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弟子與高嶺之花(76)
面前的場景自此成為了季汐的夢魘。她閉上眼睛便能看到自己滿手鮮血在仙君胸膛里掏挖的場景——臟器攪動的聲音,鮮血噗呲噗呲地飛濺,剛化為人形的精怪吸收了魔君的一魄,轉(zhuǎn)頭便殺人食rou。 那不是她,季汐心想,那絕對不是她。不然的話,仙君是以何種心態(tài),來幫她修復靈丹的呢? 簡直可怕得無法想象。 她神情慘然地坐在地上,從天亮到天黑,仙鶴將仙君殘缺的尸身帶走,地上遺留大灘大灘的血。她就那樣坐在干涸的血跡旁,像一朵枯萎的花。 「鉤月刀是把好刀。」 「對于純凈之體而言,最佳的修行方式的確是陰陽結(jié)合……然而你不一樣」 「季汐,你以為修道之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說修道之人,最重要的是天下眾生。 然后他做到了,舍身飼妖,以身殉道,是以堪透生死境得道成仙、拜塑金身,rou體凡胎不可及也。 連她作為一個局外人都覺得無話可說。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突然從冷玉山的神識中出來,面色慘白如紙。男人饒有興味地觀察著她的表情,似乎對她拼命壓抑著痛苦的模樣十分滿意:“如何,吾沒有騙你罷?你這低劣小妖趁火打劫食了齊光君的靈丹,眼睜睜看著他傷重而死。如今可還想回到蓬萊,與他你儂我儂?” 季汐面無表情,只是輕聲道:“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你。” 冷玉山笑得溫柔:“你也會死,不害怕么?” “怕死我便不會來找你。” 她這話說得決絕痛恨,男人微微挑眉:“口是心非。” 沒有人不怕死,即使是齊光君瀕死之時也曾掙扎過,不過是看到了渴求靈丹的小妖才放棄求生。這個人無私偉大舍己為人沒什么好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那般大無畏。 小姑娘得知了自己靈丹的來處,知道自己間接導致了他的死,不知道心里有多大的負擔,或許連他的臉都不想再見到,因為一看到他便想起自己野蠻而殘忍的行為,任誰都想要逃避。 一想到這里,冷玉山就興奮得顫栗。 少女聞言,沒有反駁他,只是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縮地符。這次男人沒有阻止,淡然得像是勝券在握。 就在這時,季汐突然看了他一眼:“冷玉山,除了殺了我,應該有別的法子提取你寄生在我體內(nèi)的一魄罷?” 男人笑吟吟地點點頭。 “等蠱蟲三個月期滿,你變成吾的傀儡為我所驅(qū)使,那一魄在你身上也無所謂了。” “我知道了,”少女淡淡道:“我一定會找到法子解除傀儡蠱,與你徹底無任何交集。不然一想到體內(nèi)有你的魂魄,我真的覺得很惡心,就像你這個人讓我覺得惡心透頂一樣。” 男人聞言,臉上的笑容終于不著痕跡地淡了些許。 “那吾送的生辰禮物,你也那么討厭么?或許你一直苦苦追尋的東西,就在身邊……” 剩下的話猝不及防地斷在喉嚨里,面前的少女沒等他把話說完便消失不見,只留下一陣清風,狼藉滿地。 …… 蓬萊仙島上,幾只小鳥愜意地棲息在枝頭,瞇著眼小憩。 自從齊光君從下界回來后,整個人便發(fā)生了變化:時常發(fā)呆,卻不是昔日那種百無聊賴的放空自我,眉宇間多了一層憂郁。 這很反常。 小鳥們嘰嘰喳喳地嘴碎了幾日,終于討論出結(jié)果——人間經(jīng)歷最為豐富、話本子閱歷更是無數(shù)的珍珠一錘定音,仙君陷入了情網(wǎng)。 這是史無前例的大事情,千年老鐵樹開花,真真是百年難遇!