處小公園,發現恢復得比預想的要好。這個月就央求著池沐芳帶著她來這里。 這孩子現在不知為什么,已經不像剛受傷那陣那么敏感脆弱了,心態皮實了很多,哪怕出門別人盯著她的腳看,她也越來越無動于衷。秦定邦比以前放心多了。 他提前把事情分派下去,又處理好了必須經他手的事務,空出這一天,載著母親和meimei來逛這處大公園。秦則新對公園不感興趣,在家里陪爺爺,所以沒帶來。 入園不久,秦定邦就遇到了馮龍淵。馮龍淵逮住他不放,跟他又開始嘮叨。上次他買房子,秦定邦幫著提醒了不少,躲過了被人薅羊毛,省下來不少錢。雖說他不跟他爹去重慶,但他爹因為心疼這個兒子,給他在這邊沒少留錢??杉幢闳绱?,這年頭錢難賺,他也不能只知道大手大腳。省下的錢約姑娘吃個洋餐跳跳舞,也比被人當傻子騙了去要好。 池沐芳讓秦定邦和馮龍淵聊,她和秦安郡慢慢游園去了。 馮龍淵把自己想說的都說完了,看秦定邦聊興寥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改天喝酒?!?/br> 秦定邦只覺得聒噪終于散了,在樹下吸了一支煙。 去找母親和meimei吧。 今天算是風和日麗了。公園里的人真不少,有母親領著稚兒的,有上了年紀拄著拐杖的,有熱戀中隅隅私語的。斜前方的不遠處,還有一個年輕姑娘,正伸著手去抓頭頂的陽光。秦定邦不禁笑了一下,這真是個沒長大的。 直到那個姑娘側了側頭,瞇著眼睛看著手掌如何和陽光纏斗,還笑得像個天真的孩童,秦定邦才看到,原來是她。 秦定邦在身邊的一條長椅上坐了下來。 她今天穿了件霽色的七分袖上衣,一條百褶裙,像個還沒畢業的女學生,但是剛才笑的神態,卻像個更小的小姑娘。 她仰著頭,半長不短的頭發垂落在腦后,側顏顯得格外清晰。 這個身手了得、教了姑侄倆千奇百怪學問的家庭教師,在橋頭不嫌臟不嫌累迎接難童的義工,還會一個人坐在樹下伸手抓太陽,毫不設防,笑得一片天然。 此時的梁琇,并不知道身后不遠處正坐著雇主家的少爺,她正專心地逗著太陽,心下狡黠地想著,如果陽光是一個人的話,肯定會被她氣夠嗆。 她少有地輕松。在一棵大樹下,無人認識,沒人關注,不去想飯能否吃飽,也不去擔心錢是否夠用,周邊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她又做回了那個朝天空伸出手,仰著頭任日光穿過指縫,嚷著要扯下一把太陽回去給母親穿珠子的小女孩—— 那時候真好啊。 “小姐,我可以坐在這嗎?” 陌生男子的聲音忽地響起,把梁琇從自己的世界給扯了出來。 梁琇嚇了一跳,瞬時警惕了起來??戳搜勖媲暗倪@個男人,她沉了口氣,壓住氣惱,又望了望不遠處的其他空椅子。 這種心懷不軌、企圖滿滿的搭訕令梁琇非常反感。當然,她一人在外也沒必要把情緒都表露在臉上。沖動得罪陌生人只會空惹事端,沒必要。 “小姐,請問怎么稱呼你?”這個人順勢就要側身坐下。 “我在等我的男朋友,”梁琇挑眉道,“你要坐在這里,我不反對。但是如果他看到你,可能你會遇到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