他們仙君模樣好,脾氣好,修為好,天底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郎君,只是因為參悟大道清心寡欲,并不是修了無情道呀!這百年來一直孤家寡人的看起來凄慘無比,好在終于紅鸞星動,不知被哪家福氣潤澤的小娘子占了去? 小鳥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烏黑的豆豆眼眨了眨,一同想起一個人來。 與此同時,藍花楹樹下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少女憑空出現(xiàn),“撲通”一聲栽倒在綿軟的草地。 季汐第一次用縮地符,口訣里默念的是齊光君,竟是一下子就成功了。她揚起小臉,剛抬起頭,便看到滿頭銀發(fā)的青年正抱著一只酒壇,面露驚訝地看著她。 而后,那么驚訝便被驚喜所取代。他笑了笑,溫聲道:“回來了。” “嗯。” 少女短促地回答。 仙君面前擺著六只酒杯,和上一次一樣似乎在祭奠什么人。少女的出現(xiàn)似乎打擾了他的儀式,可他不慌不忙,很快便調(diào)整好表情,繼續(xù)慢條斯理地倒酒。 浮生歡,是味道極好的酒。 上次喝還是在生辰宴,她喝起來是甜的,蕭璟喝起來是苦的,隱隱地被她猜到其中緣由。等六只杯子的一次斟滿后,仙君又給她和自己倒了一杯,兩個人碰了碰,“叮當”脆響。 仰頭飲盡后,口齒間依舊是甜滋滋的酒香。少女打量著他手中的杯子,聲音沉郁:“仙君口中的浮生歡,是什么味道?” 齊光君目含贊許:“浮生歡的奧妙竟被你猜了出來,果真是聰慧。” 然后,他又回答了少女的問題:“是甜味。” 他嘗到的浮生歡,是甜的,和少女嘗出來的味道一樣。 季汐面有觸動,瞳孔顫了顫,許久才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面前的男子像是一抔未曾被人染指的冰雪,不問世事,不曉世故,最是干凈潔白。但實際上他什么都知道,亦是一一體驗過。 生、死、別、離、愛、憎、恨。 那六杯酒或許是他昔日的傷疤,如今看起來已經(jīng)完全愈合風輕云淡,卻執(zhí)著地每日斟酒祭奠,像是烙印在生命里的刻板行為。 所以齊光君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以一人死而渡眾生,帶著渾身的愛恨情仇生死別離,帶著人世間的摸爬滾打,把那些白云蒼狗的往昔釀成了一壇又一壇的浮生歡,遺憾和痛苦自此變成甜滋滋的好味道。就連面對著殺身仇人,都能對飲一杯,吞咽入喉,這點她不得不佩服。 季汐的目光閃了閃,垂下眸子,伸手摁了摁自己胸口的位置。那里一片溫熱,靈力充沛,亦有一顆完好無暇的靈丹。 是她搶來的,齊光君的靈丹。 “仙君,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 “假如我將你的靈丹據(jù)為己有,我們兩個的靈力都是至純至精,你會因為這種趨同性被迫產(chǎn)生吸引嗎?” 她體內(nèi)有冷玉山的一魄,所以她吸引著冷玉山想要完整的生理沖動,讓他帶著目的接近她。而她擁有齊光君的靈丹,兩人靈力同源,是不是更容易產(chǎn)生吸引和好感呢? 或者換句話說,他每次都能在她靈力干涸、陷入危機的時候出現(xiàn),他口中的“有緣”,他淺淺的好感,是不是因為她體內(nèi)的靈丹會潛意識吸引他? 銀發(fā)的仙君聞言,安靜地看了她幾秒鐘,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似在默認。 此處無言,已勝千言萬語。 有什么東西悄無聲息地碎了,尖銳的碎渣刺得她心臟很痛,唇角卻不知為何用力上揚起來,讓她露出一抹夸張的笑:“原來是這樣。”